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必須要去?”正在收拾東西的吳京墨,不死心地問了句。


    吳天華放下手中的書,坐直了身子,非常嚴肅地點了點頭:“是的,必須去!”


    “可是,媽不是才手術沒多久嗎?您平時工作又忙,總要有人照顧她吧?”她在做最後的爭取。


    聽女兒這麽一說,吳天華思索了一會兒。以為他會改變主意的吳京墨,連忙放下手中的衣服,快速跑到吳天華身邊蹲下,用滿懷期待的表情看著父親。


    “我思來想去,也沒覺得你有多照顧你媽。所以啊,老老實實地迴老家祭祖去!再說了,你假都請好了,就當給自己放放鬆。”吳天華笑得特別燦爛,在這一瞬間吳京墨覺得自己是充話費送的。


    “我隻是個沒上族譜的孫女兒,您可是我們老吳家的長子啊!真不明白,爺爺怎麽就答應我代替您去了。”吳京墨慢慢起身,無奈地撓了撓頭。


    對於這個爺爺,她並沒有什麽感情。父親在她三歲時就舉家離開金歐到了淺山,這都20年過去了,幾乎沒有迴去過,雖然每年過年過節父親都要電話迴去問候爺爺,每個月也會給爺爺打一些錢孝敬他老人家。但吳京墨總感覺他們父子倆之間有一些隔閡。她有一次忍不住問了父親,他立馬拉下臉,她就沒敢再問第二遍。


    “可能他想你了吧!時間不早了,快點收拾完早點睡,明天一早的飛機呢!”說完,吳天華把書收好,從沙發上起身迴房間。留下翻著白眼,一副生無可戀樣子的吳京墨在客廳繼續收拾行李。


    第二天清早,吳京墨就拖著行李趕飛機去。本想讓吳天華送她去機場,可專業坑閨女二十八年以及寵妻狂魔的老爸甩了這麽一句:“你八點半的飛機,五點半出門,五點就得起床,這不得吵到你媽?本來她睡眠就不好,讓她多睡會兒!你自己預約車吧!滴滴不是方便著嗎?”聽他說完,吳京墨第n次覺得自己是充話費送的。


    她在的士上因為沒睡好怕起床氣會波及到司機,就沒有跟他聊天。百無聊賴的她決定發個朋友圈吐槽一下吳天華。打開微信卻看到吳天華給她發了五個紅包,合計1000元,說這是路費,還附加一個麽麽噠的表情。


    她的心情忽然有點複雜,又生氣又感動。司機從後視鏡看到她表情扭曲,忙問她:“小姐,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她尷尬地擺擺手,隨後繼續低頭看手機。


    心想果然知女莫若父,知道她愛小錢錢。可話說迴來,這麽細心周到的男人,怎麽會對自己的父親那麽冷淡呢?吳京墨決定此去金歐,一定找機會問問爺爺。雖然她沒有立場去摻和長輩的事,可這個問題讓她在意好些年了,想給自己一個答案。


    她從小可羨慕有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疼愛的小朋友了。可惜,她的生活裏,隻有父母,舅舅阿姨叔叔姑姑都在外地。現在想來,讓她來金歐祭祖,也未嚐不是好事,畢竟,可以一口氣見到父親母親的親人,也能感受下被親戚關照的感覺。


    剛下了飛機到了出口就看到一個大牌子上寫了她的名字。舉著牌子的是個20出頭的小夥子,估摸著應該是哪個堂弟或者表弟。吳京墨笑吟吟地走過去,表明身份:“我是吳京墨,你是?”


    “我是你小姑的兒子,你的表弟張彬。京墨姐,歡迎你來金歐!”張彬咧嘴笑了笑,初次見還有些靦腆。


    “小夥子還挺萌!“吳京墨自來熟地挽起張彬的手,笑道:“走吧!請帶我拜見我的爺爺你的外公去!”


    坐著張彬的現代七拐八拐終於到了爺爺家,一棟兩層半的老房子。路上聽張彬把家裏人都介紹了一遍。爺爺有六個子女,大女兒吳世英,嫁到鄉下,丈夫前年去世,生了四女二男。大兒子吳天華在淺山人民醫院外二科當主任,妻子徐笑梅在水務集團上班,今年退休,二人有個獨生女吳京墨。二兒子吳天明,在加油站工作,妻子徐金妹在幼兒園當做飯阿姨,育有二子。三兒子吳天賜在電力局工作,妻子張紅開了一家美容店,育有一女。小女兒吳世京在中心小學任校長,丈夫張生旺是武裝部的書記,育有一子張彬。小兒子吳天盛有一家五金店,房產數套,妻子郭春鶯在店裏幫忙,育有一女。吳京墨自認記憶力還不錯,可聽完也就記得這幾個長輩的名字,同輩的除了來接她的張彬,真是張冠李戴都不分不清楚誰是誰。


    張彬才把吳京墨拖進門,一群人就走了過來,把還在記名字的她團團圍住。左一句京墨我是你小姑父,右一句京墨我是你堂哥……


    “大家安靜!”吳京墨被吵得一個頭三個大,逼急了雙手交叉叫停,場麵終於被hold住。


    “諸位叔叔姑姑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們好!”吳京墨說完給大家鞠了一個躬,看他們都冷靜下來,趕緊問:“爺爺他老人家在哪裏?我先去給他請個安,再來跟各位長輩同輩認識好吧?”


    大家先是一愣,隨後還是張彬站了出來:“京墨姐,外公這會兒在啟月堂,要不,你放好行李,我帶你去?”


    “好,那就麻煩你了。“吳京墨連忙感激道。


    隨後,二嬸徐金妹帶路,張彬幫忙吳京墨把行李放到二樓她的房間。也來不及看看自己住的環境,就被張彬拽下樓,推上車,接著啟動,出發,一氣嗬成。


    見坐在副駕駛的吳京墨還在蒙圈中,張彬忍不住哈哈哈笑起來。


    “我說你小子笑什麽?”吳京墨沒好氣得瞥了他一眼。


    “京墨姐,你要習慣啊!金歐民風淳樸,你又是老吳家的孩子,大家對你熱情也是正常的哈!”張彬看出來她是被這陣仗弄暈的,嚐試著安撫她。


    “不過話說迴來,我三歲就跟爸媽離開金歐去了淺山,可對大家並不生分,血緣這東西真神奇。“想她吳京墨從小沒有親戚,這忽然冒出這麽多親戚,幸福來得有點兇猛。


    “你走那會兒,我都還沒出生,哈哈哈哈!”


    “所以你是小屁孩兒!”


    “那你是老姑婆!”


    “我打不死你,臭小子!”


    姐弟倆一路笑鬧著到了啟月堂門口,等張彬停好車,吳京墨跟他一起見爺爺去。


    啟月堂其實是家藥店,而且隻賣中藥,不像一般藥店西藥中藥都有。才走進去,就是撲麵而來的藥香,比起消毒水的味道,吳京墨更喜歡中藥味。古香古色的大門麵對著一扇屏風,隻能從兩邊進去,進門左手邊有兩張桌子,那是大夫坐診的地方,左邊再進去一些有一間屋子,門口一個牌子上寫著治療室三個字,想來是針灸或者推拿的地方。正麵是一排滿是抽屜的櫃子和玻璃櫃台,放著各種中草藥。右邊是收銀台和庫房。吳京墨環視一周也沒見到她的爺爺吳德權,隻能站在人來人往的大堂中間發愣。


    “外公應該在治療室,我們等等,他工作的時候不喜歡人打擾。”張彬把吳京墨拉到一旁的座椅那兒,二人坐下一起等。


    “金歐人民都喜歡看中醫嗎?”吳京墨看人們絡繹不絕地進來,好奇地問。


    “金歐地方小,不像淺山醫療設備那麽齊全,以及很多沒有醫保的人去大醫院看病太貴了,還有一些病普通門診又治不好,就來我們啟月堂了。我們價格實惠,服務周到,關鍵外公醫術高明,藥到病除,好多達官貴人都慕名而來。隻要不是真的沒救了,一般頑疾都有好轉哦!怎麽樣?外公很厲害吧?!“說起吳德權的醫術,張彬自豪感爆棚。


    “你說爺爺這麽有名的老中醫,怎麽就沒治好你的吹牛逼呢?”吳京墨做沉思狀,惹來張彬一記白眼。


    “謝謝吳大夫,謝謝!“就在張彬準備反擊之際,吳德權從治療室出來了。那個病人雙手合十,誠心誠意地道謝。


    “外公!”張彬成功引起吳德權的注意,忙把吳京墨推到他麵前,獻寶似地道:“外公,這就是大舅的女兒吳京墨!“


    “爺爺好,我是京墨!”吳京墨禮貌地彎了彎腰,向吳德權問好。


    “好,好……你長得真像天華啊!”吳德權嘴角抽動幾下,心裏感慨萬千。


    二十五年了,當時一個路都走不穩的小丫頭,現在長成了跟他差不多高的大姑娘了,身高長相都遺傳自她的父親。


    見到久違的親孫女本是件高興的事,可看到這張似曾相識的臉,吳德權的神色不免有些暗淡下來。如果時間可以倒迴二十五年前,也許他還會堅持自己的決定吧?


    “爺爺?”見吳德權神色凝重地走神,吳京墨小心地叫了聲。


    “京墨啊,你累不累?”吳德權迴過神,問道。


    “不累,爺爺,您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吳京墨搖搖頭,主動攙扶吳德權到一旁的座椅坐下,自己也跟著坐在他身邊。張彬見狀,忙也跟了上去。


    “不累的話就在這裏陪陪爺爺好不好?晚飯的時候,我們一起迴去。“吳德權調整好情緒,儼然一副慈愛長輩的模樣。


    在吳京墨看來,這是一個爺爺的常態,可張彬就不這麽覺得了。因為全家上下都很敬畏這個老祖宗,別說父輩們經常被罵,連他們這些孫子輩的也沒有怎麽見過吳德權有這麽和顏悅色的時候。


    此刻的張彬一會兒看看吳京墨,一會兒瞅瞅吳德權,最後還誇張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看看是不是在做夢。


    “好啊!比起老爸的醫院,我更喜歡這裏,中藥味比消毒水味好聞多了。”之前徐笑梅住院是吳京墨陪護的,待了一周,她每天都被藥水味熏得暈乎乎的,還要堅持。


    不知道什麽原因,吳天華很排斥中醫,因此從小到大,吳京墨都是在西醫院看病。淺山的中醫醫院門可羅雀,西醫院卻幾乎天天爆滿,這個時代節奏太快,快到大家已經沒有耐心給身體康複的時間,固本培元,不如立竿見影來得吃香。


    在淺山,走路快,吃飯快,唿吸快,工作快,以及,死得也快。人們行色匆匆,麵無表情,猶如機器一般高速運轉在各個崗位,很多人忘了自己為什麽努力,隻是車貸房貸,妻兒老小,這些都是驅趕他們前進的鞭子。深吸一口氣,都是汽車尾氣的味道,抬頭看見的,是夾雜著霧靄而被霓虹染色的天空。對比慢節奏的金歐,淺山顯得那麽光鮮而猙獰。


    “你小時候也喜歡這裏,想不到長大了,還是沒變啊!”吳德權聽她說完,欣慰地笑道。“你剛學會說話不久,就能記住好些藥名,一哭鬧,抱你來店裏,聞到藥香你就安靜了。”


    “是嗎?爺爺,您記得真清楚!”吳京墨對三歲以前在金歐的記憶是缺失的,吳天華和徐笑梅很有默契地從來沒有提過。


    “你要是學中醫,一定很有出息!”說到這裏,吳德權的目光不禁亮了起來,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爺爺,我學的是商務英語。”吳京墨遺憾地抿了抿嘴。


    當初吳天華讓她報考醫學院,她不肯,就隨意報了個還算好找工作的商務英語。先在一家小外貿公司工作。這段時間是淡季,她才能請假,旺季的話,幾乎天天加班。其實她也不喜歡現在的工作,隻是工資還算誘人,離家也不遠,才一直堅持。


    她至今都沒有好好想過自己到底想做什麽,想要成為什麽樣的人。如今聽吳德權說她自小跟中醫有緣,倒是給她的心裏照了一絲光線,可這光還不夠亮,對於未來她依舊是迷茫的。


    “哦,你要是有興趣,爺爺可以教你。我也是二十多歲才開始學醫的,到現在都50年了吧!也還在繼續學習。活到老學到老嘛!“吳德權那張鶴發童顏的臉,這會兒正笑得像朵花。旁邊的張彬已經在懷疑自己這二十多年認識的可能是個假的外公,真的外公應該是這樣和藹可親而不是橫眉冷對的模樣。


    “可是爺爺,我這次隻能待四五天,祭祖完我就迴去了。”吳京墨的言外之意是,四五天能學個啥?


    “四五天一些小病小痛的對症下藥是沒問題了,還有傷口止血包紮,被毒蛇咬傷怎麽解毒,這些可能會遇到的意外,要怎麽處理……學一些沒壞處。”看來吳天華的細心是遺傳自吳德權啊,看老爺子這周到得,讓吳京墨無法拒絕。


    “好吧!爺爺,這幾天我就跟著您,學點傍身的本事!“吳京墨爽快答應,吳德權則高興地哈哈大笑。


    “京墨姐,我也要學!”這空降的表姐居然能把吳家老祖宗逗得這麽開心,他要跟著她學學這哄人的本事。至於吳德權說的那些基本急救對策,對於他這個愛好戶外運動的人來說,也是非常有用的。因此,他賴也要賴著吳京墨。


    “你跟爺爺說啊,你跟我說幹嘛?”吳京墨一頭霧水。


    “京墨姐,你可是我們老吳家的大紅人,當然跟你說,隻要你點頭,外公肯定不會拒絕。“說完,張彬討好地捏著吳京墨的肩膀給她按摩。


    “爺爺,要不,就帶上這個勤奮好學的表弟?我也好有個伴,您看行嗎?”吳京墨對於老吳家紅人的說法並沒有多大信心,從張彬的反應來看,吳德權平日裏應該是比較嚴肅且不好說話的,她這個跟客人沒差的孫女,不知能不能說得上話。


    “行啊,隻要我們京墨高興!“吳德權邊說邊拍了拍吳京墨的手,眼裏滿溢出來的慈愛快把張彬羨慕死。


    “謝謝外公,謝謝京墨姐。“張彬見好就收,裝模作樣地向祖孫二人作揖道謝。


    接下來的時間,吳德權坐診,吳京墨和張彬就安靜地旁聽,間或幫老爺子拿這個遞那個,一個下午時間很快就過去。


    至於誰學得更快,悟性更高,自是不用說,有天賦的吳京墨勝出。快到傍晚時,她都可以幫人號脈了,當然是吳德權教過的,她基本可以拿捏得八九不離十。


    人都是越被認可,越出成績,進而越來越有興趣和幹勁。雖然下午一直很忙,但吳京墨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充實。尤其是病人滿懷信任的眼神,和發自內心的感謝,讓她心裏那道光更亮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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