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姨給卓玲打來電話,說要去放生,問她去不去。在澳洲住了五年多,卓玲也得到了環保的啟蒙,她深知澳洲大陸的某些植物、動物由於物種的入侵而瀕於毀滅或已經毀滅,於是她給劉姨講了自己的觀點:出於善意的放生很可能給大自然帶來危害。


    “嗬嗬嗬,終於有外人批評你了!”卓玲聽見那個磁性的男聲從話筒裏跳出來。


    “嘻嘻,我兒子有支持者了,他就反對我放生,說我是殺生。既然你們都反對,那就不放了,哪天我們去挖野菜吧!”


    “太好了!”卓玲欣然答應。


    前幾天,劉姨帶她去吃了心心念念的素食自助虎,的確好吃又便宜,全是食材的本味,卓玲做為肉食愛好者都領略到了素食的驚豔之處。餐廳離她家也不算遠,她想若是哪天不想做飯了,就帶著兒子來這裏吃。結賬的時候,卓玲要買單,劉姨和她撕扯起來,“你要給錢,我就生氣了!”卓玲一想錢也不多,就讓了。


    “你又給我好吃的,應該就我請。”


    卓玲給她拿了一個自己做的吐司。


    劉姨有個好聽的名字:劉淑葭。


    這是北方春天裏難得風和日麗的一天,卓玲和劉淑葭坐公車去裕鬆河北岸省農科院基地挖薺菜。倒了兩次車,整個車程將近兩個小時,這個時間段裏,劉淑葭主要談韓劇談裴勇俊。她跟卓玲說過喜歡和年輕人交往,因為許多同齡人沒法理解自己。應該是她的老夥伴們都不看韓劇吧,卓玲想。兩個人如果愛上同一個人, 那是不共戴天的情敵,而愛上同一個偶像卻馬上能成為要好的朋友。


    “我覺得你家小誌比裴勇俊帥。”


    劉姨燦爛地笑著:“那還不是我遺傳得好!但人家勇俊儒雅啊,一看就是精英!小誌要是把胡子刮幹淨了,穿上西裝,也不比勇俊差,可是他淨反著來,總喜歡把自己弄得像剛從戰場上迴來,風塵仆仆胡子拉碴的,我一點不喜歡他的打扮風格。”


    卓玲被她擠兌兒子時的用語給逗得哈哈大笑。


    為防紫外線,劉姨武裝到了牙齒,一下車就戴上了麵罩,隻露出兩隻眼睛。她很珍惜自己的好皮膚。


    “你也不戴個帽子,皮膚最忌諱直接暴曬!”她責備道。“我這有條紗巾你戴上,總比什麽也不擋強。”


    “不用,我喜歡曬太陽,補鈣,已經抹了防曬霜。”


    “要補鈣的話,你可以把腿露出來曬。在太陽底下時間長了,人顯老,你看你的雀斑都出來了。”


    “我這雀斑是天生的。”卓玲笑著給講了剛去澳洲時刷大牆的經曆,“那會兒,我也把臉包得嚴嚴實實的,但還是黑得跟非洲人一樣。現在也接受自己的黑了。”


    “哎呀,真吃了不少苦!哪兒都沒家好。”劉淑葭心疼地說。


    路邊有賣魚的,說是開江魚,鮮活的。劉淑葭感興趣地湊上前去,“怎麽賣的?”


    “小個的四塊錢一斤,大的五塊一斤。”


    “怎麽這麽貴啊?”


    “阿姨,這是裕鬆河的開江魚,不是水庫魚,你看這鱗的顏色,跟魚塘和水庫魚都不一樣。”


    “這小的三塊錢一斤怎麽樣?”劉淑葭又開始講價。


    “這已經很便宜了,要是在市裏,這魚怎麽也得賣六塊錢一斤。”


    卓玲還以為她是要買給老伴吃,連忙說:“鯽魚刺多,要買就買大的。”


    “大的四塊錢一斤行不行?”劉淑葭繼續講價。


    “不行,這夠便宜了。”


    劉淑葭哈哈笑起來,“那就要小的,小的更歡實。要小的,把小的挑給我!”


    通過好幾次事,卓玲看出劉淑葭是習慣性講價,講下來了,她特別有成就感,講不下來,哈哈一笑絕不再糾纏。


    卓玲從商販手裏接過裝魚的袋子,劉淑葭堅持和她一起拎。二十八條小魚雖然沒多重,但因為黑色的塑料袋裏加了水,就重了一倍。魚在裏麵跳躍,卓玲盡量讓袋子離鞋和褲子遠一點,怕一下子破了濺一身。魚在裏麵巾蹦一下,劉淑葭便“哎喲媽呀”一聲。“挺一會兒,你們馬上就自由了!”她對魚們說。隨後,她衝卓玲不好意思地笑著說:“本來不想放生,但看見這些魚怪可憐的,這麽小就要沒命了,心裏過不去。以後不放了。”她露出小女孩子般乞求原諒的表情。


    卓玲嗔怒道:“哼,我一看你認真地數了二十八條,還專門要小的,就知道你是要放生!”


    “哈哈,太多也放不起,是那麽個意思就行。”


    看來劉姨也是這裏的老熟人了,基地大門口的保安人員一見到她,熱情地打了招唿便將旁門打開了。


    “那邊有條小溪,水可清了!”劉姨說。


    這是卓玲沒來過的地方,更不知道在這個城市裏還有一條這麽清澈歡騰的小溪。曾經生活在小縣城的她對田野的景色相當熟悉,但基地更像是一個世外桃源,比鄉村的田野更幹淨安謐。


    小魚兒閃著銀光躍入溪中,很快便不見蹤影。


    這裏真是野菜愛好者的樂園,田野裏到處是薺菜、婆婆丁、馬齒莧、小頭蒜……快接近中午時,卓玲已經挖了一大袋子的野菜。蹲太久,腰開始不舒服,一會兒就得站起來舒展一下。這是迴國後體力上最累的一天,但也是精神上最快樂的一天。她想,如果能過上劉姨這種生活,她絕不再出國了。無論哪裏,疲於奔命、沒有歸屬感的生活都令人厭倦。但又一想,這裏沒有利昂。劉淑葭仍在遠處挖著,老太太的體力真好,幾乎沒露出一絲疲憊。


    一輛摩托車從遠處駛來,停在道邊。


    摩托車上是個一身運動裝的老者,他衝著遠處喊了一聲:“老伴!老伴!”


    “劉姨,是喊你的吧?”卓玲幫著喊。


    老者樂嗬嗬地:“你是我老伴的小朋友吧?”


    卓玲走上前:“是的,我叫卓、卓閱,您是周叔吧?”她差點又走嘴把自己叫成卓玲。


    兩人握手。周叔乍一看很像個莊稼漢,瘦削,臉膛黑紅,一頭帶自然大波浪的黑發使他英氣中帶著儒雅。周至皓的外貌正好吸收了父母的優點。


    劉姨這才慢慢吞吞地向路邊走去。


    老周揭穿道:“都聽見我喊你了,就是不答應!”


    “傻樣兒,你老伴老伴地叫,我知道你叫誰呀?萬一是別人叫的呢!”劉淑葭的聲音都有些細嫩了。


    “非得叫你劉大美女才答應?”


    劉淑葭揭開防曬麵罩的一刹那就像一個新娘揭起蓋頭,露出羞赧、甜蜜的神情。


    “喲,怎麽曬這麽黑呀?”


    “哎喲,是嗎?”劉淑葭有些慌亂。


    老周撫摸下妻子的頭:“不黑不黑,白!”


    劉淑葭懟了老伴一拳:“討不討厭?


    “走,我們去食堂吃飯!”


    “不去了,我跟你說我們倆帶東西了,就坐這裏吃點算了。”


    “不行,還是去食堂吃點熱乎的!”


    老周說完,把兩個人手裏的東西統統放到摩托車上,拍拍後座:“你們倆都瘦,能坐下。”


    老周駕駛,劉淑葭緊摟著丈夫的腰,卓玲緊摟著劉淑葭的腰,兩個輪子馱著三個人直奔農科院食堂。


    午餐是自助式的。


    “蔬菜全是有機的!”劉淑葭指著餐台上的菜說。


    卓玲吃飯每頓八分飽,而這頓飯太香甜了,竟然吃到撐。老周說明天周至皓要來安裝淨水器,他建議老伴和卓玲在這裏住一晚上,然後跟周至皓的車一起迴市區。當初,老周為了上班方便,在單位附近買下了一個帶大院子的農民房,農忙時,他便住在這裏,劉姨偶爾也會過來一起住。


    卓玲怕劉淑葭不好意思把自己放單,趕緊說:“劉姨,那你就住這兒吧,我自己坐公車迴去。”


    “你要是家裏沒什麽要緊的事情,就在這兒住一晚?孩子那麽大了,也不用你照顧。”


    卓玲跟劉淑葭講過自己的婚姻狀況以及和利昂的戀情。


    “家裏倒是沒什麽事,我就是覺得挺麻煩你們的。”


    “麻煩什麽!你又不用我們照顧。這裏好幾個房間呢。”


    “你住一晚上,下午讓你劉姨帶著四處轉轉,空氣特別好,風景也特別好, 要不是她非要住城裏,我都不迴城裏住。”老周說。


    “風景就那麽迴事吧,住幾天還可以,不能超過一周,我喜歡繁華的地方。” 劉淑葭反駁道。


    老周調侃道:“主要是這裏人少,你穿漂亮衣服遇不到誇獎。”


    “你煩人勁兒的!”


    從劉淑葭的表情可以看出是默認了老伴的話。老周摸摸她的頭,劉淑葭又露出小女生的甜笑。


    遇到一個好男人是多麽重要!卓玲想,劉姨比母親還大兩歲,但兩人若要站在一起,像差一代人。如果母親遇到老周這樣的男人,婚姻裏充滿愛意與欣賞, 她會不會成為另外的女人?但馬上,卓玲覺得想這個問題對父親有些不公正。


    老周的家有個很大的院子,院子裏種了杏樹和沙果樹。屋子裏裝修雖然簡樸, 可腔調不含糊,應該是周至皓的手筆,家具都是收來的舊原木家具改造的,露著紅磚和石料的牆,格子窗,屋頂橫著數道粗木椽子。


    下午,劉淑葭和卓玲沒出門,在家包薺菜餡的餃子。卓玲從小到大是個幹活的好手,幹淨、利落,剁肉剁菜和麵調餡擀皮全由她來操作,劉姨隻負責包。


    “小誌像他爸,愛吃帶餡兒的,特別喜歡薺菜餃子餛飩,他的毛病大,不愛吃綠葉菜,包到餡兒裏他還挺愛吃。等我迴去給他包點薺菜的凍冰箱裏,吃著方便。”


    “我幫你去包。”


    “哈哈,我正想說呢。我幹活慢,包頓餃子得忙活一天。”


    劉淑葭吃素,蛋奶素,卓玲又給她單獨調了另外一種餡兒,薺菜裏加了些葫蘿卜和雞蛋碎。


    吃餃子時,卓玲注意到劉姨和老周共用一個蘸料碗,她想了想,除了兒子之外,還沒有用她的碗或水杯而不被嫌棄的人,利昂也不行。


    晚飯之後,三個人出門遛彎,老周和劉姨手牽手走在前麵,卓玲披著劉姨的大棉襖跟在後麵。這是卓玲迴國近半年第一個沒有澳洲、沒有利昂的夜晚。滿天星光,幾聲狗吠,草木在春風中發出低語。她的心跳和自然的天籟融為一體,疼而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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