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玲一進娘家的門,心情低落到想哭。屋子的簡陋程度出乎她的意料。這個房子是她在澳洲的時候寄錢買的。再往裏走,她被躺在炕上的三妹卓玉嚇了一跳。“你怎麽這樣臉色,沒去醫院看看啊?”


    卓玉淒然一笑,“好多了,沒太大事兒。”


    卓玲怕她因為沒錢不願意去看病,趕緊從兜裏掏出三百塊錢,“走,我們陪你去醫院檢查一下。”


    卓玉半推半就地把錢收下了,眼圈一紅,“不是什麽病,流了一個。”


    原來是坐了個小月子,卓玲放下心來。“大姐還沒過來?”她問。


    卓珊撇撇嘴:“打三遍電話了,說肯定來。還是挺給二姐麵子的,平時家裏啥事都不到場,反正總忙。”


    “我流產這次,她表現還行,咱媽一打電話她就過來了。她要不來,我記她一輩子!”


    大姐卓紅終於來了。


    “喲,你可真沉得這一天氣!二姐迴來一趟多不容易,早點來,我們還能多嘮幾句。”卓珊責怪道。


    “我這這不是有個考生嘛,事兒多。”卓紅笑著辯解。


    卓家沒兒子,四姐妹中,隻有卓玲長得像母親,小眼睛,皮膚較黑,其他三姐妹都長得像父親,大眼睛,白皮膚,臉蛋漂亮。但因為家裏實在太窮,隻有老大卓紅嫁得還不錯,丈夫在縣商業局當副局長,老三卓玉、老四卓珊的丈夫全下了崗,靠打零工或做小買賣賺錢,日子過得非常艱難。


    卓玉說,“二姐,讓你的朋友在澳洲那邊幫我也找一個吧,歲數大點也行,能知冷知熱比啥都強。”


    卓紅訓斥三姐,“別淨說些沒邊兒的事,把孩子扔給柱子?“


    “到時我把樂樂帶走!”卓玉跳過大姐,直接衝卓玲說。


    “你說帶就能帶上?澳洲是你二姐能說了算的?”


    卓珊接茬兒,“我跟我三姐想法一樣,有合適的先緊著我三姐,多餘的幫我考慮。窮日子過夠了。”


    卓玲問,“你倆到底怎麽了?”


    “寒心!”卓玉兩眼發直。


    “我三姐差點死了!”


    原來,卓玉懷孕了,因為怕疼又圖省錢,就自作主張買了無痛流產的藥吃了下去,結果一直流血。開始,她還以為這是正常現象,好幾天過去,血仍未止住,而且肚子疼痛加劇,下身還有明顯的味道。她感覺不好,讓丈夫柱子陪自己去醫院,柱子花了很長時間研究說明書,說上麵寫了,流血和腹痛是正常的,上醫院往裏捅電鉗子更疼。等半夜的時候,卓玉疼得受不了了,柱子讓她忍到天亮,說現在往你家打電話得把你媽他們嚇壞了。卓玉問他,你往我家打電話幹啥,我家給拿了好幾個月的房租了,你咋還想讓我媽掏看病錢?前幾天,你不是掙了六百塊錢嗎?然後柱子就嘮叨,說她嬌氣,一點疼也忍不了,還說,當初他提議去醫院做流產,是她堅持自己買藥吃,這下可好,花雙份錢了。還說別人戴環都沒啥事,你戴環今天腰疼肚子疼的,小不想忍就得忍大痛。


    “我當時就哭了,我說,柱子,我懷的這是你的孩子,我要是死了,那就是你害死的。我非讓你一輩子受良心譴責……”卓玉失聲痛哭,講不下去了。


    卓紅接著講,“都到第二天下午了,她在家疼得直打滾,柱子也害怕了,給咱媽打電話,咱媽、我和卓珊到她家了,一看,都嚇壞了,那臉都灰色的,我們說得趕緊上醫院。她跟瘋子似的,死活不去醫院,說非要死在家裏不可。我說,你跟誰執氣啊?你以為你死了,柱子就一輩子過得不快活了?說不定人家下個月就當新郎呢,受害的是你兒子和你娘家的人!後來,卓珊找個車,強把她抬上去了。到了醫院,大夫把我們訓了一頓,說現晚點,子宮就得摘了。”


    卓玲眼圈紅了,責備道,“你傻不傻啊,有拿自己身體執氣的麽?這多危險啊!今後,再委屈的事,寧可離婚,也不能糟踐自己的身體。”


    母親準備好了晚飯,裝著不經意地樣子自言自語道,“給柱子打個電話,讓他過來吃飯。”


    卓玉不耐煩地喊道:“叫他幹啥啊?他要來,我就走!現在看見他就想掐死他!”


    父親插話道,“你走就走!為這麽點個事,你非要鬧離婚啊?不嫌丟人?”


    母親說,“她就嘴說唄,真離了,她能上哪兒找去?”


    “去天上找!”卓玉哭了起來。


    卓紅說,“柱子人品還行,就是摳。”


    在卓家人的印象裏,柱子是個好人,言語不多,勤快,屬於那種技術含量不高的老黃牛式的男人。因為已經被卓家二老指定為養老女婿,大家平時也都高看一眼。


    卓玲說,“摳的人都自私,自私肯定影響人品。因為怕花錢,就寧可看著媳婦疼得滿床打滾,這樣的男人也沒什麽值得留戀的。爸,媽,老三要真覺得跟柱子過不下去了,你們也別在中間打橫。這年頭,誰離開誰活不了?我跟管立強離了反而活得更好!”


    全屋人誰也不吭氣了。


    卓玲知道,要放在以前,父母早指鼻子罵她了,現在,他們懂得審時度勢了, 知道自己後半輩子的生活要由二女兒來支撐。老兩口現在住的平房是卓玲去澳洲打工賺錢買的。


    卓玲理解不了父母,他們相守了四十多年也戰鬥了四十多年,任何雞毛蒜皮的事處理不當,他們都會大打出手,從家裏打到街上,從上三代罵到下三代,流血衝突也時有發生。婚姻帶給他們的苦比帶給誰的都多,但他們維護婚姻的態度也比誰都堅定,甚至極端。他們的手即使被對方打得血肉模糊,也非要牽在一起。


    人們喜歡把“人”字的結構理解為夫妻相互支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另一方麵,“人”字也可以表現為相互阻礙停滯不前,直至同歸於盡。相濡以沫,莫若相忘於江湖。前半句的使用率似乎大大高於後半句,但後半句的人生境界更豁達, 也更人道。卓玲想,如果現在自己還跟管立強按部就班地過日子,那家裏窮困的程度肯定要甚於兩個妹妹。兜裏隻有十元錢時,一筆三十元的開支都像壓下來的一座山。


    卓玲這次迴娘家,總共帶了一萬三千塊錢,準備給父母一萬,三姐妹各一千。看到卓玉這個樣子,卓玲臨時決定,多給卓玉一千塊錢。


    父親顯出不安的神色,接錢時連問兩遍,“這是九千?這是九千?”卓玲每年都是給一萬的。她連忙說下次來給補上。


    父親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不急,這些錢且花一陣子呢!”


    來了一條短信,卓玲打開一看,是卓紅發來的,“不用給那麽多,最後都到兩個小的手裏去了。”卓玲衝著姐姐,微微歎了口氣。


    父母每月的養老金加在一起有一千出頭,卓玲每年給一萬元的生活費,過生日和年節也多少會給一些,加在一起每年不少於一萬二,老兩口平均每月有兩千出頭的生活費。在這個小縣城,這些錢可以生活得相當不錯。但他們的衣著還是那麽破舊,吃的用的極度節儉,房子買過來沒做任何裝修,隻粉刷了一下,連地板革都沒舍得鋪就住進來了。家裏堆滿了他們順手撿迴來的能換點錢的廢品。電視還是黑白的。窮,成了他們的一種生活方式。


    卓玲實在看不下去眼,難免要數落他們幾句。


    “爸,媽,你們的退休金加上我們給的,平均每月也有兩千塊了吧?這些錢,如果不租房子,在裕城都過得下去,更別說楊縣了。我給你們錢的目的就是想讓你們好好享受晚年,可你們吃不像吃穿不像穿,走哪兒都破破爛爛地一身,這過得是什麽日子?讓親戚朋友怎麽看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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