收拾完房間後,卓玲給利昂打電話。本來決定在他迴來前絕不打一個電話,可一旦有了借口便無法阻止自己。利昂沒接電話,卓玲再打,對方已關機。一定是有女人在旁邊,不方便。早已料定的事,但仍然心慌,生氣,卓玲恨自己賤,她不禁問自己,對利昂到底是愛多還是怕多?


    幾個小時之後,利昂來了電話,“想我了?在大屋看電視,手機放震動了沒聽見。” 聽得出是在室外打的電話。


    “王錦添來電話了,說我的材料遞到使館了。”


    “太好了,恭喜,你們兩口子馬上就團聚了!”


    “誰兩口子啊?”


    “你和王錦添啊!”


    卓玲氣惱地放下電話。


    利昂又打電話,“你連玩笑話都聽不出來了?”


    “我聽不出來,別跟我說話,以後咱倆不犯話!”


    “發什麽瘋啊?肯定又往歪裏想。真是我姑病了,要不你買張火車票過來看看,我說的是不是真話?”


    “我不去,你的事跟我有什麽關係?我們最好老死不相往來!”無非是想通過無聊的胡鬧,叫他哄哄自己。


    他怪聲怪氣地:“撒上嬌了?”


    “哼,我想撒潑!”


    利昂說了句很下流的話。


    “你呀,就是個嫖客!”


    “去之前,你再跟王錦添對對答案,對不上號可慘了。”


    沒提不讓帶孩子的事!放下電話,卓玲心中一陣竊喜。其實,已經把他看透了,就是個人渣,可稍得到一點好,又對他舍不得。


    令卓玲沒想到的是,僅僅過了一天,澳大利來駐上海領事館通知了她麵簽的時間。去上海的前一天,卓玲和王錦添通電話,將一些主要問題統一下口徑。


    和卓玲同組麵試的還有兩對夫婦。有一對是華人,丈夫是個一米八的帥哥,妻子矮胖,滿臉蝴蝶斑。兩人不顧另外三人的在場,不時地吻著,而且是帶啾啾聲的那種吻,親熱地拍嘴巴,打情罵俏。卓玲判斷,這對肯定是女方擔保男方。另一對男的是金發碧眼的帥哥,妻子是中國女孩,臉蛋算不上漂亮,身材超級棒。兩人一直安靜地坐著,隻有當妻子顯出有些不安和不耐煩時,男的才會扳過她的頭,輕吻一下或拍拍她的手。這是自由戀愛的,卓玲猜想。


    都是被擔保人先麵試。最後,隻有卓玲還沒有被叫到,她難免胡思亂想,是不是什麽步驟出錯了。她看見一個男簽證官出來,便上前用英語問他能不能幫忙問一下吳琳簽證官,是不是把我忘了。男簽證官爽快地答應幫忙,他打了個電話,但吳琳的辦公室占線,卓玲不知道,此時,王錦添的老父親正在接受吳琳簽證官的詢問。


    “卓閱在你家住過嗎?”


    “你們對她滿意嗎?”


    “你兒子為什麽離婚?”


    這時,有人出來叫卓閱等候。卓玲突想上廁所,她趕緊向那人請示說去洗手間,那人貌似無奈地同意了。


    幾乎就沒什麽尿。


    坐在女簽證官跟前,卓玲努力地想控製住右額角青筋的暴跳,但無濟於事。


    簽證官開始提問。與此同時,另一簽證官也通過電話,問王錦添同樣的問題。


    “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他(她)父母家幾個房間,最重要的擺設是什麽?擺在哪裏?”


    “你為什麽離婚?”


    “王錦添(或你)給過你(卓閱)多少錢?這筆錢花了嗎?”


    “王錦添(或你)現在租房子住嗎?有沒有房客?有幾個?”


    “你為什麽要找個南方(北方)人?”


    ……


    簽證官麵無表情地結束了麵試,隻告訴卓玲還差個“無犯罪記錄證明”,叫她去當地公安機關去開一個。


    麵試之後,卓玲和王錦添互對了下答案,應該沒什麽漏洞。


    王錦添美滋滋地說,“我準備了五千澳幣,等你來了,我帶你和阿曼達好好出去玩玩,給你兩千逛街花,給她兩千上賭場,我自己留一千,其實,一千我也花不了,再給你五百,別跟阿曼達說。”


    在卓玲跟過的幾個男人裏,最舍得給她花錢的就是王錦添,理智也告訴她,這個人比利昂強多了。可怎麽也愛不起來他。情感是個多麽不可捉摸的東西。


    猶豫中,卓玲還是把利昂叫她不要帶兒子的事跟王錦添說了。同利昂對抗, 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就是王錦添。


    “隻要你我是真的結婚,誰拿我們也沒轍!”王錦添把重音放在了“真的”上。


    “現在利昂握著我的把柄,如果我不同意他的條件,可能會向移民局告發我以前被移民局拘留過,現在改了戶口。那樣的話,移民局是不會給我簽證的。”


    “活該你!”王錦添突發火了。“我到現在也弄不明白,你有事情為什麽不和我商量,而去跟齊正勇商量!我是你丈夫,我能害你嗎?齊正勇天生是個靠玩女人賺錢的流氓,你把自己整個交到他的手裏不是自毀人生嗎!我問你,改戶口的事為什麽不跟我商量?”


    卓玲有點被他罵懵了,半天才緩過味兒來,“我改戶口的時候,還不認識你呢!”


    她不愛提這事,一提就覺得自己蠢不可及,懊悔不已。那種感覺實在太不好受了。當時是利昂提議的,自己閃念覺得這樣不行,可是那時她什麽都聽他的,除了感情上的依賴,也認為他在澳洲住的時間比自己長多了,相關消息一定比自己的準確。後來和阿曼達通電話,她才知道,澳洲移民局有規定,對曾經的非法居留者,隻要交齊了上次在拘留中心的各項費用後,可以通過合法程序進入澳洲。卓玲進拘留中心後,法警發現她的手袋裏有幾千元的現金,便問她是否要交拘留中心的費用,她錢已經在人家手裏,不交肯定不行,就答應了。後來,利昂說隻要她不同意,他們是沒權力扣她錢的。阿曼這說如果身份造假被發現,可能一輩子被拒簽。她當時還故意問了卓玲一句,“難道你朋友不知道這個嗎?在澳洲住過幾年的人都知道啊!”現在細想阿曼達的話,她懷疑利昂當時就設下了圈套,以便一輩子控製她。想到這個,卓玲就發抖。


    “你啊,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其實,你心裏明知道齊正勇就是個流氓,恨不得把你敲骨吸髓,但你還偏偏愛得不行!我說的沒錯吧?”王錦添氣哼哼地說。


    “齊正勇的人品沒法跟你比,我心裏太清楚了!你善良,不以錢為重,這些好品質,他身上都沒有。”卓玲說的是心裏話。


    王錦添嘿嘿地樂了。他有時候真像個小孩,沒完沒了地糾纏一個問題,實際上隻是想讓你誇他兩句。


    利昂來電話問麵試的事,卓玲不想告訴他實情,隻說似乎不太理想,和王錦添的答案很多地方不一致,簽證官有懷疑。如果告訴他麵試還算順利,他肯定會叫她馬上賣房子。幾天來,卓玲無數次地設想和兒子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澳洲的可能性,但都否定了。利昂是道躲不過去的坎,她必須要經過。利昂有她過去的照片、錄相和護照的複印件,也有她現在的護照及身份證的複印件,甚至會找出一大批證人來。如果惹他生氣,告發到移民局,她將再一次被剝奪身份。她隻能熬到國籍下來,到那時候,利昂即使告她,澳洲移民局也沒辦法譴送她了,隻能罰些款而已。


    卓玲從上海迴到家中不到三個小時,利昂也從外地迴來了。簽證的事他隨便問了一嘴後,沒再說什麽。他溫柔了許多,但明顯情緒不在狀態。


    晚上,電視開著,利昂慢調斯理地按著遙控器,每個頻道會看個一兩分鍾, 然後再周而複始。卓玲偎在他的肩上,摩挲著他的肚皮。利昂是個壯實的人,以前肚子硬硬的,現在有些鬆馳了,但照他這個年齡來說,也還算好。


    “以前,隻要一碰你,你就受不了了。”


    “老了!”


    利昂看上去沒什麽興致,仿佛被卓玲揉搓的是別人的身體,若在以前,他早撲到她身上沸騰起來了。卓玲心一沉,她知道利昂一定是有事要說,而且肯定不是令人快樂的事情。


    “我要是得艾滋病了,你會嫌棄嗎?”


    因為換了個台,電視機的聲音陡然巨響,卓玲以為聽到的是電視劇裏的台詞。看利昂的樣子不像是開玩笑。


    “這病也不是想得就能得上的。跟鬼睡了?”


    利昂關掉電視,“麗麗得艾滋病了。”


    麗麗為了拿身份,找了一個澳洲男友,跟利昂也有一腿。


    “哦。”


    利昂瞅瞅她,似乎覺得這個迴答太簡單了,讓人摸不清情緒,“你聽見我說什麽了嗎?”


    “你說麗麗得艾滋病了,確診了嗎?”


    利昂點點頭,“她找的那個鬼佬得了艾滋病,上周死了。估計她躲不掉。”他在扯一根從睡衣裏跳出的線頭,越扯越長,卓玲將睡衣從他手裏奪了下來。


    “你什麽時候跟麗麗睡的 ?”


    “那天喝了點酒,就……老覺得對不起你!”


    “什麽時候的事?”


    “ 迴國的前一天吧。”


    “你可真會占便宜!你一向是戴套的呀?”利昂在這方麵還是非常小心的,並已經形成了習慣,即使跟卓玲上床,也是每次規規矩矩戴套。


    “那天因為喝多了,我戴沒戴自己也忘了,但肯定是接吻了。我要真得艾滋病了怎麽辦?”


    “找個地方安樂死吧!瑞士好像可以。”


    “我不想死!”利昂的聲音顫了,有點撒嬌,但更多的是恐懼,“你還會跟我好嗎?”


    “跟!”卓玲堅定地答道。她讚歎自己的演技不錯,跟發自肺腑似的。這個男人得多爛啊,才會在傷害她無數次之後,還有臉這樣問。不過,她明白,這是個機會,自己必須拿出同生共死的姿態來感動他,以換取保住房產和兒子去澳洲的權力。


    “你不怕嗎?”利昂問。


    “怕也晚了。”


    實際上,她心裏怕極了,突然想到兒子,若自己真得了這病,他一輩子恐怕活在別人鄙夷的目光;想到周至皓:在赤霞滿天的背景下,他端起她的酒杯嚐了一口說“放心,我沒傳染病”,她迴了一句“我也沒有”。在將近四十年的人生裏,最值得她驕傲的資本就是有一個健康的身體,感冒的次數用一隻手都能數過來。如果毀滅了……


    “明天,我們去檢查一下吧?要是沒有,也就放心了。”


    “我兩天前去醫院化驗過了……”


    在等待他把話講完這幾秒鍾,極為漫長,卓玲感到要窒息了,“結果怎麽樣?”


    “現在倒是陰性,但肯定有問題,因為大夫要我一個月之後再去檢查,說有可能現在還是潛伏期。我這輩子最對不起三個人,第一個是我媽,她有病的時候,我就寄了點錢,都沒迴去看一眼。第二個人是你,你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女人,比我媽對我還好,其實,我應該和你結婚,擔保你來澳洲……要是這次沒事,咱倆就在一起好好過,我不會再跟別人了。”


    若在以前,卓玲聽到這樣的表白肯定會熱小盈眶,但現在她強忍著沒讓冷笑衝出嘴唇。


    “第三個人是琳琳。你來之前,嚴梅春在我店裏打工,我給她的工資比給你的要少,而且還煩她矯情,對她冷暴力。女兒其實很愛我,嘴巴甜,小小年紀,就知道協調父母的關係,總是想辦法哄我。我對她虧欠太多,沒盡到父親的責任。還是你說得對,孩子是無辜的,即使她不是我親生,也不能否認她可愛。對我弟弟也挺愧疚,他來澳洲,租我房子住,我連水電費都照收……也是嚴梅春在背後挑唆的。還有一個人我也挺對不住的,”利昂沒意識到他對不起的人已經嚴重超員了,“愛麗絲,是我把她給舉報到移民局的,一怒之下幹的。其實,愛麗絲人還行,租我房子好幾年,在我迴悉尼開店後,她是第一個到店裏打工的,也算幫過我忙。唉,良心債欠不得,欠錢,還可以還,欠情,永遠也還不上,以後我一定會對你好。”


    一片愛滋病的陰影比講了十年的基督都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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