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昂沒在家,打電話,他不接,示忙。卓玲有點不安,是不是讓他發現什麽苗頭了?不相親的時候,他基本上宅在家裏看電視上網或睡覺,很少出門。卓玲笑他是大家閨秀。


    卓玲又打利昂手機,被掐斷。幾分鍾後,利昂進屋了。


    “上哪了,也不接電話 ?”


    “馬上要到家了,接什麽?給你省點錢!”


    “我還以為讓哪個美女給拐跑了呢!”


    “是啊,正被一個女的拐家裏麵來了。”利昂笑了,顯得情緒特別好。他從背後摟住她,像是久別重逢。


    卓玲對利昂這突然而至的好興致感到有些意外,但隻要是高興就好。


    “剛才跟老單通了個電話,他鄰居有塊地皮要賣,將近一千平米,地點挺好的。”


    老單是利昂在珀斯的一個朋友。


    “你猜多少錢?”見卓玲沒搭碴兒,利昂問。


    “猜不出來。”


    “三十萬!至少蓋兩套。”


    卓玲算了一下,整個下來起碼也得一百六七十萬人民幣左右。以利昂目前的經濟狀況是沒能力買的。


    “那個地點,不便宜!蓋房子還要花錢,趕上豪宅了!”卓玲潑冷水。


    “咱倆就不能住豪宅了?”利昂偷換概念。


    “等十年後吧!現在拿什麽買?去澳洲我想找個正經生意做。”


    利最有點不高興了,“哼,什麽叫正經生意?合法的就是正經的!隻要不偷稅漏稅,警察都管不著!”


    卓玲不敢說什麽。


    “原來,你一直沒把我當成正經人啊?”


    卓玲用開玩笑的口吻反問道,“你要算正經人,那這個世界都沒有不正經的了。”


    利昂突然說道:“把你這個房子賣了!”


    看他的表情,一點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這房子才能賣多少錢啊?杯水車薪。”


    “我剛在路過地產中介的時候看了,能賣四十來萬,你家一樓可以開門市, 說不定還能貴點。”


    “電梯樓,樓層越低越便宜。”


    “那也七萬多澳幣呢,交首付夠了!”


    卓玲的第一反應是自己去見管立強惹著他了,說出些氣話。但再一往下想, 她記得利昂剛來時,曾經饒有興致地打聽小區的房價。說明這個想法不是臨時起意,而是迴國之前已有了計劃。內心的劇烈動蕩使她有全身無力之感。


    “利昂,這房子,我不想賣,每年我迴來探親總得有個地方住嘛!”


    “我看你是想給前老公留著吧?”


    “這是我給自己留的老窩!”


    “你的老窩在澳洲!”


    跟他硬頂是不行的。


    “那等我簽證下來再賣,萬一我去不了澳洲呢?”


    “現在賣!等你去了,買地,建房,開店!”


    卓玲沒吱聲。她早都打定主意了,去澳洲後開個美容美甲店或華人超市,雖說按摩院在澳洲合法,但有兒子在身邊了,她想從事一個能說出口的職業。


    “怎麽的?不迴答呢?”利昂追一句。


    “再看吧。”


    “你什麽意思?”


    “看你新娶的太太什麽樣吧?萬一人家容不得你跟我合夥呢?”卓玲沒完全說實話。


    “喲,沒影的事呢,你就酸上了?”


    卓玲第一次想念王錦添,隻有從他那裏能得最實在的支持和理解,但是利昂在身邊,她又能跟王錦添講什麽呢?


    雖然利昂說自己相親全軍覆沒,但仍和那些對他有意思的女人保持聯係,時常用曖昧的語言調調情,幾乎不避著卓玲。


    平時,卓玲最盼周五兒子迴來,現在,她最怕周五。管毅彤和利昂雖然接觸短暫,但互相看不上眼,幾乎不說話。利昂沒來之前,卓玲還想讓兒子跟他多點時間相處,預熱一下,以便到澳洲相處更融洽,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利昂忙著相親,以後大概率不住在一起,根本沒必要預熱,隻要不發生衝突就好。卓玲不得不微妙地斡旋在兩個男人之間,充當平衡器。


    管毅彤的不用功令卓玲十分頭疼,還有一周就要期末考試了,但他隻要迴家除了上網就是看電視。因為怕他上網耽誤學習,卓玲一直拒絕安裝寬帶,有需要時用電話線上網。管毅彤愛玩遊戲,電話線上網速度太慢,他更樂意去網吧。利昂來了之後,卓玲為了減少兩個男人麵對麵的時間,也就默許了兒子去網吧,但看他不上進的樣子,心裏真是急,難免私下裏訓斥他幾句,管毅彤會把滿肚子的不高興寫在臉上。


    有一次,利昂看見了,慢悠悠地說,“你家這孩子啊,日本船——丸(完)!”


    卓玲不高興了,自己說孩子罵孩子怎麽都行,但別人說,心裏立馬不舒服,尤其這個“完”字用的,帶著詛咒。她想,你才認識他幾天啊,憑什麽這樣評價我孩子!


    利昂看出她不興了,“你別不知好歹,我也是為他好,為你好。那屌樣的,到澳洲也是混,你更操心。還是管出個樣兒來再往澳洲領吧!”


    “為自己的孩子操心,我願意。”


    “看你那x樣兒!”利昂罵了一句。


    “你那x樣兒!”卓玲迴敬。


    利昂抓起一個還剩半瓶水的礦泉水瓶朝她扔了過去,卓玲尖叫一聲躲了過去。


    利昂似乎也覺得自己過份了,笑著說,“叫你跟我逞!”


    卓玲生氣地起身,進了廚房。拿起一個空盆子發了一幾秒鍾的呆,竟忘了拿盆要幹什麽。


    “媽媽!”毅彤不知什麽時候站在門口。


    “ 嗯 ?”


    “你沒事吧?”彤彤問。


    “我能有什麽事?”卓玲有些惱火,本想說“我有事還不都是你引起的”。


    “你拿盆幹什麽?”


    她這才想起來晚上要吃蒸餃,“我和麵。”


    利昂從屋裏出來了,和毅彤來個狹路相逢。後者乜斜他一眼,側身走過,迴了自己房間。


    “你看見沒有?”利昂指著毅彤的背影問卓玲。


    “什麽?”


    “他就這麽狠狠地瞪我!”利昂學著管毅彤的眼神。


    “是不是角度的問題?”


    “你的意思是我眼睛斜了?跟他找茬兒?”


    “行,算我說錯了,好吧?”怕兒子聽見,卓玲趕緊息事寧人。


    “我看,澳洲就別讓他去了!”


    雖然利昂的語氣很平靜,卓玲也不認為他特別當真,但手中的盆還是掉到了地上。她期望利昂能笑著說:別當真,嚇唬你呢!或者:我是說氣話呢!


    利昂抓起身邊的條帚默默地遞給她。


    一地比雪還冷和麵粉。


    利昂沒再提和管毅彤去澳洲有關的話題,卓玲也不敢主動去碰。但這是一個結,解不開又通不過,為了維持表麵的和諧,兩人都裝著忘了這件事。卓玲隻能在心裏不安地揣測著,這到底是個放過之後便雲淡風清的響屁,還是一顆能摧毀一切希望的定時炸彈。以她對利昂的了解,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後者,另外百分之十隻是用來安慰自己的。


    周末下午,管毅彤要迴學校,因為周三開始期末考試,卓玲不免囑咐幾句,管毅彤不耐煩地說,“行了,別嘮叨了!”出門的時候,也沒說再見。


    “這要是我的孩子,他那樣跟我說話,我非一腳踹過去!小x崽子,就是欠揍!”等管毅彤出門,利昂說。眼光冰凍三尺。


    卓玲相信,管毅彤是個隨和的孩子,要不是跟利昂憋一肚子氣,他不會這樣。


    仿佛利昂那一腳真的踹到了兒子身上,卓玲想反唇相譏,但不敢,要時刻防止那顆定時炸彈爆炸。


    她替兒子解釋,“他是要考試,心焦,我又總說他……”


    “去澳洲,你一個人去!”


    “什麽?”


    “別跟我裝糊塗,你一個人去,不要帶他了!我那天說的話不是氣話,也不是開玩笑。”


    “你這人,怎麽跟孩子一般見識?”


    她想陪著笑臉,但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見她哭了,利昂語氣稍微緩和下來,“現在生意不好做,今年是我來澳洲最困難的一年,明年會更難。想想吧,你自己都麵臨著生存問題,還帶個拖後腿兒的,兩人都遭罪,我也跟著遭罪。”


    “利昂,孩子從來不是拖我後腿兒的,沒有他,我根本不會忍愛十四個小時以上的高強度工作,他是我賺錢的最大動力。”


    “那還不是你沒把他帶在身邊才能有那麽多的工作時間!”


    “我寧可苦點,也不想再和兒子分開了。他不到九歲,我就去澳洲了,把他一扔就是五年多。青春期的孩子,沒家長在身邊絕對不行,他爸已經有女朋友了,而且工作也不在這邊。所以,無論如何我得帶著他!”


    “澳洲那地方寂寞,小孩子真未必樂意去!”


    “那你為什麽要把琳琳擔保到澳洲?”


    琳琳是利昂的女兒。


    “琳琳那會兒太小啊,得跟著媽媽。”


    “如果我兒子還小的話,我也不會這麽著急,他轉眼就十八周歲了,再不出去以後恐怕沒機會了。”


    “我早有話在先,咱倆剛好上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以後別三親六眷地往澳洲領!”


    “那你怎麽把你家人都往澳洲領呢?”


    “我不是領後悔了嘛!齊老二現在跟我是冤家,嚴梅春離婚的時候活活宰去我三萬澳幣,還占用了我一次擔保名額,等於損失我八萬澳幣!他們有一個知道感恩的嗎?”


    “也值,超碼女兒有澳洲身份了,不用像國內孩子為高考拚命了。”卓玲這是真心話,但利昂心裏有結,聽了這話覺得像諷刺。


    “你就刺激我吧!有什麽用?別人的孩子!我這次迴老家還碰上那家夥了, 越看越像,特點都一樣,嘴的形狀、雙眼皮兒,還有這兒”——利昂在額頭上畫一下——“都和他長得一模一樣。”


    “那家夥”是嚴梅春的同學,在利昂老家的一個大酒店裏當廚師。利昂和嚴梅春是相親認識的,後者懷孕後,他便去了澳洲。他第一次見到女兒時,她已經兩歲了。那時,他並沒懷疑什麽,因為懷孕及生產的時間都合理。當時嚴梅春跟婆婆一起住,難免有些矛盾。母親經常跟遠在澳洲的利昂告狀,嚴梅春的操守問題成了攻擊點。或許是利昂在潛意識裏排斥綠帽子,他對母親的話不願相信。琳琳三歲時,嚴梅春母女移民澳洲。天天在同一個屋簷下,對女兒的觀察更加精細了,利昂也覺出事情不對勁兒。有一個事實擊垮了利昂:嚴梅春的雙眼皮並非天生,是二十歲才割的。而利昂的整個家族都是單眼皮,那麽,很明顯的,大眼睛雙眼皮的琳琳的生物學父親肯定另有其人而且,隨著她漸漸長大,美人尖越來越明顯。利昂和嚴梅春的發際線都是平緩的圓弧形。


    “你們見麵說什麽了?”


    “沒說什麽,也不認識,我第一次見到活人,還是通過他的美人尖認出來的,以前隻見過照片。我它媽的越想越氣,當時就花三十塊錢張長途卡給嚴梅春打電話,我說如果有一天,我發現琳琳跟我沒血緣關係的話,我禍禍死你們娘倆兒!”


    卓玲心頭一凜,“大人之間的事,別遷怒到孩子身上。”


    利昂笑了,“讓大人最揪心的方法就是收拾她孩子!”


    人渣本質顯現了!


    “利昂,你現在就是以這種方式在折磨我!你這麽恨我嗎?”


    “我說嚴梅春呢,你扯哪兒去了!”


    “你不讓我兒子去澳洲,我不揪心嗎?”


    “別說這事!”


    “先讓他去看看,如果真不適應,再迴國。”


    “你不聽勸是吧?”


    “那種母子分離、撕心裂肺的日子太痛苦了!”


    “那你也別去了,在家陪你兒子!”


    “利昂,我求你,讓他過去,哪怕就當旅遊,看看澳洲的風景再迴來都行。申請一次簽證不容易……”


    “把簽證賣掉,最少掙十五萬!”


    “賣簽證?”卓玲第一次聽說過這種操作,“買這有什麽用?”


    “我能找人買!”


    “那是違法呀!”


    利昂滿臉輕蔑的表情:“你又不是沒幹過違法的事!”


    “那我也不會賣我兒子的簽證,讓一個不認識的人冒用我兒子的身份去澳洲,這是人幹的事嗎?”


    “你跟我裝x?”


    卓玲咬咬牙想,為了兒子,我就裝一把怎麽著!“我兒子若去不了澳洲,我也不去了,咱倆拜拜!”


    “你威脅不了我!反正,你要帶著他,我立刻上告移民局,把你也整迴來!”


    卓玲感到自己的身體在發抖。她恨自己,竟然把命運交到一個惡棍的手裏。而為了移民進行的一係死見不得光的操作正在反噬迴來。


    利昂沒有朋友,凡是跟他打過交道的人,都對他評價極低,崔宇、嚴梅春、愛麗絲、王錦添等人,卓玲不是不相信他們所說的,隻是抱著僥幸,以為自己是利昂的真愛,自己也真愛利昂,他永遠不會像對待別人那樣來對待她。看來,是自以為是了。真心換真心,隻可以發生在兩個好人之間。


    卓玲躺在沙發上痛哭失聲。


    好一會兒,利昂遞過一條濕毛巾,“別哭了,都成醜娘們兒了。”


    卓玲把自己的臉掩在毛巾裏,等待他心軟。


    “先自己存活下來,再考慮別的。”他冷冷地說。


    利昂說要去姑姑家住幾天,姑姑年紀大了,看一眼少一眼。卓玲一聽就是撒謊,利昂跟父親三十年沒來往了,怎麽還會跟姑姑保持聯係?應該是去找某個相親對象,此時,卓玲心裏沒有一點嫉妒,隻有輕鬆,她真希望他能立刻找到一個心儀的女孩兒,轉移下注意力。


    “我迴國沒帶人民幣,你現在跟我一起銀行取兩萬塊錢給我,快窮死了!”臨出門前,他說,然後站在門口等卓玲。利昂多年前在國內辦的借記卡已經無法使用,又不想去銀行排隊辦卡,所以就一直使用信用卡和現金。


    沒說是借。語氣平淡又不容置疑,好象老板在吩咐出納員。卓玲心裏忐忑,但還是應景似的啊了一聲。很明了了,利昂不是去外地相親便是和某個相過親的女人上床睡覺去,而取悅這些女人的錢,卻要另一個女人來出。多麽扭曲的關係,自己連一個理直氣壯的情人都算不上!委屈夾雜著怨恨,不甘心拿出這筆錢來但又不得不拿。如果兩萬塊錢能讓他收迴那句話,她是樂意給的。


    在澳洲的時候,利昂也經常向卓玲借錢,多半是為生意上的周轉,卓玲也樂意借給他。她覺得,借錢是一種表達與之同甘共苦的方式。每次利昂也都還了,但是迴國之前,他向她借的三千澳幣沒有還,這次,也沒說是借。卓玲努力迴想著利昂當時說的話,真希望能掃描出那個“借”字來。


    到了atm機前,卓玲剛輸入密碼,利昂就湊過來,笑嘻嘻地問:“卡裏麵有多少錢?”


    屏幕上顯示,卡裏共有兩萬四千七百多塊錢。


    卓玲問他要取多少現金,利昂想了一下,“要麽你這張卡我先用著,你把密碼發我手機上,省得帶現金不方便。”


    “這招兒也行。”卓玲隨聲附和,努力地壓抑著內心的不安。


    “就是嘛,瞧你這笨勁兒的!”利昂的語調非常親昵。他的柔情蜜意隨時可以被錢激出來。


    等卓玲用短信將銀行密碼發給利昂之後,馬上得到一個迴複:“寶貝兒,別生我氣,我是愛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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