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說的真摯又誠懇,我咬咬唇,正要退到一旁,卻被玄釋拉住:“小魚莫走。”


    哦,我又忍不住流淚,玄釋一定是受盡了苦楚,所以才會這般不安呀,緊緊拉著他的手,強忍哽咽安慰:“我不走呀,我就在一邊呀,你聽話,先讓長風給你醫傷。”


    玄釋摸索著探到我的臉,輕聲道:“怎麽又哭了?”說著又將我摟進懷中:“我的傷不要緊,我隻想抱你一抱。”


    我遲疑的望向長風,長風眉頭緊鎖。


    我努力掙著身子想離玄釋遠一些,以免碰到他的傷口,卻又被他抱的更緊,一雙清澈凝凍的眸定定將我望著:“小魚,我一會還要迴去,你可願再等我?”


    心可以疼到什麽地步?玄釋啊玄釋,就算你看不見,也應該能感受到我心在滴血,我怎能還忍心讓你一人涉險?


    決絕的推開他,抬頭抑住淚水下流,認真的如同盟誓:“玄釋,從今以後,你在哪,小魚在哪,絕不分開。”說完又拉過長風,狠心不再去看玄釋:“長風,快為他醫傷呀!”


    長風應了一聲,走近去捉玄釋的手腕,我趁機縱身飛遠,玄釋在身後一遍遍焦急的喚我:“小魚,小魚……”


    我隻做未聞,飛了很遠,遠到聽不到玄釋的唿喚,才躍身停到樹梢,借著枝葉的掩蓋,盡情的大哭出聲。


    哭的悲拗,像個孩子。


    哦,哭吧哭吧,將眼淚哭盡,將幼稚哭盡,然後變得強悍有力,用這眼淚編織出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玄釋保護的嚴嚴實實。


    月光清冷,夜風淒寒。哭泣中隱隱聽到陣陣馬蹄聲響。


    強忍住哭聲凝神細聽,馬蹄聲愈近,夾雜些許低聲交談:“將軍,前麵有血跡,就是這條路!”


    我冷笑一聲,迎著話聲翩然飛至,停到了一眾人馬跟前。


    馬兒長嘶,是領頭的男人急促勒馬,且欣喜的喚我:“小魚,是你嗎?”


    我抬頭,馬上坐的,竟是子期,冷冷的笑了一聲:“是我,你可是在追玄釋?”


    子期下馬,大步跨到我跟前,伸手似要摟我,我側身躲開,又冷聲問了一遍:“你可是在追玄釋?”


    子期遲疑片刻,低聲道:“是,但這些和你沒關係,小魚,你莫攪進這潭渾水。”


    我仰天長笑,笑完招出一柄利劍,狠聲道:“可是你們將他傷了?”


    子期呆怔了一下,沉聲道:“小魚,我一直在尋你,你可知道?”


    我憤怒的淩空劈下一劍,劍風在月輝下閃出一道銀白,馬兒嘶叫之聲連成一片。


    我想,我雙目一定血紅,尖利的望他:“我隻問,是不是你們傷了玄釋!”


    子期定定的望我,目光裏無數疑惑與傷痛:“是,但那是他罪有應得……”


    “夠了!”我怒喝一聲,劈劍斬下一截衣袖:“宋將軍,今日你我割袍斷義,再無恩怨瓜葛,但你欠玄釋的,必須要還!”


    話聲落了,提劍直刺。


    子期似呆怔一般,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我咬咬牙,閉眼朝他心口刺去,嗬,殺人又如何,作孽又如何,下地獄又如何!我隻要你,你,你們!血債血償!


    劍尖屈入,我聽到子期悶哼一聲。


    嗬,你也會疼嗎?你的心也是肉做的嗎?為什麽殘忍如斯!


    我淚如雨下,狠心在手上加了力道,正要將劍尖探深一些,卻忽被一掌劈開,踉蹌幾步,吐出一口鮮血。


    抬頭,一襲青衫的白胡子道士飄然立在眼前,爆喝一聲:“孽畜,還敢行兇傷人!”


    我咬咬牙,招迴利劍,拚勁全力,橫劈過去,劍未至,人又被一掌擊飛。


    猛咳幾聲,鮮血一片片噴出,竟是連劍都無法提起。


    白胡子道士一步步逼近,我冷冷的望他走到跟前,提了手掌,掌中金光閃閃,不知寫的是什麽符咒。


    哦,我心忽然一陣恐懼,這次,怕是必死無疑,我不怕死嗬,隻怕玄釋會傷心流淚。


    掌心劈下,我痛苦的閉眼,眼角有淚滑過,別了玄釋,別了。


    掌風落到半途,卻猛然聽到一聲爆喝:“住手!”


    道士反應極快,生生的將掌心反劈,“轟隆”一聲,身旁的巨石應聲粉碎。


    我疑惑的睜眼,隻見子期跌跌撞撞的跑來,身後跟了一眾男子,其中便有我曾見過的黑狼。


    黑狼陰鬱的望我,又低聲道:“將軍小心,這女子會妖術!”


    子期踉蹌的捂著胸口,指縫裏滲出縷縷鮮紅,悲傷的望我,聲音嘶啞又虛弱:“小魚,告訴我這是為什麽!”


    那悲傷一瞬間將我的冷硬擊的粉碎,我忽然想起他以前種種好,帶我吃飯,微微笑著為我添湯,送我禮物,帶我去皇宮參加夜宴,硬朗朗的跪地請求陛下賜婚,在我被玄釋拒絕心如死灰時候將我摟在懷裏安慰,在我滿麵毒瘡依舊不離不棄為我尋醫醫治啊!我甚至許諾,將來要以身來報他的恩情!


    子期,子期,我知你真心待我,我亦曾真心待你。可是,不管誰,都不能傷害玄釋,我最愛的玄釋!


    “告訴我,為什麽會這樣?”子期臉色白的像紙,高大的身軀微微顫抖,似乎隨時都會倒下,卻依舊執著的追問。


    我閉了閉眼,痛苦的迴道:“我愛玄釋,誰若傷了玄釋,我必讓他血債血償!”子期痛苦的閉眼,沉默了片刻,從嘴角扯出絲苦笑:“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我竟一直都沒看出,像個傻子一樣。”


    我忍著劇痛起身,白胡子老道與子期身後的侍衛如臨大敵,紛紛掏出兵器虎視眈眈的望我。


    我苦笑一聲,許是笑聲扯到肺腑,又咳出了一片鮮血,抬袖胡亂的抹了一把,直視子期:“你若放過玄釋,我與你的仇恨便一筆勾銷。”


    這是我最大的容忍限度,隻要玄釋以後平安,我願不再追究。


    我自以為大度,自以為寬容無比,可我的大度與寬容,卻隻換來子期嘲諷的笑意,不知是在笑玄釋,還是在笑我,亦或者,他隻是在笑自己:“我們之間沒有仇恨,小魚,可是我現在恨玄釋。我不會放過他,其一因為皇命,其二,他欺我瞞我,阻我婚姻,說什麽八字不合,卻原來隻是他使的詭計。旁人說他是妖僧,虜了你去,我還一直不信。嗬,我真傻。小魚,你中了他的妖術……”


    我怒喝一聲:“住口!”話音剛落,又咳出了一片血紅。虛弱的拿劍拄地:“我不許你侮辱玄釋,告訴你,我愛他!”


    子期麵色更白了幾分,正欲開口說些什麽,卻被個焦急的聲音打斷:“小魚!”


    話音剛落,便見長風攜著玄釋禦風而來,緊緊的將我擁住。哦,真好,我靠在他懷裏虛弱的笑了一笑:“你來的總是這麽及時。”話說完,努力的扭頭想看看玄釋,可未及迴頭,便已力竭暈了過去。


    恍恍惚惚,心神在夢境與現實中沉浮無數遍,耳畔一聲聲,不知是誰的唿喚。


    唿聲輕柔如風,深情似海。我依舊沉睡,夢裏有男子俯桌而睡,我認真的望著他好看的眉,他堅挺的鼻,他薄薄的唇,他是我最愛的玄釋呀!


    哦,他似乎感應到我的注視,很快醒來,衝我微微笑,那笑如三月春風,讓心暖暖的柔柔的感動。


    我不願醒來呀!


    可耳畔的唿聲卻執著的緊,一遍又一遍,聲音輕輕軟軟,他喚:“小魚,小魚。”我皺眉,睡的香甜時,再好聽的聲音都很討厭呀!


    又聽人說:“她不會有事的,神仙血跟佛舍利都吞過,哪那麽容易出事!你就把心放在肚子裏,去歇一會吧!”


    我指尖微顫,想抓住那個說話的人。佛舍利呀!她知道佛舍利呀!我得問她在哪,我要尋迴了拿給玄釋呀!


    可是,周身乏力,指尖怎樣都無法抬起。用力,不行,用力,還是不行呀!


    我有些惱了,暗暗咬牙,拚勁全身力氣抬了眼皮,燦爛的日光與長風憔悴的麵容一同入眼。


    遲緩了片刻,頭腦立刻清明。


    長風欣喜的抓著我的手,一雙魅人的桃花眼晶晶亮亮似有淚光,聲音哽咽道:“小魚,你可算是醒了。”


    我側了下身,想翻下床去,可無奈力乏,隻歪斜到了長風懷裏,張口,聲音嘶啞又虛弱:“玄釋呢?玄釋在哪?”


    長風將我摟在懷裏,動作輕緩又溫柔,似懷抱了易碎的琉璃:“小魚莫急,你剛醒,身子虛呢,等你好了我領你去找他呀!”


    我遲疑了一下:“莫非玄釋不在玉山?”


    長風猶豫了片刻,無奈的歎了口氣:“他一定要跟那些人走,我攔不住呀!”


    我又驚又惱,用力將長風推開,顫著手指他:“枉我那般信任你,你竟然讓他被賊人劫走!你可知他受了多少折磨?好不容易逃開了,又被你送入虎穴!”


    一邊說,一邊又忍不住落淚。長風慌張又笨拙的哄我:“你莫急,是和尚非要跟他們走的,想來也不會出什麽事……”


    我冷眼望他:“不會出事嗎?你沒見那些人將玄釋折磨成什麽樣了嗎?你為什麽不攔他!”


    長風歎一口氣,聲音裏揣滿小心:“他們隨行的有個法師,道行極高,連你家和尚都不是對手……”


    我心徹底冷了,是呀,他們隨行的有個了不得的法師,而長風自是沒義務去替我涉險的。


    又一次將長風推開,喚柄利劍,決絕的望他:“這是我與玄釋的事了,若能救他自是最好,若是不能,與他一起死去也不算遺憾。不管怎樣,我要與他一起!”


    長風眸裏寫滿憂傷:“值得嗎?”


    我輕笑,並不迴話,隻飛快的禦風離去。


    哪有值得不值得,玄釋便是天地間的唯一亮色,我生存的唯一意義。


    七月初七,傳說銀河兩岸的牛郎與織女會在今日相會。


    而我將會在今日將玄釋救下,一起躺在葡萄架上聽久別的夫妻竊竊私語。


    地牢中幽深且昏暗,不見一絲光亮。


    可這對一隻妖精來說,算不得什麽——即便眼盲,我依舊能感受到玄釋的氣息,幹淨溫暖,淺淺淡淡。


    地牢深處,已經漸漸習慣黑暗,真真切切的看到一抹白衣,負手背立。


    我心難耐歡喜與雀躍,飛快的奔至,手中利劍幹脆的斬落牢門鐵索,鐵索落地,片刻未停的拉了玄釋的手便往外衝。


    玄釋似是知我會來,一言不發,利索的由我牽著外逃。


    一路暢通,逃到牢外一片密林。


    密林上空一輪皎潔的滿月盈盈泛光。密林當中,一口古井,井水泛上,氤氳著絲絲涼意。


    我心歡喜又感激——終於逃出生天,這許是佛先生賜我與玄釋重生,我想,我當為此永懷感激。


    欣喜的將他擁入懷中,動情的與他許誓:“玄釋,自今日起,我們將永遠不再分開。”


    玄釋輕輕攬了我的腰肢,在耳畔低語:“好。”


    他聲音有些低沉暗啞,不同往日。我心中擔憂——不知他在獄中受了何等煎熬啊!


    抬頭想細細的將他看上一看,想問他究竟哪裏疼痛哪裏不適。可剛抬頭,卻覺胸口一陣涼寒。


    默默垂眼,發現胸口一把利刃,在盈盈月光下泛著讓人生寒的白光——疼。


    未及細想這利刃來由,便被玄釋一把推開,雙手合十念句佛號:“阿彌陀佛,妖兒可是迷途知返?”


    抬頭,那白衣男子分外熟悉,光頭俊眼,卻分明不是玄釋。


    恍若似夢,無人能解。


    和尚望我,眼中分外慈悲:“三十年前自長安西去,一路經遇無數妖魔鬼怪想啖我血肉卻終未得逞,哪想被幼年救下的一尾小魚得了便宜,受一滴指尖血,長長久久不死而化作人形。說來,也算是有緣。”


    我想,我一定是在做夢。


    胸口愈加疼痛,血液與意識一起抽離。


    昏昏沉沉中,又做了一個夢。


    夢中,我不過一尾小魚苗苗。


    那年,我被砍柴的柴夫捉在手中,感覺死亡迫近之時,聽到了個小娃娃清清脆脆的聲音。小娃娃說:“大叔,我用這柴,換你的魚怎麽樣?”


    捉著我的漢子猶豫了一下,笑道:“好。”


    接著,便將我放到那小娃娃手裏。小娃娃的手細嫩溫軟,兩手攤開將我捧在手心,然後扭頭便跑,跑的極快,卻一直細致的保持著手的穩妥。


    我忽然很想流淚。


    我想,他是要救我的,可我不知道還能不能撐下去,我想告訴他,縱然今天死在途中,我依舊會記得他的恩情。


    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隻一滴紅豔豔的血珠落入我的嘴裏---那小娃娃的手上,刮開了一道裂口,一定是打柴時被樹枝傷著的吧。


    小娃娃的血珠,有著很神奇的效果。我吞了那滴血珠後,精神好了許多。甚至有力氣抬頭去看他的模樣。


    他是一個小光頭。就像人看魚,大抵是一個模樣,那時候我也看不出他與抓我的漢子有何區別,隻知道他年紀小些,皮膚白些,沒有頭發。


    小和尚很快就跑到了小溪跟前,輕輕的將我放進水裏。


    嗬,我終於又活過來了!愉快的衝他擺擺尾,告訴他我很好。


    他望我微微笑,並不言語。


    接著又有小和尚蹦蹦跳跳跑來,口口聲聲喚著師兄。


    跑到岸邊,望望小和尚,又望望我。咧嘴笑了一笑,露出口細碎的牙齒。他笑的極好看,清澈的眼睛裏泛出一片亮晶晶的光彩,他說:“師兄又在放生嗎?”接著又對我揮揮手,說:"去吧,去吧!"


    我卻不肯走,我癡戀他眼中那片亮晶晶的光彩呀,我想知道他的姓名呀!阿娘說,人類都有自己姓名的。


    我奢望與他再見,像二叔戲本子中所講的那些俗世男女。


    那小娃娃見我不入深水,又咧嘴笑了笑,說:“你想知道我叫什麽是吧?”


    唔,真是個聰明的小娃娃!我高興的擺尾,催促他快說。


    小娃娃說:“我叫玄釋。”


    小娃娃停頓了一下,又說:“玄釋是師傅起的法號,俗名叫做天賜!”


    天賜,天賜。


    多麽好聽的一個名字。


    我將他名字與笑容烙進心底。卻早已忘記,救我之人,是他聲聲喚著的師兄。


    究竟什麽是緣分?天高地厚的恩情,抵不過一個璀璨的笑容。


    紅塵障眼啊,所謂的天作之合,不過高僧傳奇經曆中被遺忘的一筆。


    這夢,真讓人難過。


    恍恍惚惚中,聽有人低語:妖兒可懂,這一切皆是心障。


    心障,心障。


    將玄釋當做恩人,便是心障。癡戀於他,也是心障?這心障,從何而來?


    我想,我有些累了。累到想就此沉睡,沉睡到千年萬載。夢多美好。


    不知年月,萬籟俱寂,隻偶爾化生寺的鍾聲悠悠迴響。


    夢中風淡浪平,無悲無喜,仿佛已過幾生幾世,忘盡前塵舊事。


    莊公曾夢到做蝶,蝶兒翩翩舞著快活一世。莊公醒時,可曾記起自己是誰?


    我不知自己沉睡多久,隻是醒來看到長風。


    長風雙眸似血,腳下遍地伏屍。長風說:“要麽將小魚交出,要麽看我血洗長安。”


    我聽到一聲悠悠長長的歎息。歎息的男子一身白衣,宛若我曾深愛的玄釋。


    男子揮手,我跌跌撞撞的滾落到地,才知原一直沉睡他的袖中。


    長風將我攙起,嘴角牽出一絲疲憊笑意:“好了,救完一個,還有一個。”


    我默默閉眼,有些茫然。不待整理千頭萬緒,便被長風攜起禦風飛遠。


    風中,長風的手有些冰涼,在我肩頭微微顫抖:“小魚莫怕,我一定會把你家和尚救起。”


    我猛然抬眼,適才清醒——玄釋,我要救玄釋!


    什麽心如止水,什麽萬籟俱寂,什麽古佛青燈,什麽千年萬載的沉夢!不過一枕黃粱,竟導致我忘卻初衷!


    莊公醒時,可曾憂心如焚,可曾懼他心愛的姑娘嫁作他人?


    悔,恨,悔與恨生無邊法力,我竟能掙了長風的懷抱一路疾飛,竟不顧他的指引,也能尋到人群熙攘的監斬台上。


    台上烈焰熊熊。


    熊熊烈焰中一枚璀璨光華的舍利熠熠閃亮。尋不到我最愛的玄釋。


    周圍嘈嘈雜雜的人聲。紛紛議論著化生寺住持是如何被烈火燒灼而麵不改色,又如何在涅盤之後留下一枚熠熠閃亮的舍利。


    眾人說完大火,又興致昂昂的講述修為高深的和尚是如何被一隻妖孽迷惑。


    我站在火光中癡癡呆呆聽著,又恍似進入夢中。


    長風說:“小魚,晚了一步。”


    我想,我知。


    在我清清靜靜夢做魚兒之時,長風在化生寺大開殺戒,那天一定昏暗無光,那血一定揮灑如雨,人間宛如地獄。


    在我清清靜靜夢做魚兒之時,玄釋一定被囚在監斬台上,被熊熊烈火灼燒。那火一定蔓延成海,人間宛如地獄。


    長風說:“小魚,莫哭。”


    我迴頭,衝他微微笑:“不哭,我知還在夢中,我要再睡一會,你記得待玄釋迴來時將我喚醒。”


    是夢,是夢。


    玄釋在夢中望我微笑,與我許諾醒後永在一起。


    我迴他以微笑,睡的鼾沉而又放肆。


    醒時,我已五百多歲,住在玉山狐仙洞中。


    長風說,他是狐仙洞的主人,也是我的夫君,不信,便去看洞外廟裏的兩尊神像。


    廟中兩尊神像,一個魚尾人身的女子,一個狐尾人身的男子。神仙還被個貴人塑了金身。


    據聞,為神仙塑金身的貴人是宋將軍的後代


    我對長風微笑。


    他收留我五百年,自是有資格拿我取笑,占些嘴上便宜。


    可——玄釋啊!我深深記得玄釋在夢中許諾,醒後永在一起。


    而隻為那夢中許諾,我想,我會尋找一生一世。


    尋的第一站,便是化生寺。


    化生寺比我更老一些,長風說,這幾百年來,寺裏不知修葺多少遍,寺裏的和尚亦不知換了多少撥。卻一撥不如一撥,終於讓寺院敗落,香火還沒狐仙洞鼎盛,哪裏還能容得下玄釋那隻大和尚。


    我不知該如何迴複,隻將寺院的小和尚挨個瞧了一遍,並未發現深愛的玄釋。


    可是——怕什麽,五百多年,玄釋定已轉世輪迴,誰規定玄釋要生生世世做僧!


    尋的第二站,便是人間。


    我想,若尋不到玄釋,我可在尋找的途中行走千千萬萬年。


    一路行走至白雲山腳下,望著幽幽河水出神半日,念起幼年與玄釋初識,心中柔軟的想要落淚。


    淚還未落,便聽見女子哭的哀哀切切,我心困惑又驚異。疑她被我心境感染,忍不住發問:“女娃,哭些什麽?”


    女娃拿袖掩麵,讓人又痛又憐:“姐姐不知,村中有無賴勾結妖魔施展邪術將家中米糧都變成石子,以此來要挾我嫁他為妻,今日便要來強娶。我,我是寧死不會從的!”


    我皺眉,若玄釋遇此,定不會袖手旁觀。我想,我當助她。


    微微笑著將女娃拉迴家中,穿了嫁衣,蓋了喜帕,靜靜等那無賴與妖孽到來。


    等待途中,百無聊賴。念起化作人形之後與玄釋初識。念著他一臉正氣的表情語氣。


    心想待那狐妖來後,定也要如玄釋一般淩厲英勇一次。


    正想的出神,聽到屋外腳步,細細探查一番,發現與那無賴隨行的不過一隻剛修成人形的狐妖,法力低微。


    我心竊喜,揭蓋提劍,欲將狐妖一舉拿下。


    喜帕揭落,利劍刺出,狐妖伶俐的滾落到一旁。


    我冷笑,正欲再要出手,卻見那狐妖灼灼望我,聲音朗朗:“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害我?”


    我稍怔一下,因那狐妖一雙眼眸清清澈澈熟悉入骨,飛快施術掐算一番,竟是玄釋轉世!


    時間似乎在這一瞬凝結。


    我癡癡望他,嘴中低喃一句:“斬妖除魔本是天職,更何況你以淫術害人,更是罪無可贖!”


    狐妖大聲辯白:“我不是妖怪!我隻是一狐狸!我沒有害人!山雞說讓我幫他娶親,是成人之美來著,更何況,你又不是和尚道士!”


    淚止不住的落。


    周而複始,便是輪迴?


    默默牽了他的手心,含淚微笑:“妖便是妖,如此冥頑不靈,念你年幼,暫且放你一馬,跟在我身邊清心修煉如何?”


    他癡怔一會,似是迴憶,又似迷惑。繼而鄭重點頭:“好。”


    值此,我當護你,像你以往護我。


    執君之手,任雲舒展,何必青燈木魚,何必敲敲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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