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管立強的姑夫來電話,說想跟卓玲談談。這個姑父在省政府工作,現已臨近退休,聽說前些日子才提個副處級。管家是個大家族,許多親戚在楊縣政府部門工作或者經商,也因此,當年卓玲和體弱多病、年齡比自己大五歲的管立強結婚被所有人視為高攀。姑父在管家頗有話語權,畢竟省政府比縣政府的級別要高。當管立強媳婦時,卓玲幾乎沒和管姑父講過幾句話,那時是巴結不上,等出了管家門之後也沒再聯係過。不用猜,他肯定是談管立強的事。這樣也好,惜得自己跟前夫費口舌了,兩個人已沒法進行麵對麵的交談。法院給的取證期限隻剩下兩個星期,若管立強做些讓步,卓玲也不願打這個官司。


    下午三點鍾,卓玲拎著兩盒給管姑夫買的阿膠口服液趕到南海漁歌酒家。這是一家高檔酒樓,她以前沒來過這裏。管姑父訂了個包間。卓玲覺得這個時間在酒樓見麵有點滑稽,當不當正不正的點兒,應該定在咖啡館才對。管姑父已在包間等候,見到卓玲,他站起身熱情地握手並借機給了前外甥媳婦一個輕微的擁抱。說輕微,是指時間短暫,手也沒太過界,但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兒。卓玲馬上明白,他今天的重點並不在調解爭端上。看來,這個老家夥對昔日窮酸的外甥媳婦仍然保持著居高臨下感。卓玲心裏泛起一陣惡心。


    這是個四人小包間,沒多大的地方,為了私密起見,朝向走廊的窗子拉上了若隱若現的竹簾。


    管姑父拿出了一瓶自備的白酒。卓玲急忙申明自己不會喝酒。


    管姑父把酒瓶給她看了看,“這酒不上頭,喝一小盅意思意思,都這麽多年沒見麵了。”


    滿滿的一小盅白酒放到卓玲麵前,酒麵顫顫微微地凸起,欲掙紮著淌出來。管姑父的酒量從倒酒的功夫上就能看出來。


    四隻大扇貝上來了,看個兒頭,價值不菲。


    管姑父先挾了一個放到卓玲的盤子裏。


    “姑父,您千萬別這麽客氣,我來時剛吃完飯,現在還吃不下去。”


    “這海鮮沒事,沒什麽脂肪,胖不了人,越吃越苗條。”管姑父舉起酒杯,“小玲啊,我敬你一杯,你隨意,我幹了。”


    “姑父您別這麽說,我是晚輩,本來是應該我敬您的……但真的不會喝酒。”


    管姑父一飲而盡,向卓玲亮了亮杯底,卻也沒有強迫卓玲喝。


    雖然卓玲不想喝酒,但考慮到畢竟管姑父是長輩,她將酒杯在唇上沾了沾, 厚著臉皮放下。上次被泉子和管立強灌醉之後,她發誓從此滴酒不沾。


    又上來一個菜。


    當著服務員的麵,卓玲故意將聲音稍提高了一些。


    “姑父,別再要菜了,我剛吃完飯,實在吃不下什麽。”


    看著門被輕輕地關上,管姑父用慈藹的口吻說,“小玲啊,這麽多年,你不容易啊!我跟我老婆都說,小玲嫁給大強,太委屈了。”


    無論如何,管姑父的這句話還是讓卓玲感到溫暖。這麽多年來,管家人對她是苛刻的,向來責備有加,好像生活裏的艱難是她一手造成的。現在,總算得到一句公平話,盡管太遲了。


    “謝謝姑父。我第一次從老管家人嘴裏聽到了一句公道話。”


    “你這個傻孩子啊,我也和你一樣,是個外姓人啊!”管姑父麵帶慈祥地更正道。


    “我知道管家人對我有看法。”


    “這我怎麽能不知道呢!所以,這次我為什麽想親自找你談一下呢?就是看他們做得有些過份了。一個女人獨自撐起個家哪兒那麽容易啊,他們沒有感恩,反而全是責備,這是不對的!”


    為這遲來的同情,卓玲的眼淚幾乎掉了下來。她強忍住,不敢說話,怕在這局為客戶的空間裏,自己的動情會引起尷尬。


    “大強前幾天找立鵬了,”管姑父說。立鵬是他兒子,在市中級檢察際工作。卓玲嗯了一聲,表示想聽下去。


    “他想讓立鵬幫他在法院走走關係,就是你們的案子,我沒讓立鵬插手這件事。”


    “姑父您是個有正義感的人。”


    “但徹底不管呢,又覺得對不起大強,他今後生存都有困難,你說,做為親人,又不能不幫……


    “他想讓立鵬幫他走走關係,就是你們的案子,我沒讓立鵬插手這件事。但徹底不管呢,又覺得對不起大強,他今後生存都有困難,你說,做為親人,又不能不幫。所以,今天才把你找來。”


    “姑父,我理解,畢竟你們是親戚。但從我的立場上講,他今後的生存困難不應該再由我負責了,因為不是我造成的。從結婚到現在,一直是我在養家養兒子,他的養老保險和醫保都是我替他交的,做生意的錢也是我掏的,兩次,上次賠個精光,還打了官司,這次也是在虧。”


    “哎喲,小玲,你這麽一個柔弱的女子扛起一個家,你自強不息的樣子真讓人敬佩又心疼!”


    管姑父的一番抒情把卓玲弄得不知所措,隻好笑笑,輕絞著手的濕紙巾。


    “這幾天,你們沒好好談一談嗎?”


    “我跟他已經沒法麵對麵談話了,害怕,他失去理智的時候,敢對我下死手。他的脾氣,您以前也應該聽說過……”


    管姑父點頭,搶著說,“我都罵過他!”


    “所以,上法庭上講反而好點。這個房子我是不會給他,這是我用血汗掙來的!”


    “唉,這個大強太不爭氣了!以前我給他介紹到一個公司當保安,工資不低,單位發東西啥的都有份,結果他上班沒幾天就開始請病假,被領導給開了。後來又介紹了幾個工作,他不是頭疼就是胸疼,嫌累,後來就他們幾個合夥開公司,我和他姑都勸他,說別和親戚在一起做生意,很容易親人變仇人。他不聽。後來,果然衝著我們的話去了,他那一陣子兜裏一分錢沒有了,到我們家借錢,他姑把他罵了,還是我給拿了三百塊錢。”


    管姑父好像真生氣了,胡亂地夾起粒花生米,沒到嘴邊便掉到了地上。


    卓玲心想你們可別以為是我指使他去借的錢,所以趕緊申明,“我跟孩子可沒花過他一分錢!”


    多年來,卓玲一直想找個機會,向管立強家的人說說自己的苦楚和積怨,但現在,她不屑於說這些了,感到沒意思。她希望趕快進入正題。


    “唉,這樣人,離了也好。你是離對了,氣色可比以前好多了。”


    “姑父,您在這個家裏也是德高望重,我想聽聽您的意見。可能管立強也和您談過他的一些想法吧?”


    “他得不到人,就想要錢嘛!”管姑父的口吻近似於輕蔑,明顯偏袒卓玲這一方。


    “要多了,我不會給!我在國外每天工作十四個小時,幾乎沒休過什麽星期天節假日,哪怕身體再累也不敢休息,恐怕沒把出國借的錢還上就被移民局抓住了。我娘家一大幫人也要我養,他想多要我也給不起。”


    “你那麽大年紀出國,又不會外語,而且還沒有身份,靠打黑工掙錢,生活肯定很艱難!”管姑父頗為同情地說。


    盡管一再克製,但卓玲還是感到眼圈一熱。


    管姑夫覺察到了,立馬抓住這個噓寒問暖的機會,他拍了拍卓玲的胳膊。


    卓玲假裝喝酒,把胳膊抬了起來。


    以前,卓玲曾隱約知道,管姑父在作風上犯過錯誤,所以職務長期停留在科級。


    “姑父,管立強的底線是多少呢?如果我承受得起,就不必打官司了,畢竟他是孩子的父親,我出國這些年都是他在照顧孩子,也蠻辛苦。但如果他漫天要價,我堅決跟他把官司打到底,有可能他一分錢也得不到。


    “大強咬死說不能低於八萬,這還是我好說歹說的情況下,他才吐口的。主要是你們房子裝修時,他還添了一些自己掙的錢。”


    “他自己掙的?姑父,您算一下,這個房子總共二十萬,裝修及家電加在一起,最多也就七萬,可這幾年,我總共往家郵了四十二萬六千多!其中有四萬是他跟我借的,說辦公司,賺了錢就還我,但都賠光了!”


    管姑父顯然被這個數字驚呆了,“四十二萬多?哎呀,那你在外邊沒少掙啊?自己還得花呢!他們去日本或加拿大的好像掙不了這麽多。你主要是做什麽工作呢?”管姑父臉上露出好奇的表情,靜待對方迴答。


    卓玲沒理管姑父,而是給朋友發了條短信,叫她五分鍾後給她來個電話,別管她說什麽,應著就好。


    “你在那邊做什麽生意?”管姑父換到了她旁邊的座位。


    “就是打工唄,好幾份工!再就是從嘴裏攢,從用上攢。”卓玲躲開對方熱切的目光。恰好,手機響了,是朋友按早前的吩咐打來的。卓玲嘴裏應著,“哎,行行,好的,我馬上去,你稍等啊!”


    “有事啊?”管姑父問。


    “哦,一個朋友約我有點事,叫我馬上過去。”卓玲為表示歉意,主動舉起酒杯,呡了一小口酒。


    “事情怎麽整?我得跟大強有個交待啊?”管姑父顯然不想就這麽結束,他把一隻手放在了她的腿上。那塊巴掌大的地方片刻就灼熱起來。


    卓玲知道沉默意味著默認,她將兩盒阿膠放在了兩人中間,“姑父,這是送給您的。麻煩您幫我傳個話,我最多隻能拿出三萬塊錢來,一分不會再多,管立強想多要的話,我們就上法庭談吧!”


    “小玲,你真可愛,還給我買這麽貴的禮物。”管姑夫將禮盒放在一邊,身體卻擋住了她出去的路。


    “哎,小玲,再坐一下嘛,不至於那麽急吧?我還叫了魚翅。” 管姑父一把抱住她,臉貼了上來。


    “別碰我!”卓玲憤怒大喊了一聲。管姑夫害怕地拿開了手,卓玲奪路而逃。


    經過收銀台時,她猶豫了一下,想是否自己來買單,這樣就一分一毫都不欠他管家的了。但一想憑什麽我買啊,都離婚這麽長時間,他家的人還來占便宜, 把自己當成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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