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子合計到深夜才散去。


    我穿過院子正要迴屋,隻見黑暗中一個影子站在前麵,翠竹正要喊,隻聽那影子開口道:“是我!”


    原來是弘軒。


    翠竹道:“貝勒爺,你迷路了?你的房間在那邊,要不要奴婢帶你過去?”


    弘軒道:“翠竹,請你先去休息,我有話要私下裏跟你主子說。我們就在這院子裏,請你放心!”


    翠竹答應著,福了福,退了下去。


    今夜無月,深藍的天空中繁星點點。萬籟俱靜,空氣裏彌漫著濃鬱的桂花香。


    弘軒支走了翠竹,卻半天不說話,隻默默地看著我。半晌,他柔聲道:“敏敏,我很想你。”


    我輕聲道:“弘哥哥,我也很想你。”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臉,隻看見他晶晶亮的眸子。我知道,他很感動。


    “有些話我本打算以後時機成熟了再對你說,可是,我等不及了。我明後日就得迴去,皇上根基未穩,交代了許多事要我去做,我這次來也是爭取了好久。敏敏,我現在自由了,我有能力給你名正言順的幸福,你可否悔婚,嫁給我?”


    我震驚萬分,一時不知如何答複。


    弘軒歎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成德,你放不下他。不過敏敏,你不要馬上給我答複。我可以等,竟然已等了這麽多年,我不介意再等下去。敏敏,如果你選了成德,我要等到你足夠幸福,我才死心。敏敏,我忍受不了沒有你的生活。這幾個月,我很鬱悶,很難熬。我很害怕這種分離還要長久下去!”


    我含淚道“弘哥哥,我不值得你如此付出!”


    宏軒道:“我沒想過值不值得,我隻知道我隻有跟你在一起才安心,才快樂。滿足你的要求對我來說,遠比爭奪功名來得有成就。”


    我的眼淚忍不住簌簌落下,我哽咽道:“弘哥哥,如今你再對我說這些話,又有什麽用?我們終究錯過了,我已負了你,又怎能再負成德?他如今過得艱難,我再雪上加霜,你要他如何承受?”


    弘軒歎道:“我也知道,以你的性子,你萬不會在成德失意時棄他於不顧。不過如果他自知給不了你幸福,單方麵悔婚呢?”


    我猶豫道:“如果他意誌不堅定,我不強求便是。”


    弘軒聞言甚喜,笑道:“來之前見成德時,他寫了封信,要我轉交給你。”


    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封封了印的信給我,柔聲道:“今兒太晚了,你先迴去休息,明兒再讀。看晚了睡不著,對身子不好。我本想明早給你的,又沒忍住。”


    又掏出一串鏈子,說道:“此為皇上禦賜之物,據聞有祛病辟邪的功效。送你做生日禮物。”


    我接過信,又接過禮物,笑道:“你送我的禮物都夠我開珠寶鋪了。”


    弘軒道:“隻要你喜歡就好。”


    半晌,弘軒歎道:“夜深了,你早點休息吧!”於是目送我進房間。


    一迴到房,我哪等得到明天再看信,立即挑燈夜讀。很長的一封信,成德訴說了他別後的艱難與思念。


    他說弘軒去找他,希望他放棄我,但是他不認命,他相信總有一天我們會幸福地在一起。


    他要我等他,言辭懇切,感情真摯。掩了信,我心中充滿了對成德的愧疚與同情。


    我想我從此不能再搖擺不定了,我要一心一意對他。或許等阿瑪事業穩定後,我幹脆“裸嫁”,拋棄一切身份名譽就那麽簡簡單單跟著他。


    這麽想著,我便又是輾轉反側,一夜無眠。


    第二天我便起得比較晚,急忙忙穿戴整齊,一打開門,隻見弘軒早立於簷下。


    看見我,他暖暖一笑,問道:“起來了?睡得可好?”一麵說一麵走進屋來。


    我抱歉道:“讓你久等了?翠竹也不叫醒我?”


    弘軒笑道:“怕你睡得太晚,特意不讓她叫你的。我等等也無妨。”


    見翠竹出去了,便問道:“敏敏,可看了信了?”


    我點點頭。他便緊張起來,急切道:“他怎麽說?”


    我低了頭,輕聲道“他要我等他。”


    弘軒一臉失望。


    我不忍直視,含淚道:“弘哥哥,等待很磨人的,我如今這種情況,也是沒有法子。我希望我們三個人中至少你要幸福。弘哥哥,你我今生無緣,請你放棄敏敏吧!”


    弘軒聞言怔在那裏,半晌,無力道:“敏敏,我最多呆兩三日就得返迴。這一去,估計最快也得明年才能再見麵。阿瑪今天還有很多事要與我商量,你洗漱好了就一起過來吧!”


    說完轉身就走。我叫聲:“弘哥哥!”卻再說不出話來。


    弘軒頓了頓腳步,終究一言不發,頭也不迴地快步離去。


    我隻好洗漱完畢,匆匆趕去阿瑪的書房。隻見書房內擺著早點,兩人卻沒有略動一動,都蹙著眉頭在想心事。


    見我進來,阿瑪點一點頭,示意我不必行禮,弘軒卻別過臉去,不與我對視。


    我便坐於一角,拈著早點聽他們的談話內容。


    左不過還是那些朝中形勢,什麽青海動亂啊,什麽土司亂政啊,什麽河南鬧饑荒啊。


    阿瑪憂心忡忡,不知要提出什麽建議才能真正為雍正排難解憂。


    我聽了會兒,越聽越疑惑,史書上阿瑪不是在雲貴的土司問題上很有建樹嗎?為什麽如今聽他之言,似乎對此問題很是茫然?


    又聽了片刻,我終於忍不住,說道:“阿瑪,您不必事事操心。撿一件以您如今的能力能夠勝任的事情,提出您的看法即可。比如土司問題。”


    阿瑪皺眉道:“我何嚐不是如此想的,可土司問題大臣們爭論不休,所提建議多如牛毛。我一時還未想到新建議。”


    我奇怪道:“要什麽新建議,不就是改土歸流嗎?”


    阿瑪道:“改土歸流上上下下也實行百多年了。如今朝中分成兩派,一派認為此為唯一辦法。一派認為這麽多年來此法收效甚微,應該另想新法子。”


    我篤定道:“改土歸流就是根治雲南問題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法子。以前效果不顯著隻是流官們沒有實權,奈何不了土司。再則,曆朝曆代光想著整治土司去了,忘了如需政治穩定,管理好當地土著居民才是重中之重,所以治標不治本。如果您去當雲貴總督,給流官們實權,徹底取消土司的行政職能,然後教化當地人民,讓他們心甘情願歸順朝廷就是了。”


    阿瑪聞言瞪大眼看著我,弘軒也表情複雜,又是崇拜又是驚訝。


    半天,阿瑪一步走到我麵前,拉起我的手讚道:“我的兒,你簡直就是女諸葛。你一語驚醒夢中人,這不凡的見識,實在是讓阿瑪慚愧。寶貝女兒,你是阿瑪的福星。”


    弘軒也由衷誇我說到了點子上,這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法子。


    我卻是越聽越糊塗,這不是史書上記載的阿瑪的主要政績嗎?什麽時候倒變成我的建議了?但不管怎麽說,阿瑪與弘軒的眉頭是舒展開了。我看了也頗感高興。


    阿瑪頓感輕鬆,沉吟片刻,興奮道:“敏敏。你陪你弘哥哥出去逛逛,我這裏要馬上擬好奏章,也好讓弘軒帶迴去呈給皇上。”


    我於是與弘軒退出。一到兩人獨處,弘軒便陷入沉默。我忍了會兒,終於忍不住道:“弘哥哥,我……。”


    弘軒卻打斷我說話,說道:“敏敏,以前我來蘇州辦事,見到幾處好玩之地,也吃過幾家名廚的經典菜式。那時就總想著,以後有機會,帶敏敏過來見識下才好。如今難得天時地利人和,敏敏,這幾天我們就什麽都不要提,就讓我好好陪你玩幾天吧!”


    我幾乎跳起來,喜道:“我來這麽久,還哪兒也沒去。弘哥哥,你就帶我各處玩去。我們馬上就走。”


    一行人準備好了立即出發,什麽寒山寺、虎丘、西山三天之內走了個遍。什麽鬆鼠桂魚、碧螺蝦仁、響油鱔糊、紅湯麵、太湖三白、叫花雞吃了個盡興。


    鄂寧和鄂圻笑我道:“以前我們說好玩,請你來你總懶得動。如今都十月份了,偏玩地興高采烈。這當地的景色,春夏之際那才叫美呢!如今遜色不少了。”


    我嘲笑道:“跟你們兩個毛小子又沒有共同語言,在一起有什麽好玩的。還要我照顧你們。跟弘哥哥在一起多好!”


    弘軒聞言寵溺地望著我,一臉的笑。


    可惜歡樂的時光總是短暫。才三天,德叔便催著弘軒迴去,說皇上招待了的,不好違旨。


    弘軒還想耽擱幾日,德叔急得差點跪下求他。阿瑪也勸他不能耽誤正事,皇上如今正是用人之際,他這個長子理應為朝廷出力。


    我勸道:“弘哥哥,你還是先迴去吧!說不定阿瑪的奏章一呈上去,皇上不久就會招阿瑪迴去呢。”


    弘軒聞言覺得甚是,於是決定即日返迴。


    德叔笑眯眯道:“還是敏敏小姐了解貝勒爺。說話總能說到人心坎裏去。”


    阿瑪很是自豪,得瑟道:“我這個女兒,可不是一般人。我敢說,天下就是男人,也沒幾個能比得上她的。”


    我紅著臉道:“王婆賣瓜,自賣自誇。您自己的女兒,您當然看著什麽都好。”


    弘軒卻不說話,隻目光灼灼地看著我。


    一家子送弘軒上路。臨走,弘軒招我向前,湊近了低聲說道:“敏敏,如果做不了夫妻,就讓我以哥哥身份留在你身邊,永遠照顧你,護你一世周全。”


    我萬分感動,含淚道:“弘哥哥,你這是何苦。”


    弘軒道:“隻要你幸福,我便滿足。我不覺得苦,我隻是隨心行事。我的心告訴我,我這一生最快樂的事,就是讓敏敏快樂。”


    我聞言再忍不住眼淚,阿瑪忙道:“敏敏,你快過來,你這樣依依不舍,叫弘軒如何放心迴去。”


    我隻好向他告別,轉身離去。


    這一別就是一年,轉眼已到雍正二年的九月份。


    這期間阿瑪過得風生水起,他的幾次上書都得到了雍正的大力讚許,尤其肯定阿瑪在改土歸流問題上的一針見血。


    雍正暗示阿瑪不久他就會重用他。於是這一整年阿瑪都過得信心滿滿,充滿希望。


    我倒是過得平淡無奇,每天都局限於家中的小天地,讀書、寫字、繪畫。


    最大的驚喜不過就是接到弘軒的來信。


    成德仍然不敢給我寫信,他的一切消息,我都得從弘軒處得知。


    從弘軒的字裏行間,我知道了他每天都過得如履薄冰,如今他一家子做什麽都是錯,做事勤快積極是錯,消極怠工也是錯;上書提建議是錯,三緘其口也是錯;交朋結友是錯,閉門謝客也是錯。


    總之八爺黨處世艱難,備受打擊與折磨,而這折磨還是慢慢地、循序漸進的、全方位包圍地,讓你掙不脫躲不掉,讓你透不過氣來卻無處可逃。


    據聞成德的意誌越來越消沉,他極度厭倦了如此提心吊膽、苟延殘喘的生活,他在急切地盼望那最終的裁決盡快來到。


    我、弘軒、甚至阿瑪又何嚐不是如此。


    轉眼我二十三歲生日將至,我期待弘軒會再次趕來,於是每天都盼望著。


    可是我沒盼來弘軒,卻等來了成德的消息。


    這天,我照例在練字,翠竹急急趕來傳話,說阿瑪要我快去堂屋。


    我心想一定有大事發生,忙丟了筆趕去,一路上心砰砰直跳。


    一進客廳,隻見一位風塵仆仆的陌生小廝垂手站在正中。


    見了我,那小廝請安道:“弘軒貝勒爺身邊奴才李福,見過二小姐。貝勒爺要奴才趕來送信,說一定要當著鄂大人的麵親手交給二小姐。”


    我忙接過,展開一看,隻見上麵寫到:“康熙四十七年事發,上大怒,發揆敘及阿靈阿罪狀,追奪揆敘官,削諡。墓碑改鐫‘不忠不孝陰險柔佞揆敘之墓。’那拉一族被抄,僅留祖田祖屋。成德被逐出揆敘一脈,過繼至那拉氏旁係,又被貶至雲南任通政使。明珠妻羅氏於抄家時歿,上體恤,準成德辦理完喪事,一個月後上任,不得有誤。成德盼爾來京一敘。望慎重考慮。”


    我看著看著,手漸漸發抖。雍正果然是寡恩薄義,這終極報複生生是要把人逼至絕路,竟然連死人都不放過。


    阿瑪額娘等不急,忙接過細讀。閱畢,兩人麵麵相覷,皺著眉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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