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是沈延基嗎?”她握著手機,“過來陪我喝酒吧,我這裏有一瓶好酒。”


    那天夜裏,藍泊兒拉著沈延基在自家陽台上沐浴潔白的月光,瘋瘋癲癲喝了一夜的酒。


    沈延基迷迷糊糊地往自己的高腳杯裏倒了半杯紅酒,咕噥著:“這房子是你自己買的嗎?還是……畢海臣送你的?”


    藍泊兒眨了眨眼睛,看起來有些神誌不清。她癡癡地說:“我剛來崇野的時候,有律師找上門,說有人送了這棟房子給我。”


    “還有這種好事!”?


    她飲盡杯中酒,喃喃道:“一開始我以為是某個戀我至深的男人,不過他到現在都沒出現。我也很好奇。”


    “我聽石老頭說有人出資捧你。”他說著給藍泊兒倒了一杯酒。


    “這我就更不知道了。”


    “真的?”


    “就跟房子一樣,我也是臨時接到的通知,最初還覺得是陰謀,後來看了劇本,就接受了。”


    “這麽奇怪。那你見過編劇嗎?”


    她搖搖頭:“沒有,你見過嗎?”


    “人我當然是沒見過,隻知道她有個筆名叫藍魔,老頭應該是跟她簽過保密協議。”


    “那就不想了。”她撅起嫣唇,拿著杯子跟沈延基的碰了碰,“幹杯。”


    “幹杯!”


    兩個借酒消愁的年輕人無視世俗,在陽台上歪七扭八倒在一起,完全沒有注意到對麵打過來的酸澀視線,還有小徑上發出的拍照聲。於是第二天的頭條是“沈延基夜宿藍泊兒香閨,畢海臣頭頂三尺綠帽”。


    藍泊兒是被手機上的各種app推送的頭條吵醒的。她激動地拍了拍沈延基的臉頰:“醒醒,醒醒。”


    沈延基揉揉惺忪睡眼從地上坐了起來,嘟囔著:“是不是睡過頭了?老頭沒來找嗎?那就沒事。”說著還要繼續睡。


    “你看。”她把自己的手機擺到他眼前,撐開了他的眼。


    他眯著眼隨意一瞥:“這說得也太過分了吧。完了,雪雩一定在路上!你不知道,那個瘋丫頭兇起來會要人命!你快跟我走,先避避風頭。”


    “那劇組呢?”


    “不管它!”


    他將她從地上拖起來。兩人一起身,登時看見了一樓前麵的小路上人山人海。有的扛著攝像機,有的拿著照相機,更有人在用手機直播。


    藍泊兒蹙了眉:“我什麽時候這麽火了?”


    他稀罕得點點頭:“看來我的微博又多了幾十萬粉絲。”


    “怎麽辦?”


    “我想想。”


    他握著她的手退迴屋子裏,仔細想了一下:“你想不想更火?”


    “你有辦法?”


    “你這臥室是不是跟逐慰的後花園連著?我讓他過來,就當昨晚我們是三個人一起喝酒。”


    “你要逐慰翻牆?”


    “他要是不翻牆,你可能要忍受至少幾百萬網民的攻擊。現在網民有多兇殘你知道嗎?他們不管你到底是不是小三,他們認為你是那麽你就是。你要是不信,就打開自己的微博私信,看看那些惡毒的言語。”


    藍泊兒一頭霧水:“可是我是不是小三跟他們有什麽關係?”


    “對啊,沒有半毛錢關係。也許他們都被小三傷害過,又也許,你隻是一個發泄口。鬼知道為什麽。”


    三分鍾後逐慰出現,沈延基拉著逐慰長話短說,說完便自己一個人下了樓。


    空氣窒悶,時間停滯,逐慰定定地看著她,對她說:“你是不是故意的?”


    她懶懶地轉過臉。


    “你已經在上升期,為什麽要給自己惹那麽多的麻煩?你覺得這樣能紅得快一些?還是你……真的喜歡沈延基?”


    她蹙眉,厭煩地盯著他:“關你什麽事?”


    “既然不關我的事,為什麽叫我來收拾殘局?”


    “第一,不是我叫你來的;第二,你不想收拾可以滾。”


    藍泊兒這一番話,逐慰無言以對。


    她一腳想要踏出門去,手腕忽然被握住。


    他眉心微皺:“先別出去。”


    藍泊兒的手輕顫一下想要縮迴來,卻沒能掙脫他的手。耳畔響起他低低的一聲:“看看阿延是怎麽說的,我們再出去。”


    “不用你管。”


    他用模糊的目光打量她那張夭桃穠李的臉龐,襯著輕薄紫衣,冷冽如同冬日霜雪,仿佛世界並不存在溫情。他心中迷惑,這世上怎可能有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個人,比如藍音色和藍泊兒。他覺得這是老天跟他開的一個玩笑,是老天允了藍泊兒來討債。


    沈延基拋給各大媒體的留宿緣由是“對劇本”,而逐慰和藍泊兒適時地用一頭霧水的神情出現在沈延基身後,隨即被各大媒體圍堵,迴答一些其實全國人民並不需要關心但卻十分關心的問題。


    她態度誠懇:“我作為新人,在拍攝《咒魚》的過程中遇到不少的問題,逐先生和沈先生給了我不少建議和幫助,我非常感激。他們真的是非常好的人,如今造成這樣的誤會是我沒有預料到的,我感到十分抱歉,以後我會注意。”


    有時候逐慰非常佩服藍泊兒的演技,她睜著眼睛說瞎話,不打草稿一樣說得真摯感人,教人真假難辨。有時候他很怕她,有時候又覺得她很可憐。


    她靜靜地迴到屋裏,坐到沙發上,抱著雙膝。她遠遠地問沈延基:“阿延,你最初入行時,也像今日這般出過事嗎?”


    沈延基聞言笑了一下:“出過。”


    “也是這種事?”


    他緩緩踱迴來,淡淡答她:“六年前我剛入行,對圈內很多規則都不能接受,因為劇組的導演潛規則一個女生,就對他心生厭惡,後來我們在拍攝中產生分歧,他對我出言不遜,我便動手打了他,幾乎被封殺。逐慰跟我說,每個人都有權選擇生存的方式。有的人喜歡名利,願意為此付出代價,那麽這就是雙方達成的一個交易,任何人都無權過問。他還說,有的人一生下來便有的東西,其他人卻要費盡心機去爭搶,他們已經夠不容易,為什麽還要去指責貶低他們?”


    她露出半真半假的笑意:“那他為了戴上王冠,又付出了什麽?”


    他坐到她對麵的沙發上,慢悠悠道:“雪人。”


    “他的夫人?”


    “四年前的雪氏可是占了娛樂圈半邊天。莫說是逐慰,即使是我,在那樣的情況下也擋不住王冠和美人。”


    她輕輕笑了一下。


    “你是為什麽入了這一行?”


    她囁嚅了一會兒,在沈延基探究的目光下轉過頭來:“我聽說你原來也是個富家公子,後來家道中落,為了還債才進的演藝圈,是嗎?”


    他溫和地點點頭。


    “我……我年前從海外歸國,可是我家中出了變故,我也沒有積蓄,後來……後來就遇到了畢海臣。他待我很好,衣食住行巨細靡遺。我記下我花費的一分一毫,我想要還給他。你這樣的小鮮肉和逐慰那樣的老臘肉不是分分鍾片酬過億嗎?隻要我達到你們這樣的高度,我就可以把債都還清了。”


    沈延基眼中是不可矯飾的驚愕:“你花了那麽多?”


    她臉上驟現一絲微笑,風情萬種,她說:“我沒有概念,也不知道那些東西到底值多少錢,是我叫管家統計才知道的。今天多虧了你,我想我可能有機會多接幾個廣告了。”


    “財迷。”


    “石邤說他想簽下我,可是hayson卻打算給我開一個經紀公司,他覺得石邤那個叫賣身契,你覺得呢?”


    他瞟她一眼:“你這個丫頭,還是自由身的好,萬一控製不住鬧出什麽事,可能要賠很多錢。雖然你有畢海臣這個後台,但是沒有一個人可以給你依靠一輩子的,對嗎?”


    她一愣,呆呆地看他。


    沒有人可以給她依靠一輩子,也沒有人陪過她一輩子。這實實在在的一千年,她什麽都沒抓住,虛無縹緲得就像天空中的雲。她很努力地想要記住從前發生的一切,記住每一分愛和每一個細節,可是如今卻隻記得自己在近乎天荒地老的糾纏中不知不覺走到了今天。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盡頭,也不知道盡頭有沒有逐域,她隻是覺得隻要自己撐下去,她就會贏。


    這個傻瓜或許沒有看過安徒生的童話,安徒生,是不會讓人魚贏得王子的。因為他要謳歌人魚的善和美。假若人魚不善不美,那麽他要拿什麽東西騙小孩。


    一個響雷驀然落下來,凉雨瀟瀟,一點一滴地打在她心頭。


    雷聲大作,一片黑雨籠罩而下,狂風吹得窗簾翻飛不斷。這場雨,澆冷了她的心。


    “怎麽還下雨了?”沈延基起身去關落地窗,手裏握著的手機叮咚作響。


    她輕聲嘟囔:“因為天在哭啊。”


    “夏天的雨那麽多,天豈不是日日都在傷心?”


    她卻不甚在意:“傷心有什麽好稀奇的?求不得,自然會傷心。”


    “石老頭催我們了。快走吧。”


    “現在?下暴雨呢!”


    “下刀子都得走。”


    他輕歎一口氣把她從沙發裏撈了出來。


    車開到星巴克停下。


    “我買杯咖啡,你等我一下。”沈延基拿了雨傘小跑進了星巴克。


    風中傳來嗚咽之聲。


    我驀然心底一緊,在閣樓上遠遠地瞧見她幽藍幽藍的美眸正透過車窗朝我投來視線,我迅即閃躲開。


    其實我並不能辨別這是否是我的錯覺。也許她沒能感知到我的氣息,也許她僅僅是四處看看。


    “阿息!你怎麽也在這裏?”沈延基撞見的貌似是“少爺幫”裏那個有權有錢的公子哥任話息。


    “我一直在這裏。”


    “我的印象中,你好像不喜歡喝咖啡。”


    我仿佛看見對方淡淡地勾起唇角:“你關心的從來隻是身邊的姑娘夠不夠漂亮,哪裏會管我喜歡喝什麽。”


    “你喝醋了吧。”


    我悄悄地走下樓梯,躲在後麵偷偷地往大門外瞧,卻沒料到被沈延基抓了個正著。


    或許我的美貌在凡人眼中還算驚豔,他愣在原地好幾秒沒反應過來。我聽見他絮絮叨叨地問服務員:“二樓是什麽地方?”


    “二樓是閣樓,不對外開放。”


    “我看見有人。”


    “可能是我們老板。”


    “你們老板?她叫什麽名字?”


    “我們老板姓藍。”


    他連連扯起唇角笑了好幾下,走出去的時候還傻兮兮地說“這年頭姓藍的都長這麽漂亮”。


    藍泊兒見他癡癡的,便開口問他:“你傻笑什麽?”


    他又笑了一下:“我看見了一個……”突然又找不到形容詞。


    “什麽?”


    “沒什麽。”


    我目送她遠去,直到她消失在地平線的盡頭。


    雨淅瀝瀝地下了一整個白天,我的心情也跟著惡化。滴滴答答的雨點順著玻璃窗滑落,雜亂,冰冷,眼前的畫麵漸漸崩壞了。


    取而代之的是1985年“神州”主席逐歆家中的餐廳。他給家中的仆人放了假,邀了藍川伊,親手做了幾道硬菜,雞鴨魚肉、蔬菜瓜果,偏偏缺了魚。世人皆知,中華公主藍川伊是從不吃魚的。我們在海中吃的微生物。


    他耳畔傳來藍川伊柔柔的笑聲:“你還會下廚啊,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


    他身子一僵,保持著將最後一道菜端到餐桌上的姿勢半天沒反應。


    “你怎麽了?”


    他目光沉重地望著她,想起幾日前的某個午夜,她跌跌撞撞渾身是傷敲響自家大門,癱倒在自己懷裏。


    他著魔一樣地愛著她,戀著她,牽掛了她整整四年,每天都期盼她能迴到他身邊。可是為什麽,為什麽要讓他拾到那本書?為什麽要讓他知道她的真身?


    “逐歆?”


    她試探地喚了他一聲,握住了他的手。他這才迴過神來,將盤子放到了餐桌上。


    “吃吧。”他夾起一顆牛丸放到她麵前的白瓷碗裏,眸色晦暗……


    四年前的夏天,青馥哄她參加“中華公主”選舉,為“神州”公司造勢。青馥說,憑她的顏容,奪下冠軍輕而易舉。


    我淡然一笑,沒有阻止。我深知她絕非池中物,終有一天會站在萬人中央享受榮光。隻差一個機會。青馥總是興致勃勃地打扮她,用國色天香抑或傾國傾城都嫌怠慢了她。隻是我沒想到,青馥會想到利用她和畢航談合作。


    畢航,打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他便是第一豪門的主人。年紀輕輕便是畢氏主席,生的一副好相貌,又有奢華背景墊底,人看起來,有些輕佻,傲性驚人。我與他談基建工程時,藍川伊恰好在旁記錄會議談話內容。一席商談,卻見他有無數次在她雪顏上留下視線,那種驚豔和炫目,恁樣不能掩飾,也毫不掩飾。我知他動心了。我不能如何,從來不能。我有妻,將來亦會有子,再想阻止,再想警告,想一想自己,也沒有任何資格。轉念一想,他又有什麽資格?他亦有妻,為何能如此瀟灑將目光停留在別個女人身上?我一直不懂,到現在仍是不懂。


    決賽那夜,他親送藍川伊去了賽場。電視台,那是媒體最多的地方,他卻颯然現身,牽著藍川伊的手,十指緊扣。我看著,遠遠地看著,又一次不解。不解有二,其二便是她。她為我煲湯,我知道,她為我斡旋,我也知道,她愛我,我都知道。我什麽都知道,隻是我裝作懵懂。我不懂,為何她心中有我,卻放縱自己在別人懷中。


    青馥挽著我的手說,她最幸運的地方,就是她的美麗遇到了我們。


    如青馥期望的那樣,她依偎在他懷中,成了別人的女人。


    我正顏肅容:“青馥,那是有婦之夫。”


    青馥捋捋波浪長發,望著我,如花笑靨浮上臉頰。“報紙上說,畢航的妻子是烏雞變鳳凰,無論品貌,都不能和藍川伊相較。她,贏定了。”


    我盯著青馥嬉笑容顏,突然覺得我不一定了解我的妻子。


    “逐歆你想啊,如果藍川伊扶正,那對我們,是百利而無一害。她本來就出自‘神州’,我們又這麽捧她,她若得勢,肯定湧泉相報。以後我們的‘神州’,一定蒸蒸日上。”


    但原來想“神州”蒸蒸日上的人,不止青馥一個。藍川伊,亦想“神州”好。隻是我不知。在“天下”狙擊“神州”時,我以為是她的恨在作惡,我對畢航說:“你最失敗的地方就是沒玩死我。”


    我是極恨他的,恨他出身高貴,什麽都不須爭取,便有人為他備好,亦恨他動我“神州”,像是理所應當那般,予取予求,更恨他帶走她,仿似她原本就屬於他,不打一聲招唿,強行要走。


    他帶著她招搖過市,給她惹了狐狸精之惡名。不知有多少女人瞧見她,便將自己的丈夫遠遠拽走。我也知她和畢航發妻的爭鬥,城中傳得頗為熱火。家務事竟擺上法庭,這在豪門是十分忌諱的。可畢航似乎從不在乎。


    我不希望她這樣生活,沒有名分地生活。或許,我私下是有幾分妒忌在的吧。因了婚姻在身,我不敢觸及心底深處的真實情感,見他人毫不顧忌擁心愛在懷,便妒忌了。


    我去找她,要她迴來,她竟說她不介意無名無分。我罵她,想將她罵醒,可她卻一句聽不進。若我早知她不在乎名分,若我能像畢航那樣放開,不顧一切去愛,也許,如今的我們,不會是這麽一副狼狽的模樣。她對我說她縱然我過去如此待她,她也不舍傷我分毫。我終於明白,此時此刻,她仍是愛我的。


    “若你真不介意無名無分,就迴我身邊來吧。”


    我期盼她說一個好字。隻要她說好,隻要她願意迴來,我可以放棄一切。


    可她不滿足我的期盼。丟下一句來不及,便行在豔陽下。


    我看著她漸漸遠去,突然覺得心老了一大半。


    我以為此生再沒有和她牽手的機會。我,已沒有資格有所謂。於是埋首工作間,希望自己能早些忘記。關於她怨我的那些話,我也不去找青馥詰求真實,因為傷害已經造成,縱使有兇手承擔,亦不能將傷害轉嫁。隻是某日畢航發妻偷偷尋上門來,口口聲聲要與我合作。


    我終於在她們的幫助下建起了高聳的“神州”大廈,“神州”一躍成為城中最高樓。我滿心歡喜去接她,孰知畢航搶先一步擄了她去。我動用所有的人脈尋她,卻苦尋不獲,最後明知她被囚海上城堡,亦不能靠近。畢氏,委實是國內第一豪門。縱使被我擊落,仍有穩固根基。因了無數財富,因了複雜人脈,因了雄厚勢力,竟無人敢動。


    我想了四年,等了四年,期間與青馥離異。我知道,她是真的愛我,否則不會把一生壓在我身上。可我卻已不能欺騙自己。能給的我都給了她,讓她去製造自己的豪門,算作補償。除了藍川伊,我什麽都不在乎。我隻要她迴來。


    我以最卑微的姿態祈求上蒼還迴我的心愛。而她,終於在某日午夜敲響了我家大門,撲入我懷中。


    我重新擁有了她,卻又要親手扼殺她。


    年輕的逐歆沉默地坐在餐桌前,雙手關節白得嚇人。


    我想逐歆不單單是怕了她,他親自下廚,更多的還是想終結這長久的死循環吧。誰會想到她碗中咖啡色的牛丸竟是魚丸呢?為了將魚丸做成牛丸的樣子,為了讓口味都相似,他耗了整整半個月。如果她知道為了逼死她,他這樣嘔心瀝血,隻怕會瘋魔。


    對麵的藍川伊驀然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喉嚨裏有什麽湧出來,張口便是一大攤血。逐歆驚得離開座椅連連後退。


    她愣愣地看著他這個模樣,刹那間明白過來。


    “你……你終於還是知道了。”


    “你走吧。”他顫抖著聲音,嗓子喑啞,甚至不敢睜眼看她。


    “為什麽?”


    “我不想傷你,你走吧,永遠別再迴來了。”


    她癡癡地凝注他的臉龐好半天,一字一句說得十分艱難:“就因為你我並非同類?”說著又嘔出一口血。


    “你走吧!”淚水已經吧嗒吧嗒地掉下來,他滿麵淚痕,“我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不可能在一起……你明明是愛我的啊,”她緩緩舉步靠近他,身子微微顫抖,“你明明是全心全意愛我的啊。你為我拋棄了所有,你如今,隻有我一個了。”


    “每隔30年,那一年的11月25日,逐家總有人死。我父親是這樣,我祖父是這樣,我曾祖父也是這樣,生生世世都這樣!我是不是也會這樣?”


    “不是的,隻要我們能夠成婚,隻要我們真心相守,我們……”她不斷地嘔血,感覺整個身體都在被灼燒。


    “可是我不想,”他遽然變了臉色,一張臉陰沉可怖,就像惡魔一樣,“我不想我的妻子……我不想我的妻子跟我的父親、我的祖父、我的曾祖父……我不想我的妻子跟他們任何一個人有染!惡心,真的好惡心!”


    “可是你明明是愛我的啊。愛我為什麽不能跟我在一起?就因為我是人魚,所以我們不能結婚?你們明明都是愛我的啊,輪迴千載心中仍有我的記憶,可為什麽到最後你們仍然選擇拋棄我?為什麽你們全都這樣對我?你們怎麽舍得?怎麽舍得?”藍川伊突然像個孩子一樣失聲大哭,哭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傷心。她癱倒在地上,眼睛紅腫,睫毛還閃著淚滴。


    他從桌上拿起餐刀,緩緩步到她身前,單膝跪下,麵色陰沉得像是永遠都不會快樂了。


    “如果你不肯離開,就請你殺了我吧。”他清瘦的手指指著自己的心口,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狠心一點捅進去,就可以結束了。逐氏,再沒有人可以被你染指,再沒有人,可以被你折騰。”冷聲冷色冷清,聲聲字字如鐵。


    “逐歆,你好狠的心!”


    “拿著。”


    “不要!”藍川伊藍泊兒慌亂推拒他手中的刀。


    他奮力將刀塞到她手中。“為什麽不要?隻要我死了,我就沒有孩子讓你再過三十年去勾引!我會去天堂,我會在天堂看著你,你會幸福。”


    她在冰涼的地上畏縮,退步。“夠了,逐歆!你走!走開!”


    一個想對方殺死自己,一個不想傷害摯愛。他們將手中的利器轉了一個方向,再轉個方向,一遍遍地轉,轉……就像他們之間的語言是舞曲,而他們在隨舞曲跳舞。


    就這樣子,冰涼涼的刀鋒,嵌入藍川伊的腹部,漫出一道長得驚心的血跡。她登時又嘔出淋漓鮮血。


    最俗套便是如此。但最俗套的,往往是最有效的冷卻妙方。


    她微微抬頭,麵無血色,顫抖著手撫摸逐歆的側臉。他卻雙足踉蹌跌了開去,她觸不到他分毫。她拚命地向前爬,爬向她的王子。那道血跡四處蔓延,張牙舞爪如同瘋狂生長的大樹。


    逐歆卻仍在後退。沒有絲毫猶豫。


    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見識此生唯一心愛的殘忍。她慌亂無措地哭了起來。


    “我的王子,你當真,當真因為我是人魚,便不肯要我嗎?你,你怎能舍得,如此待我?”


    她捂著腹部流血的傷口,慢慢說話,眼睛不停流淚,神情卻是淒豔。


    “你走吧,別再迴來了!”


    “縱你恨我,怨我,我也不會對你不好。”她的聲音突然沙啞,唿吸逐漸急促,蒼白雙唇泛出苦笑。她將刀慢慢抽出,好像隻有說著話,才沒那麽疼。她竭盡全力站起身,慢慢地消失在夜色中。


    此後又是三十年。


    此刻藍泊兒正和逐慰火急火燎地演著我根據記憶書寫的一幕幕。她的臉色也逐漸變得陰沉。收工以後她一直在星巴克外踱步,眼睛深邃如同禁海。


    我知道她一直想要找到我,找到這個在幕後操縱一切的人。可我偏偏不要被她找到,我要一步步地逼她憶起所有往事,我要她知道這一千年是多麽可笑。


    如果她幡然醒悟,祖母泉下有知,一定會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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