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正是花開正茂的年紀,卻於此地黯然凋零。


    殺死她的,也許是腹腔的傷口,也許不是,但此傷口絕不應該出現在她身上。


    但目光再往上時,阿渡知道了答案。


    她的腹中本該有一個胎兒,可此地隻有一具屍體。


    “你可要我幫忙?”


    他對著屍體問道。


    沒有迴答,本就不應該有迴答。


    “是要報仇,還是要找迴胎兒?”


    可他確實做出了迴答,也許是對屍體說的,也許不是。


    “是了,報仇和尋迴胎兒並不矛盾。”


    阿渡隔空一刀劈下,屍體身下便出現一條地縫,遂向兩旁分開。


    “何必言謝,徒增掛念。”


    屍體被埋葬,生者持刀離去。


    他仍握著刀,緊緊握著。


    地上沒有絲毫血跡,兇手顯然是個高手。


    可阿渡並不急著找到他。


    該急的人,本就不是阿渡。


    兇手會來找到自己的,就像他正在找那個孩子一樣。


    所以阿渡要先找到那個孩子。


    也許狂虎帝可以幫忙,因為他的刀仍在指路,卻已變了方向。


    枯枝爛葉,天光斑駁,風卻不止。


    走過一片小竹林,便是一條林間小路。


    路旁有草無花,幾隻蛐蛐倒在路上,已是死了。


    他的刀仍在閃,他的人亦在走。


    蛐蛐之後,再無他物。


    再往後,便有雲煙,似霧。


    風依舊,刀依舊,人依舊。


    許是陌生人的到來,驚擾了這片竹林,有青葉忽然落下,正落在阿渡眼前。


    他終於停下,緊緊地握著刀。


    葉落得更多,每一片都以葉尖入土半分,似刀又似劍。


    這樣的路,是走不了人的,至少走不了活人。


    有人不想讓他向前,卻並未阻止他向後,因為身後的路上沒有劍,自然也沒有刀。


    它們隻是普通的竹葉,安靜地躺在那裏,指著同一個方向。


    可他的刀仍在閃。


    它是把短刀,更是把快刀。


    就連刀光都慢了一步。


    風被斬開,葉不再落下,卻有一綹發絲飄落。


    毫無疑問,隻有女子可以擁有此等柔潤的長發,亦隻有女子可擁有此等幽香。


    這樣的女子,自然不會是兇手,那路便又成了路。


    風又吹來,他卻收起了刀。


    這裏沒有需要動刀的人。


    大概是感受到了他的誠意,林中人並未再出手。


    阿渡大方地出現在了小道盡頭。


    池塘、小屋,小船,還有女人。


    五個女人,站在塘前。


    她們手中無刀,眼中卻有萬劍。


    他認得其中一人。


    她的秀發和體香,還有眼中的劍。


    “五位仙子……”


    不待阿渡繼續開口,便有一人阻止。


    “不必道貌岸然,閣下的厲害,小女子已領教過。”


    她雙指纏著鬢發緩緩滑下,似是最好的綢緞,語中卻帶著刺。


    阿渡很喜歡道貌岸然一詞,畢竟能用這四個字形容的,至少在麵相上是一方豪傑。


    他理所當然一拜,道:“哪裏,仙子的劍若非停頓,在下的腦袋怕是已經留在了道上。”


    仙子一笑,道:“姐妹們,他不是壞人……”


    似是故意想看阿渡得意的模樣,她故作停頓。


    他果真慶幸地笑起來。


    仙子笑道:“他果真不是好人。”


    卻也未說他是壞人。


    可此地還有四人。


    一人道:“毛頭小子,最近村裏不太平,你還是速速離去,莫要平白丟了性命。”


    白衣勝雪,話中帶刺,卻也善良,若水。


    他毫不做作地欣賞起來,答道:“多謝仙子關心,在下卻有不得不留下的理由。”


    五位仙子麵麵相覷。


    又一人道:“說來聽聽。”


    好一個空山鳥語,喜鵲登梅,直聽得阿渡情不自禁,又想起那道火紅身影來。


    他忽得潑起皮來,半笑道:“五位仙子真乃人中仙,在下若不追求一二,豈不是算不得男人。”


    “潑皮,討打。”


    一劍飛來,他卻不閃不躲。


    停下,散開。


    使劍的仙子卻氣急而笑,“好一個潑皮,倒是有幾分膽識。”


    阿渡正欲調戲,仙子麵色一變,卻又開口。


    “仙子是好仙子,此地卻不是善地,隻怕你這潑皮無福消受。”


    他笑了。


    “何不給在下一個機會,不,五個。”


    此等潑皮,世間少有。


    五位仙子莞爾一笑。


    “天下豈有此等好事,莫要做那春秋大夢,隻怕是會醒不過來。”


    阿渡不以為意,道:“既怕醒不過來,何不夜夜笙歌。”


    “潑皮,討打。”


    五劍飛來,他仍不躲不閃。


    劍果然停下,徐徐散開。


    “你果真不怕死?”


    阿渡答道:“自然是怕死的。”


    仙子道:“那你為何不躲?”


    阿渡複答道:“躲得開眼中劍,卻躲不過心中劍,又何必再躲。”


    仙子笑道:“何為心中劍?”


    阿渡亦笑道:“在下若是躲了,五位仙子豈非不把在下當男人。”


    仙子又笑道:“你果真不是好人。”


    阿渡又答道:“我果真不是好人。”


    五位仙子笑意不止,遂曰:“我們果真也不是好人。”


    劍光四起,刀亦出鞘。


    狂風掃落葉,明月照溝渠。


    六人終於停下。


    “你果真不是好人。”


    “仙子卻是好仙子。”


    “潑皮,天色不早,不如在此留宿一宿,也好給你個機會,不,是五個。”


    阿渡老臉一紅,匆忙背過身去。


    仙子笑道:“潑皮,為何轉過身去?”


    阿渡壞笑道:“怕被仙子看去了壞笑,錯失了機會。”


    仙子氣笑道:“潑皮,速速進村,不知敢不敢吃下了毒的鄉野粗飯。”


    她的語氣有些焦急,阿渡也急。


    他向前兩步,進了村,道:“有何不敢。”


    仙子長出一口氣,道:“且隨我們來。”


    她們確實是好仙子,沒有給阿渡想要的機會,隻是盡地主之誼。


    月明星稀,蛙聲同鼓,風不太冷。


    五位仙子坐在塘邊耍水,阿渡卻在門前賞仙子,月不太明。


    “潑皮,此刻百無聊賴,可有外麵的故事?”


    阿渡毫不吃驚,笑問道:“仙子想聽何種故事?”


    一語問到籠中雀,奈何難為山中妖。


    “外麵的月可有這裏亮?”


    “沒有。”


    “外麵的風可有這般暖?”


    “亦沒有。”


    “外麵的女人可有我們好看?”


    “自是沒有。”


    仙子沒了興致,從塘邊站起。


    水打濕了衣衫,淚迷了眼。


    “此生素昧平生,因何到此?”


    阿渡欣賞著仙子們的美,也欣賞她們的悲。


    “隻因桃花灼灼,有子當歸。”


    村後桃樹,早已枯敗,無花。


    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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