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玲一宿沒睡踏實,想著見麵時的王錦添會有如何反應,自己要如何應對。她發了幾條信息給他,皆無迴複。一定是關機了。第二天早上不到六點,卓玲就起身前往賓館,她希望能在王錦添走之前把他攔下來。


    賓館服務員皺著眉半閉著眼睛說,“那男的不到四點就走了。”


    天還黑著,他能去哪兒?五點鍾連公車都沒有。


    “他是退房了,還是出去吃早餐了?”


    “退房。”服務員肯定地迴答。


    “他能去哪兒啊?”卓玲半自言自語。


    服務員沒理卓玲,又趴在櫃台上睡了。


    “請問押金你也退給他了?”卓玲想起是自己交的押金。


    服務員沒動,腦袋埋在胳膊裏,“已經退給他了!”


    卓玲打王錦添的手機,關機。


    “他是外國人吧?”服務員突然問了一句,因為是趴著,聲音有點悶。


    卓玲一驚,忽然害怕起來:王錦添會不會遇到危險了?比如被綁架什麽的?卓玲是用自己身份證訂的房間,那麽他們怎麽知道王錦添是外國人呢?


    “你怎麽知道他是外人呢?”


    “他自己說的。”


    服務員坐起來,看來她已放棄睡個迴籠覺的打算。


    “噢,他那人隨和,這麽短時間就跟你們都認識了?”卓玲笑著說的,語氣放得很輕鬆,免得人家以為自己在吃醋。“他退房的時候,沒說上哪兒去嗎?”她仍不死心,想打聽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服務員打量一下卓玲,笑著搖頭,“我們可不打聽客人的事,她跟女朋友走的。”


    一定是卓玲的表情顯得太錯諤,服務員一直盯著她的表情。服務員大概有三十七、八歲,長得不好看,皮膚白而幹,嘴唇脫皮。不知為什麽,卓玲覺得她的表情裏有幸災樂禍的成份。


    卓玲判斷,那女的應該是個小姐。王錦添肯定是去了她的住處。他會不會被打劫?怎麽辦?要不要報警?卓玲懊悔昨晚上沒過來,萬一出了事,就是大事,不是被抓便是被劫。


    在娘家等到下午兩點多鍾,王錦添失蹤九個多小時了,依然音信全無。卓玲托姐夫於華斌找公安口的熟人給打聽點掃黃方麵的風聲,自己坐長途客車迴裕城,家裏有王錦添的東西,即使他不想再繼續他們的關係了,可總要迴去拿東西。卓玲不斷發短信給王錦添,問他在哪兒,現在怎麽樣了,也說了不少情意綿綿的軟話,全都沒得到迴複。卓玲決定發最後一條:如果你再不迴複,我就要報警了。


    晚上,卓玲接到 n 條短信已送達王錦添手機的通知,她撥通了電話。王錦添沒接。再撥,接了,但聽不到對方的聲音。卓玲聽到自己嗵嗵的心跳聲,她真怕是另外一個聲,叫她交錢贖人。見對方不出聲,卓玲說:“王錦添,我很擔心你!你迴一聲,證明你沒被綁架!”


    對方說了聲沒事,卓玲也不再說什麽,但都沒掛斷電話。僵持了幾分鍾,王錦添把電話掛斷了。


    卓玲被手機鈴聲吵醒了。淩晨兩點十分。王錦添來的電話,說剛下火車,讓她去火車站接。


    窗外漆黑一片。


    “你打車吧,免得你還要在車站等我,我家這邊不好打車。這麽晚了,我一個人也不安全,彤彤明早要上學……”


    “就是因為晚,你才得來接呢!我一個單身男人到你家用什麽名份?”


    卓玲明白他在找碴兒,急忙說:“那好,你在火車站等著吧,別關機,我到了給你打電話。”


    往主路去要經過一條僻靜小路,曾發生過搶劫,卓玲下了幾次決心,都沒能邁出腳步,她隻好叫醒兒子。


    馬路上的車輛很少,看不見出租車的影子。望著兒子一臉渴睡的表情,她感到內疚。


    “兒子,媽媽上了出租車你就迴家睡覺吧,明天還要上學!”


    管毅彤堅定地搖搖頭,沉默片刻,他嚅嚅地說,“媽媽,你受了不少委屈吧?我到澳洲以後,一定會努力。”


    “兒子,能不能去上澳洲,這是我們決定不了的,所以,你別把寶押在不確定的事上,再說,你的努力不是為了澳洲,而是你的人生,所以,不要到了澳洲再努力,而是從現在開始努力。”


    “嗯!”管毅彤的迴答顯得底氣不足。


    坐在出租車上,王錦添的牢騷發了一路。


    “中國的鐵路真差勁,晚點兩個多小時。”


    “中國人的素質真差,隨地吐痰,車上那個味啊!”


    “中國人沒誠信,買一隻梨要我十一塊錢。”


    卓玲真怕遇上個憤青司機,說不上哪句話之後,王錦添的鼻梁骨就哢嚓一下斷了。


    迴到家中已經是早晨四點了,可王錦添還要洗澡。


    管毅彤悄悄對卓玲說,“媽媽,聽他剛才那些話,我真想罵他,他不是中國人嗎?”


    “兒子,你記住,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能用謾罵和武力解決問題,那你跟你爸不就一樣了嘛。他話不中聽但很多也是事實,別說他在澳洲生活二十年了,我在澳洲待才待了五年多,迴來後照樣有很多不習慣。”


    卓玲簡單地做了點早餐,三個人吃了。管毅彤去上學,王錦添重新迴到床上睡覺,直到下午才起來。


    卓玲像什麽也沒發生一樣,“我做了魚,有生菜和西蘭花,是炒啊,還是白灼?”


    “你這人做事太絕,自己不留後路,別人誰會給你留?你快吃飯,我們好去銀行,我想把存在這兒的錢拿走。”


    “你的意思是一切都over了?”


    “嗯!“


    “因為什麽?”


    “你這人真會裝糊塗,你應該去當演員!”


    “就當我是裝糊塗,不想麵對現實,再求你解釋一下。”


    “這幾天發生的事,讓我寒心了,我不辦了!”


    “其實,就一件事,沒跟你上床!”卓玲終於還是沒忍住。


    王錦添有點憤怒,“小姐遍地都是,我非跟你上床!”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原因的話,那我還真的不知道自己哪兒錯了。”


    “你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裏!”


    “請試舉一例!”


    “我這次跟你迴娘家,是以女婿的身份拜訪你父母的,去之前也說好了,可你把我往小旅店一扔,不管了,讓我在你家人麵前丟盡了臉!”


    “我媽家條件不好,怕你住不慣,才給你定了個賓館,真的是好心……”


    “可我打了好幾遍電話,讓你過來,你為什麽不過來?你這也叫夜不歸宿!”


    這不還是那件事嘛!卓玲心想。其實,她早看出來,王錦添愛恨情仇幾乎都圍繞一件事情,隻要在床上讓他舒服了,一切事情都好說。反之,你給他再多好都沒用。


    “好不容易迴家一次,我想和他們多嘮嘮,沒想到冷落你了,對不起。”卓玲開始服軟。“我很擔心你,已經兩宿沒睡著覺了。”她說得是真話。


    “你是怕我出什麽事,警察找你麻煩吧!”


    “治安不好,我是擔心你的安全。要沒這點心,我還叫人嗎?”


    “我喜歡上一個女孩,想娶她。我們就到此為止吧!”


    “萊斯利,你真的想這樣嗎?沒有另外一種可能了?”


    王錦添搖搖頭,眉梢掉下來,整張臉被八字眉渲染得可憐兮兮。好半天沉黑。卓玲發現王錦添哭了。


    “我愛上別人了,想把我愛的人辦到澳洲,就這麽簡單!你,沒戲了!”


    卓玲覺察到自己的策略似乎不對,老是退讓,被人看到虛處,於是做了調整,“好吧,你這麽長時間不願意辦結婚手續,我就知道是這個結局。我也已經被你搞得筋疲力盡,你說怎麽辦吧,我配合就是了。”卓玲的語氣強硬起來。


    “你現在應該給我三萬澳幣,零頭我就不要了。”


    “你總共給我匯了一萬一千澳幣,憑什麽要我還三萬?”


    “我迴國的差旅費、誤工費、電話費,給你家人買東西花的錢,精神損失費,加在一起也夠兩萬澳幣了。”


    卓玲忽然意識到,王錦添提出對方死活不能認同的條件,肯定不是真心要結束他們的關係。


    “行,等我把這房子賣了,還你!”卓玲笑著。


    “哼,你這人啊,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顯然,王錦添準備就著台階下了。


    卓玲樂了,“隻要酒好喝,管它敬酒罰酒呢!中午想吃點什麽?”


    “我打到了對付你的三個辦法。“


    “說來聽聽!”卓玲感興趣地問。


    “第一,迴身馬上走人。第二,跟你吵。第三,你讓我幹的事我偏不幹!”王錦添的臉上浮現出得意的孩子氣的笑容,仿佛看到卓玲被這三個辦法攻到致命點的樣子。


    眼看著形勢好轉,卓玲鬆馳下來。她又是和麵又是剁肉餡兒,烙了王錦添愛吃的水煎包。濃鬱的香味伴著滋滋的煎烤聲,王錦添也擠到鍋台邊,一個鼻孔嗅著香味,一個鼻孔嗅著卓玲的脖頸。水煎包出鍋,王錦添照例端起盤子,沿著盤邊嗅,嘴裏發出哞哞的讚歎。卓玲蓬勃的食欲一下子沒了。她努力說服自己,如果是周至皓、利昂或兒子這樣,她會覺得可愛、好玩,內心會激起疼愛他的欲望。對這個人,怎麽也是好感不起來。


    王錦添似乎想起了什麽,將半個水煎包放到盤子裏,“你剛才說什麽?不管敬酒罰酒,隻要有酒喝就行?那不是有奶便是娘嗎?”


    他的反射弧真夠長的!


    “我不是那麽說的,但怎麽說的我忘了。”卓玲的確是想不起來了。


    “這不就是小姐的邏輯嗎,給錢就幹?”


    卓玲極力克製自己才沒有拿起滾燙的水煎包擲到王錦添的臉上。


    “王錦添,給你半個小時的時間離開我家。我不去澳洲了!”


    王錦添愣了片刻,馬上又笑了,“看你這脾氣……”


    “滾出去!”


    卓玲覺得王錦添真比管立強還無賴。


    “你在半個小時內收迴你的話還來得及。”


    卓玲搖搖頭,“請離開我的家!”


    “先把給你的那些錢還我!”


    “我會的,但不是現在,我需要把賬攏一攏,明天上午,我們在前麵路口的中國銀行見麵還你。”


    王錦添沒用半個小時就把東西收拾好了,他提起箱子的拉杆,停下來,“你不再想想?”


    “不用了。”


    “那好吧,你保重。”


    卓玲連迴複一個“你也保重”的心情都沒有。


    當王錦添拉杆箱的軲轆離開大門一尺時,卓玲將門輕輕關上。那隻行李箱讓她想起在上海機場轉機時,那隻在自己前方滾動的貼滿花花綠綠標簽的行李箱。此時,她意識到自己失去的不是王錦添而是利昂——她唯一的一次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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