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玲到澳洲幾個月後才認識利昂的。他是卓玲的老板兼房東崔宇的客戶,自從見過卓玲之後,他幾乎天天到崔家點個卯。聽說他是開按摩院的,生怕扯上什麽關係抖落不清,有一點討厭,更多是害怕,總覺得幹這行的男人髒並且都有點黑社會背景,那時,她每天在工地幹的是重體力活,迴到家後一身泥汗,疲憊不堪,哪裏還有餘力閑聊!可是人就這樣,專對冷落自己的人有興趣,所以,越不搭理他,他越往卓玲跟前湊,但礙於崔宇一家人在場,他能施展的空間極為有限。


    卓玲在澳洲的第一個聖誕節的來臨,沒有節日的快樂,隻有恐慌。卓玲的老板崔宇是個雞賊的家夥,直到聖誕節的前三天,全家大包小裹地出門時才告訴卓玲他們要出國旅遊度假,大概需要二十天的時間。這是到澳洲以來,他們一家最奢侈的旅行,但也意味著卓玲二十天無活兒可幹,收入暫停。卓玲非常生氣,崔宇太壞了,為了留住她這個勞動力,竟在全家要出發的時候告訴她這個消息,因為他知道,在聖誕假期和新年假期這段時間,她很難找到新工作。為了出國,卓玲不僅拿出所有積蓄,還借了一萬五千的高利貸,這個月剛把出國的錢掙迴來,國內一大家子人需要供養,父母的零花錢和房租、管立強父子的生活費和房租、兒子的學費、妹妹們哭窮也要讚助一點……她過不起節日,必須隻爭朝夕,生怕還沒掙到什麽錢便被遣送了。來澳洲半年,她有數的幾次逛街就是和崔宇一家去超市買些日用品而已。澳洲再美,她能停留的地方也隻有灰土暴揚的建築工地或者居住的小區。


    給崔宇打工時,卓玲仍在設想找個中餐館、發廊或美容院打工,她有三級廚師證,美容美發技術更加專業。去澳洲之前開過幾年發廊,隻有一個人打理,但因為價格便宜,她幹活又從不偷工減料,生意還可以。發廊開在她租屋樓下,是用車庫改造而成的,夏天熱得要命,冬天需要燒爐子取暖。小店曾因為沒有執照而被查封過,還是管立強的親戚出麵,交了一筆罰款才沒被關掉。卓玲十分懷念這個小發廊,去澳洲的大部分費用是靠它賺的。本想著靠這個小發廊先幹幾年,攢點錢後自己買個小門臉兒,結果發生了一件事情,不得不放棄了小店,咬咬牙,押上全部積蓄加上高利貸,辦理了澳洲商務簽。來到悉尼後,崔宇告訴她舉報非法移民可以得到三千澳幣的獎勵,叫她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卓玲不敢冒險,她覺得給崔宇幹雖然累,賺得也不多,但至少安全,捱到把借的錢還上,自己也有點積蓄的時候再另投東家,沒想到崔宇去度假斷了自己的生計。


    平安夜那天下午四點多,奔波了一天的卓玲沮喪地迴到租屋。利昂的車正停在崔宇家房前,車門開著,她以為他不知道崔宇一家出門旅遊了,便走過去告訴他。利昂沒等她說完便跳下車,什麽也不說,依次從車上拿出一大堆東西,除了一個野營用的小瓦斯爐外,其它都是好吃的。竟然還有活的龍蝦!有一次聊天,卓玲隨口說自己沒吃過龍蝦,想不到利昂竟記住了。


    “怎麽買這麽多東西?”卓玲語氣是嗔怪式的,因為她知道這些東西是得昂買給她的,內心的困擾頓時減輕不少。


    “留著過節這幾天吃。你今年剛到這裏,可能不知道,這裏跟中國不樣,一到年節假日,店鋪都不開門,你想買東西都買不著。”


    利昂穿了件淡黃色的t恤,兒子彤彤也有一件同樣顏色的衣服。他將大大小小的購物袋統統攬到腕上,隻給了卓玲一個小紙袋,裏麵是防曬霜。


    利昂將龍蝦做成了日本魚生,卓玲沒想到日本的青芥末那樣辣,放太多,吃一口龍蝦魚生,竟然淚流滿麵。


    坐在對麵的利昂用手試去她的眼淚。


    “讓我來幫你好不好,在澳洲這地,你若沒身份還沒男人的話,隻能被剝削。把我當成你的男人吧!嗯,好不好?”


    卓玲的心能抵擋苦難卻抵擋不了柔情——她沒為此設防。異鄉、節日、窮困、孤獨……都加重了這份柔情的辦量。而且,利昂的口吻是乞求式的,好象能幫助她是他的莫大榮幸,好象她早已是他心中的寶貝。瞬間,眼淚的成份變得複雜了,一種從未體會過的甜蜜把所有的煩惱都化開了。


    “你看你喲,現在從長相到身份都是個黑人!”利昂開著玩笑。“哎喲,你現在是埃塞俄比亞黑,再過些日子就是剛果黑了。一個女的,上工地幹活,我都覺得老崔太不人道!”


    “我覺得他最不人道的是已經拖著箱要出門了才告訴我!我閑二十天,不得餓死?坑人!”


    “這我得為老崔說句話了,聖誕和新年期間,活兒就是難找。商店忙,但你沒身份,英語也不行,即使他多提前幾天告訴你,恐怕也未必找得著。”


    “他一大家子出國,至少兩個月前就應該跟旅行社定好的,那時候告訴我,怎麽會找不到,哪怕工資低點,也比閑二十天好!”


    “小傻瓜啊,你還想低到哪兒去?無私奉獻得了唄!”


    卓玲有無數個外號,唯獨這個“小傻瓜”讓她心懷喜悅。


    “其實,我早想幫你解決這個問題了,可你總對我帶搭不理的,找不到機會深談,又怕老崔覺得我挖他的員工。”


    “沒帶搭不理,就是幹完活兒太累了,沒力氣閑聊,想多點時間休息。再說,你也是有婦之夫,萬一你媳婦認我勾引你,還不把我舉報了!”


    “我們馬上要離了。”


    “我不信!”


    “真的,她上個月拿到綠卡了,以前就是這麽商量的,隻要拿到綠卡就離。”


    “你那天跟崔宇聊天,還說媳婦跟你住一個屋呢。”


    利昂用手點著她鼻子,嗔怪地,“好啊你,見我就躲,卻偷偷聽我聊天!沒必要幹熇下去了,互相看不上眼,在一起多別扭!另外,她變成單身媽媽能拿到政府的救濟金,雙方結婚生意這一塊也可以盡快做。萬一以後政策變了,機會不是打水漂兒了!”


    卓玲心裏暗自佩服利昂的精明。


    “以後到我店裏來做吧,崔宇每小時給你十一塊錢,他是欺負你不懂行情,連蒙帶騙地剝削你!”


    卓玲沒拉碴兒。和所有黑在澳洲的女人一樣,做小姐這事曾在腦海中閃念過,但被立馬被否決了,隻要還有崔宇家這種強體力活兒幹,她都不會去接受鬼佬那毛絨絨的身體。孩子一歲那年,管立強已徹底沒了工作,還隔三差五住院,婆家人也逐漸看清了他們這個家是無底洞,支援越來越少。有一次,家裏實在打不開點兒了,卓玲厚著臉皮向一個親戚借錢,親戚雖然借給她三百,但話裏有話地誇了某個小媳婦為了丈夫和孩子能過上好日子去做了小姐,家裏在裕城買了大房子。做小姐這事,卓玲想過,女人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幾乎都會考慮肉體的價值。但親戚這麽一說,反而給了她一個反向的力量,她想,我偏不這樣!卓玲去卸了一車麵粉,賺了200塊錢,又加了一百,很快把錢還給了親戚。


    沒等卓玲想好怎麽拒絕,利昂馬上說,“我不會讓你做那個,給我做客服吧,你的音色好聽,清脆,笑聲更甜,雖然不是字正腔圓,但說英語,這個缺陷就不存在了。外國人哪兒聽得出來。”


    “可是我口語聽力都不怎麽樣,怕耽誤你事兒。”


    “學啊!你不是說自個兒學習還行,差點大學漏兒嗎?”


    “可我們那時候,高考外語隻占六十分,不太重視。”


    “那怎麽著也比我和皮特強啊!”


    “就是幫著迎迎客人,一天十到十二個小時,每小時十三塊,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勞動強度不大,但是夜班,從下進五點多鍾開始,得到半夜三、四點鍾,而且沒有休息日,節假日都得上班。說實話,一般人真頂不住,幹一段時間就煩了。”


    “那太好了!我希望加班多點。”


    卓玲迅速把他說的數字轉換成人民幣,這條件,她無法拒絕。而且下午她還可以找一份兼職,比如幫人美甲或打理頭發。


    “你店裏現在沒客服嗎?”


    “有啊,但我要把他辭了,誰讓你的聲音那麽好聽!”


    卓玲想打開一罐啤酒,拉環卻斷了。利昂打開另外一罐遞給她,然後用餐刀去挑拉環斷了的蓋子。一股白沫冒了出來,利昂閃開腿欲躲,不想更的啤酒灑了出來,卓玲拿起紙巾幫他擦。利昂的臉熱唿唿地湊上來,“我要天天都把你裝到眼睛裏,我現在自己睡,天天晚上想你想得難受,睡覺不能摟著自己心愛的姑娘,感覺床都是冷的。”


    言語比日本芥辣還要衝。


    卓玲有生以來第一次嚐到被多巴胺突襲的滋味。她對此不自信,怕對方是一時興起,明天一覺醒來,什麽都不算數了。她以守代攻, 坐迴到原位說,“你好像比我還小呢?”她將自己的真實年齡告訴了他。


    “這跟年齡有什麽關係?”


    “男人都喜歡比自己年輕的!”


    利昂搖搖頭說,“對我來說,你永遠在最好的年齡。我現在跟別的女人沒法上床了,看都不想看,心隻跟著你走。你太可憐了,我必須拯救你,同進也拯救我自己。”


    卓玲低頭笑,她從來沒聽過這麽熱辣又量大的情話。


    利昂緊盯著她,“你說啊,我可憐不可憐?”樣子即頑皮又無賴。


    那是頓不同尋常的晚餐。卓玲被利昂大劑量的甜言蜜語迷住了,而且他開出的薪水條件也充滿誘惑力,當即她便決定去利昂的店裏上班,生怕晚了他把話收迴去。


    第二天中午剛過,卓玲來到聯排別墅的205號利昂辦公室,看見桌子上全是裸體畫報。利昂示意卓玲在近旁的椅子上坐下來,開始教她必要的用語。他寫了一個英文詞,卓玲翻譯出意思:打飛機。


    “知道打飛機是什麽意思嗎?”


    卓玲迷惑地搖搖頭。這時電話鈴響了,利昂拿起電話機喂了一聲,然後衝她說,“就是用手給擼出來。”


    卓玲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放下電話,利昂讓卓玲讀一遍,看看音準不準。澳洲人的英語發音跟英美有差別,卓玲張不開嘴,隻好解嘲地笑了,問了一句,“為什麽叫打飛機呢?”。利昂認真地說,“剛開始,我也不明白為什麽,後來我捉摸著,可能那玩意兒竄出來跟飛機被擊中後機尾冒出的白煙挺像。”


    卓玲笑了笑,極力拿出一個成年女人的鎮定來。


    崔宇一家旅遊迴來,卓玲向老板攤牌,說自己為利昂工作,並準備搬往新信處。崔宇大發脾氣,罵卓玲忘恩負義,罵利昂挖牆角,因為卓玲這一走,他不僅失去一個廉價勞動力,而且失去了一個房客,馬上開工了,一時半會找不到工人。卓玲沒覺得對不起崔宇,他給她的工資在黑民裏也算低檔次裏的,而且,他絲毫不體恤她的難處,將近二十天不工作,對她這個沒有任何積蓄的人來說,連正常的生活都保證不了。但她也不敢得罪崔宇,怕被舉報,隻能說軟話。但崔宇還是出言威脅。卓玲怕了,跟利昂說了,利昂望著驚慌失措的她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他不敢。”


    利昂的按摩院和家占據了一幢聯排別墅的兩個單位,地理位置非常好,兩套房子的總麵積將近四百平米,分期付款。這是利昂在澳洲置辦的最大的產業。204出租,205 開按摩院。卓玲租住在 204 的二樓,利昂和妻子嚴梅春也住這一樓層。


    自從卓玲接手客服,沒過幾天,利昂按摩院的生意就興隆起來,利潤從每天六百左右澳幣到一千多澳幣。利昂說卓玲跟自己的八字合,能帶來財運。之前的客服是中年男人皮特,聲音粗,又說著一口山東腔英語,嫖客聽了興致立馬減去大半。


    卓玲在利昂的按摩院裏隻做了三個月的客服,便被迫將工作交還給了利昂的老婆嚴梅春。原來,在皮特之前,利兇店裏的客服一直是嚴梅春。嚴梅春在國內時是事業單位員工,接觸的人素質都挺高,所以她內心裏極度厭惡丈夫的生意,自然也對客服這個工作相當排斥,雜事多了、工作時間長了、被小姐罵了……她便有無窮的抱怨。小氣、自私、脾氣暴、沒人情味、沒親情、肮髒的職業、風流成性等都是她評價丈夫時用的詞語。這和卓玲認識的利昂完全是兩個人,每當聽到嚴梅春罵利昂時,她對利昂的印象不僅沒有改變,反倒更添幾分心疼,總覺得放下一切體麵賺錢養家的丈夫不該受到這樣的嫌棄。她有時想,嚴梅春是不是發現了什麽,才總在自己麵前說利昂的壞話。後來,嚴梅春迴國探親,利昂找皮特臨時替代客服,等嚴梅春迴來之後便提出不想再幹客服了,說迴老家都不敢跟別人說自己的職業,所以想去鄉開的超市打零工,利昂爽快同意了,讓皮特繼續當客服。估計嚴梅春到超市幹了一段時間就後悔了,時薪低,活兒又累,覺得還不如做客服舒服,便跟利昂說想因店裏,利昂堅決不同意,他寧可讓皮特這麽個糙男當客服,也不想再聽妻子沒完沒了的抱怨。卓玲剛搬過來的時候,嚴梅春還沒從超市辭職,一個白天睡覺晚上工作,另一個白天工作晚上睡覺,兩人碰麵的機會不多,基本沒什麽交流,更別提摩擦了。也不知嚴梅春是如何知道卓玲的時薪比她自己當客服時高了三塊澳幣的,然後跟利昂鬧了起來,要求自己來當客服,並拿同樣的時薪。利昂不從,以卓玲提前支取了一個月的工資為借口拖著,此前,卓玲聽說父母租住的小平房要賣,價格自己承受得了,她決定買下來,讓已進入晚年的父母有安身之所。卓玲向利昂預去了兩周的薪水趕緊寄錢迴家。


    嚴梅春不敢和利昂硬碰硬,便繞過丈夫直接找到卓玲攤牌,讓她離開利昂的店,卓玲沒辦法,隻好同意,她怕被舉報,而且自己現在用的是嚴梅春的身份信息。她到店裏的那天,利昂就將嚴梅春的身份信息交給她,並囑咐若遇警察盤查千萬別背混了,因為以前,她都是用崔宇老婆的身份信息。最重要的是,為了利昂,她想繼續租住在這裏。她的順從與配合獲得了嚴梅春的同情,後者主動幫她介紹了一家正規按摩店,是個馬來西亞出生的小個子華裔開的,工作地點離利昂的住所不遠,騎自行車十二分鍾就到。來澳洲之前,卓玲曾在省中醫學院辦的短期培訓班學了一個月的中醫穴位按摩和泰式按摩,那時,她覺得這活真不是人幹的,因為按一個全身下來已是斷腕之痛,一個月學下來,她的左手腫得無法彎曲,五指無法並攏,碰一下痛得鑽心,好多天她不得不換右手拿勺子吃飯。正因為她覺得幹不了這種活,所以才又去考了個廚師證。


    利昂一聽她去小馬來的店做按摩師了,氣得罵她要錢不要命,勸她辭去這份工,說太辛苦,要幫她介紹別的工作,但卓玲為從長計議,覺得自己應該接受這份工作。每天工作十一個小時,包兩餐,有20澳幣的底薪,主要收入來自客人所做的項目提成及小費,


    最初的日子,卓玲因為是新人,客戶少,收入遠不及給利昂當客服,甚至還不如給崔宇幹活時賺得多,導致那段時間她特別焦慮,每夜手痛到睡不著覺,整日為以後的生存問題擔心。後來迴想,幸虧剛開始時工作量小,通過逐漸加量,讓她的左手得到適應強度的時間。等她有了自己的客戶群,小費也上來了,她以機器般地工作態度成為店裏最受歡迎的按摩師。她的手越長越醜,但越來越強有力,在指關節被老繭裹住之後,長達八個多月撕心裂肺的疼痛也終於止息了。這段時間,利昂的存在讓卓玲痛並快樂著。


    卓玲住進204後,利昂不得不再次擠進大套間的外間。這是一個洗手間加一個儲藏室改造成的,以便多出一個可以出租的房間。裏間住著嚴梅春和女兒琳琳。利昂沒撒謊,他們夫婦早已處於離婚邊緣,說到原因,嚴梅春給出了另一種版本。她曾經曆了一次宮外孕,差點喪命,之後便恐懼與利昂同房,心理上老懷疑對方沾了什麽病。每次利昂跟她做愛,她都感到自己成為一樁強奸案的受害者。久而久之,利昂索性一下都不碰她了。


    卓玲房間的一扇窗正對著洗手間。每個深夜,利昂最後一個洗澡,洗完後,他會輕輕敲敲卓玲的窗戶,這是利昂對卓玲的約定。他說不看一眼就睡不著。卓玲拉開窗簾,兩人隔層玻璃無語地對視。隻需飛快的幾秒鍾。然後,利昂走進他和嚴梅春的房間,關上門。窒內的光透過門縫,在走廊的地板上定格成一條大約一寸寬的光帶,在這孤零零的黑夜裏格外明亮。看著這道光帶,卓玲分不清充滿內心的是幸福還是傷感。


    那些日子,她非常用心地按捺著要噴薄而出的愛情之喜悅,想看到利昂,又盡量躲著他。為了嗬護住自己的好運氣,更長時間地留在這個國家,卓玲不敢惹惱任何人。


    等稍有積蓄之後,卓玲讓妹妹從國內批發了一些美發美甲器械寄了過來。利昂知道卓玲想利用業餘時間做迴老本行,很生氣,衝她吼道:“你不要身體了?”卓玲被罵得心裏甜滋滋的。利昂嘮嘮叨叨地:“你累倒了怎麽辦?唉,還能怎麽辦?我侍候唄!”卓玲故意氣他說,“我就是要錢不要命!”利昂裝出嚇得要命的樣子說:“你不要命,我怎麽辦?”這個情景,卓玲在內心裏反來覆去地重溫,尤其是從澳洲迴來之後,無數次地淚流滿麵。在利昂之前,卓玲從未遇到過主動承擔她生老病死的男人,哪怕隻是用嘴說說。所以,盡管他未離婚,盡管他做著上不了台麵的職業,卓玲還是在情網裏越墜越深。後來,利昂說他就是那時認定卓玲和自己是同路人:為錢可以不要命。可能是因為前妻對情對錢都清心寡欲,所以他喜歡卓玲身上旺盛的改變命運的激情。


    卓玲的第二職業也紅火起來。因為投入不大,無需開店,卓玲的收費比市價低百分之四十。先是按摩院的小姐找她美發美甲,口碑不斷擴散,後來甚至有小區裏的住戶也來找她理發。有時一天睡不上四個小時。在人的脫貧階段,錢是人體最好的補藥,連卓玲自己都驚訝她為什麽一點感覺不到累,而且吃嘛兒嘛兒香。這一年,她有了一點積蓄,給管立強父子租了個兩居室的電梯樓,讓兒子第一次有了自己獨立的房間。最有自豪感的是給父母買了房子,雖然是個麵積不大的小平房,但總算讓他們老有所居,也圓了自己多年的夢想。


    卓玲都是在自己的屋裏給顧客做美容美發美甲,顧客多了之後,她主動在每月初多給嚴梅春一些錢做水電費,而且,她給嚴梅春做任何項目都是免費的。在澳洲,做個頭發要花上好幾百人民幣。卓玲越是忙,利昂就越發像個孩子似的纏著她,什麽事都找她,胡子剛長出胡碴兒就要刮,頭發剛剪幾天就說這兒需要修那兒需要修的,結果越修越短。還動不動就找借口拔火罐或按摩。後來,竟賴皮地要卓玲給他做美容。卓玲不敢太搭理他,怕觸怒嚴梅春,即使他們離婚之後,她仍然謹小慎微。就這樣,兩年過去,突然有一天,利昂拿著一張機票叫卓玲去珀斯,他說嚴梅春要向移民局告發她。卓玲來不及問為什麽,甚至來不及去向老板小馬來結工資便倉猝地收拾點東西趕往機場。她心疼那些美容美發工具,叫利昂給她寄到珀斯。利昂笑了,“到了珀斯,數鈔票都得累得直喘,哪有時間幹那個!”臨登機的時候,利昂對卓玲說,“我們很快就能在一起了!”因為這句話,在到達風雨交加的珀斯時,卓玲絲毫沒有逃亡者的悲戚感。對一個沒有身份的人來說,陌生的地方反而更安全。不知為什麽,她和珀斯一見鍾情,她覺得自己在這裏可以更加強大。


    利昂之所以選珀斯,是因為他在這裏打過工,他套用了國內曾非常流行的一句話“人傻、錢多、速來”來評價此地。


    珀斯是個富裕而寂寞的地方,這意味著富有而無聊的男人也多。


    卓玲剛在酒店安頓好便急著選開店的地址。正好是珀斯的雨季,雖打著傘,全身還是濕透了。她到各房屋中介拿信息表,然後開始每條街每條街地找,看到中意的房源就在地圖上畫下來。迴到酒店,她通過電話將地點告訴在悉尼的利昂,利昂也拿著同樣的地圖一個地點一個地點地核對。有個地方很不錯,但附近缺少一個停車場,下午五點多鍾,卓玲看外麵的雨小了一些,穿上濕衣服再次出去了,在他們圈定的地方轉了一大圈,發現附近果真有個好大的停車場!那種激動的心情無法用語言描述,那不是一個停車場,而是她的新大陸——讓夢想和愛情生根開花之地。卓玲狂奔到中介,沒到一個小時就把房租下來了。那時,她想不到,在兩年多之後,這塊寶地將上演一場瘋狂大追逐,移民局特工的一副手銬讓她的澳洲夢夢斷於此。


    這家位於南珀斯的按摩院生意超乎想象的好,讓卓玲的賬戶在短時間內就達到了從未敢奢望過的數字。那是段甜蜜而心慌的日,有錢有愛情,可是沒有安全感,怕移民局,怕被利昂甩了,怕被人舉報,怕快樂轉瞬即逝,怕好運戛然而止……在她三十多年的歲月裏,鐵打的艱難流水的快樂已成固有模式。有時正興奮地數著鈔票,心會猛然咯噔一下,想,這麽巨大的幸福,我的命擔得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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