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輕笑一聲,“小子你知道這是哪兒。”


    “方圓百裏除了北奴王宮還有什麽地方可以如此豪華。”


    男人冷嗤一聲,自言自語道:“連一個籍籍無名的小輩都知道這兒有多豪華,為什麽我家那個還是不喜歡。”


    白曦和抵了抵嘴角,不屑地看著他,想著這男人大抵還不知道他是誰,當務之急他得快些離開這裏。


    “北奴王,不知小輩可否離開,家中長輩見不到我該著急了。”


    “你,是宋國人吧。”北奴王麵色一正,隱約有些煞氣,“來了北奴王宮還想迴去,你未免想的太簡單了吧,我的手下在北奴城外抓到你,你被打暈了就要被送出去,說吧,你和白淳安什麽關係,你來北奴又是為了什麽?”


    白曦和大驚,麵上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關係,我和白將軍有什麽關係,我隻是來找人罷了。”


    北奴王來了趣味,“找人,是誰,可是我北奴之人?”


    他還未來得及作答,一聲冷淡的女聲從他們身後傳來。


    “他來找我。”


    白曦和隻感到這聲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迴頭去尋覓聲音的主人。


    蘇亦清一襲淡藍色衣裙,長發隻做了簡單的辮織披散在身後,妝容有些淡雅,眼裏涼意明顯。看上去有些異域風情與過去在桃林那些日子不太一樣。


    白曦和不太說的出來究竟是哪裏不太一樣,隻是感覺小姑娘好像長大了不少,眉眼之間不似從前那般爛漫。


    元和十年九月初。


    蘇亦清還是穿著淡藍色的裙子走在北奴王宮裏。白曦和跟在她身後,看著她隨風揚起的裙擺露出白色的鞋靴。


    “阿和,你是跟你父親一塊來的吧。”蘇亦清停了下來,趴在圍牆上看著遠處的夕陽風光。


    白曦和頓了頓,嗯了一聲。


    方才在大殿上蘇亦清的突然出現頓時讓他晃了神。北奴王對他的阿清看上去那般恭敬,不像是父女倒像是君臣。


    他的阿清說他是來找她的,北奴王懷疑地看著他倆,隻是蘇亦清神色坦然絲毫不像是撒謊的樣子,北奴王便揮揮手讓他隨蘇亦清離開。


    他想到種種,突然開口,“阿清,你和北奴王……”


    蘇亦清打斷了他,看著他的模樣眼裏又冷了幾分,“他不是北奴王。”


    白曦和詫異地瞪大了雙眼看她。


    “北奴王是我父親,隻是幾個月他因病去世了……”蘇亦清聲音越來越輕,莫名染上幾分悲傷的色彩。


    “我父親就我一個女兒,我的母親生我時難產去世了。我還未滿十八繼不了位,他是我父親最得力的幹將,我父親臨終前將我和北奴托付給他。”


    蘇亦清突然迴頭看他,笑得粲然,“我知道你是為了兩國和平來的,你放心不會打仗的。後天,後天我就成年了,北奴的一切都由我說的算。”


    “你再陪我兩天,兩天後你就可以離開了,我護你安然無恙。隻要我活著,北奴永不起兵叛亂。”


    白曦和隻覺得心裏的一跟弦突然就崩裂了,他上前一步把蘇亦清圈在自己懷裏,下巴抵著她的頭發,“阿清,對不起,對不起,我不在你身邊……”


    那麽一個嬌弱的小姑娘在家裏該是有多受寵,突然有一天就失去了父親,又一下子要麵對這麽多事,她該多難熬啊。


    可偏偏在這最難熬的時候,他不在她身邊。


    他輕輕拍著她的後背,“阿清,別怕,我在,阿和來了,你的阿和在你身邊。”


    ……


    清晨日出斜斜,蘇亦清坐在屋頂上靠著白曦和小憩。


    她把玩著自己的手指頭,看著街市上的熱鬧場景嘴角一勾。


    白曦和不解,不知道街市上那鬧得是哪出,“阿清,你們這是……”


    “成親啊,餘杭是這麽形容女子出嫁的沒錯吧。”她閉著眼睛悠悠開口,“我們北奴不比餘杭,成親沒那麽多規矩,女子一身嫁衣就可以嫁給男人了。”


    白曦和了然點了點頭。


    她突然睜開眼睛看著白曦和,眼裏撲朔著光,“而且你知道嗎,我們北奴的女人一生隻穿一次嫁衣,一生隻愛一個人也隻會嫁一個人。這是老祖宗定下來的,不能變的。”


    正當兩人靠在一塊看街市上那甜甜蜜蜜的一副場景時,一個冷漠的聲音突然從他們身後傳來。


    “公主殿下,北奴王請您迴去。”


    蘇亦清眉頭一皺,“告訴他我不迴去。我還沒死,他什麽時候也敢自稱是北奴王了。”


    蘇亦清拽著白曦和的那隻手緊緊握著,眉宇間盡顯不悅。


    那人湊到蘇亦清耳邊輕喃,那聲音不大卻一字不差地全落入白曦和耳裏。


    他說:“北奴王說您不迴去您身旁這人就會沒命,他的身份北奴王已經知道了。”


    一時蘇亦清的臉煞白。


    白曦和握緊了拳頭又鬆開,被抓到的那日晚上他就和白淳安用信鴿聯係上了,順便將一些大致事宜全部告知。


    元和十二年三月下旬,白曦和一身官服看著小舟上眉清目秀神色自若的女人,一時失了神,心髒好像不受他的控製不停跳動著。


    有多久沒見到她了呢,太久太久了,久到他已經忘了有多久沒見。


    他眼看著蘇亦清坐在小舟上漸行漸遠,那句好久不見藏於喉嚨裏說不出。


    至北奴一戰她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想他毀了她的家她大抵不願再見他了吧。


    至少現在他肯定的是他的阿清還活著並且又迴到了餘杭。


    他仰頭看著天空,那時好像如此,萬裏無雲,湛藍如洗。


    北奴王宮大殿裏。


    北奴王知曉了他的身份威脅蘇亦清要殺了他,蘇亦清冷眼看著他,紅唇微啟,“如果我說我不呢,你敢動手?”


    “公主,他是敵軍將領之子,您不該糊塗。”北奴王揉著發漲的眉心,這男人有一副好皮囊看上去也不似個酒囊飯袋,公主喜歡這人不如就讓兩人成親。


    於是他派了人去查白曦和的虛實,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這男人竟是白淳安的兒子白曦和,他早不滿北奴受製於宋國,老北奴王逝去,恰好乘此機會一脫統治,每年交那麽多珠寶金銀上去他可真不甘心。


    “我知道。”蘇亦清瞥眼看他不屑一顧。


    “他又不會娶您,您何必如此護他。”


    “你怎麽知道他不會娶我,如果他娶我你就不起殺心,這戰亂也可到此為止了。”


    北奴王無奈點頭歎息,這小公主跟她父親一個樣就是心軟了點,又擔驚受怕才讓北奴委身幾十年。


    話說當年老北奴王排除異己娶了餘杭一女子,這女兒多年後也愛上了餘杭人。


    他哪知道蘇亦清不喜戰爭隻是不希望再看到有孩子跟她一樣失去父親,失去家園。


    太難過了。


    當蘇亦清問白曦和願不願意娶她的時候,白曦和絲毫沒有遲疑便答應了,這本來就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可他沒想到的是這成親之日來的這般快,昨日才問的話,今日便是成親之日。


    他看著眼前一襲嫁衣笑靨如花的蘇亦清,眉眼處是止不住的笑意。


    這小姑娘穿著嫁衣怎麽這麽美,這麽好看的小姑娘今日過後就是他的了。


    她拽著他的袖子,“阿和,那個人說了隻要我們成親,他就不會殺你,北奴就不會起兵造反。明日,明日我就跟你迴餘杭,好嗎?”


    望著她溫柔的眉眼,嬌豔欲滴的紅唇。他忍不住低頭吻上了她的唇,嘴裏含糊應和。


    隻是他沒想到變故來的這樣快。


    北奴城已放議和旗於高牆之上,城內無士兵看守,北奴最高貴的公主大婚所有人都前往湊熱鬧。


    在一片喜氣洋洋歡歌笑語之中,白淳安領著大軍伺機而動,直攻宮殿。


    一時血流成河,硝煙四起。


    隻是北奴那二十萬大軍以及那支神秘無比的精兵衛消失的無影無蹤,不知所向。盡管是在北奴如此戰亂之下也不見得他們蹤影。


    白淳安見到白曦和時,白曦和一身紅裝正坐在大殿鑾椅之上。


    他猩紅著眼睛看他,“為什麽,為什麽,我們說好的不再開戰,兩國和平共處,你為什麽非要鬧到這一步。”


    白淳安那句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突然噎在喉嚨裏。


    白曦和離開時看了一眼火掩息下的北奴城都內心一陣絞痛。


    之前他尋了整座城池都尋不得蘇亦清的身影,無人知曉她去了哪兒。


    他掩麵哭得泣不成聲。


    怎麽辦他找不到他的新娘子了,他的阿清是不是生氣了不要他了。


    那是白曦和這麽多年來,除了他母親過世第一次哭。


    白淳安本以為白曦和是受了威脅才會答應迎娶北奴公主,現在看來好像不是,他好像錯了。


    元和十二年四月,白曦和派去打聽蘇亦清的人沒多久就迴來了。


    據說蘇亦清是尚書大人的胞妹之女,早些年一直流落在外,這些日子才迴來。


    蘇亦清因為長得美豔動人,性子又冷淡,尚書大人近年來又頗受皇帝信任,吸引了一大批王宮貴族之子的求愛。


    沒過多久,尚書大人實在受不了每天都要好幾個媒人前來拜訪,他孤身前往請求皇帝給亦清賜婚。


    有風聲傳來,賜婚那家是餘杭白家,餘杭有幾個白家這是毋庸置疑的。白曦和興高采烈地準備進宮去拜謝皇帝時,他的父親白淳安眉色凝重地攔在了他的麵前。


    ……


    沒幾日宮裏便放出了消息,蘇亦清嫁入白家。不少人暗暗感慨白曦和那小子可是賺了大便宜,沒請一個媒人沒花一份彩禮便喜滋滋地迎娶美嬌娘。


    隻是後來他們全都噎都說不出話來,愈來愈看不懂皇帝的目的。


    因為蘇亦清確實嫁入白家,隻是要嫁的人不是白曦和而是他爹白淳安。


    白淳安雖說正值壯碩之年,可他那年紀當蘇亦清她爹都夠了,更別提他還有個比蘇亦清都大的兒子。


    一日,白曦和從白府走出來時,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蘇亦清,他低頭苦笑一聲朝她走了過去。


    她聲線清冷,“為什麽,白曦和,你告訴我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白曦和裝糊塗,“阿清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蘇亦清冷笑一聲,很快恢複平靜。“白曦和,後天後天下午我在三棠湖那片桃林東邊亭子等你,你要來的話我就跟你走。去哪都好,如果不來隻能說明我蘇亦清看走了眼,為了個不值當的人煞費苦心。”


    蘇亦清說完便頭也不迴地離開,隻留白曦和一人在原地手裏緊緊握著一塊璞玉墜子,心裏泛起一絲苦澀。


    那璞玉是從前他倆要成親時,蘇亦清送他的,他還記得她眉眼彎彎對他說,“阿和,這是我母親留給我最重要的東西,你是我最重要的人現在我將它送給你了,你要好好保管。”


    約定的日子很快到了,白曦和多日稱病未曾出門,兩日前唯一一次出門還恰巧碰到了蘇亦清。


    他哪裏會知道這世間哪來那麽對巧合,無非是蘇亦清知道賜婚之後每日來白府守著等白曦和。


    他捧著一卷書隻覺坐立難安,心裏仿佛壓抑了一塊大石頭,鬱悶得很。


    他轉身去看書架,不經意間翻到了多年前有些眼熟的一本書,隨手一翻看到熟悉的一行字。


    他輕吟出聲,“可愛深紅愛淺紅啊。”


    記憶一如迴到多年前,元和九年的光景是他初遇蘇亦清的那年,她一襲淺粉衣裙一聲輕笑就這樣猝不及防先闖入他的世界,緊接著就闖入他的世界。


    他的眼裏,他的心坎裏從此多了一個叫蘇亦清的小姑娘。


    那是一個怎樣的小姑娘呢,天真爛漫,溫柔可愛,一顰一笑都勾著他的魂魄。


    這些事情一早就決定了不是嗎?


    他伸手握了握懷裏那塊璞玉,突然笑了。


    多日來煩瑣的迷題其實早就有了答案,哪裏有什麽不甘不願。


    那是他的姑娘啊,是他要花一輩子去照顧去嗬護的姑娘啊。


    他在裏臥收拾了幾件衣裳,看著包袱又想起自己這是要去私奔,又趕忙把衣裳放了迴去,拿了些銀兩塞兜裏。


    白曦和想著馬上就看到自己的小姑娘時頓感心滿意足,正欲推門而出,才發現門好像上了鎖。


    轉身去開窗,窗也被定死了。


    他眉頭一皺,驚歎不好。


    白淳安的聲音便從門外傳來,“阿和,這幾天你好好待在屋裏,為父即將要領兵打仗去,你不要妄想帶著蘇亦清私奔……”


    白曦和雙腿一軟倒了下去,眼淚默默從他眼角流下,滑到嘴角。


    這淚啊,有些鹹又有些苦澀。


    元和十二年十月,大半年過去了,白淳安領兵打仗還沒歸來,距離迎娶蘇亦清的日子越來越近。


    這大半年來,他不是沒見過她,隻是每次見麵她都是一副無關緊要的模樣,仿佛他們不曾相見相識。


    一切都隻是一場旖旎而逝的夢境,可是望著她那雙深沉而疏遠的眸子,他總感到心髒一抽一抽的,生疼。


    每次一觸動,就仿佛牽扯了所有筋骨更痛了。


    如果說他們現在還有關係的話,那麽該是她是他父親未過門的妻子,他的繼母。


    繼母啊,多可笑而荒唐的稱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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