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何人,何物,都逃不脫歲月的磨洗。


    無念解下發帶,打開妝奩,取出梳篦。


    銅鏡倒映出滿麵倦容的女子,默然梳理著寸寸青絲。突然,她起身,倒退數步。


    哐當碰撞聲此起彼伏。


    “白發……。”朱唇輕啟,掩不住愕然慌亂:“我,老了?”


    唐清嫵來時。無念就靠坐在屋內雕花椅上,靜靜地在看一卷書。


    唐清嫵於是就在門前站定打量她,發現她手裏隻是捏著那卷書,眼睛定定地盯著,過了很久,都不曾翻頁過去。


    “師父。”唐清嫵喚。


    無念問:“沐璃的夢魘之症?”


    “並無大礙。”唐清嫵恭敬道:“故而,徒兒來向師父辭行。”


    無念手中書卷頃刻跌落,抬眸,眼角忽地泛起一抹紅來:“我若不允,你當如何?”


    美人傷懷,總是格外惹人憐惜。


    唐清嫵也不例外,可唇邊不經意間溜出的“師父”二字,又瞬間刺痛她的神經,讓她恍然驚醒,憐意頓無,接著刷白了臉色。


    因為師父,便隻能是師父……。


    “阿嫵,我舍不得你。”無念淒淒然道。


    “舍不得。徒兒,徒兒便常來探望你。”唐清嫵忍住心中酸澀道。


    院門大敞。


    “我怕,我怕……。”無念徑自呢喃,忽又莫名笑道:“我不願等,她也不願等。”


    唐清嫵聽得雲裏霧裏,也不知無念打的什麽啞謎。誰知就在這時,一陣“嗖嗖”冷氣裂空而來,直逼唐清嫵後背。


    然後,便聽無念淡淡一句“好極”。


    我如今,隻是不敢輕信他人。


    唐清嫵想起沐璃這話,卻怎麽也不敢相信,沐璃竟然膽敢如此光明正大對自己下殺手。


    “師父……。”唐清嫵開始無法抑製地顫抖,麵無血色。


    而那被一箭穿心的女子,卻若無其事道:“好徒兒,你恐怕,要再陪為師一段時日了。”


    平生第一次,唐清嫵恨無念那一襲白衣,恨那衣上灼灼然的妖異紅花。


    “師父!”


    “阿璃,你下手未免重了些。“男子溫潤嗓音,幹幹淨淨異常好聽。


    唐清嫵抬眼望去。


    翩翩少年,青衫落落,不是唐輕書是誰?。


    唐清嫵有些不清醒。


    唐輕書身旁有位灰衣老者。


    那老者穿著粗布麻衣,形容枯槁,微微下陷的眼窩裏,一雙深褐色的眼眸,無聲地訴說著歲月的滄桑。


    唐輕書輕笑:“阿璃,無論如何,清嫵也算我們的妹妹,是晚輩。”頓了頓,又道:“我們應當好生護著她才是。”


    沐璃麵無表情的挽弓搭箭,箭頭一下對準了唐清嫵,一下又落在無念眉心,左手尾指微微顫著。


    方才,電光石火間,無念衝出來擋這一箭,沐璃根本來不及收手。所幸,沐璃最初便並不打算奪人性命,故而多有留情。


    “葉大夫,你可願為我所用?”沐璃問,可惜沒有人迴應。


    唐輕書垂眸。


    沐璃到底還是手下留情,特意避過要害,事後貴重藥材更是如流水般送往元生手上,隻是獨獨不見先前允諾的千年血參。


    一晃數日。


    無念傷勢不重卻昏迷不醒,急得元生一頭紮進了藥堆。


    唐清嫵則守在無念跟前,絮絮叨叨不知說些什麽:“我太清楚兄長的脾性了,他在等我,等我入局。他也太清楚我的脾性……。”


    唐清嫵伸出手,顫顫巍巍,小心翼翼,替無念掩好被角,忽地粲然一笑,毫無頭緒說了一句:“師父,我且是,恨極了你。”


    一個恨字百轉千迴,到了吐露時卻隻留下淡淡不甘。


    秀氣的眉,蒼白的臉,幽幽然在夜裏,去赴唐輕書布好的局。


    衣不解帶守著的人終還是離開了,無念撐著病體起身,皺眉嗔道:“恨?沒心肝的東西,白養你了。”


    “阿念,你就不是壞心眼的東西了嗎?”元生端著湯藥進來,看無念眼神清明,反應過來,立刻拈起蘭花指控訴:“你竟然裝暈!你個沒良心的,枉我日日夜夜為你擔驚受怕,你竟早就醒了!”


    將瓷碗大力拍在桌上,元生愈發生氣,怒吼:“你騙我!”


    無念麵無表情。


    下一瞬,元生迴首,委屈道:“阿念,你為何不哄我?”


    無念多日滴水未進,無甚氣力,隻好定定把元生望著。


    ……


    “我這就去準備清粥。”元生道。


    無念叫住他,猶猶豫豫,神色頗為扭捏,道:“莫要讓阿嫵察覺。”


    合著你還樂此不疲了,元生哭笑不得:“唐輕書身邊那灰衣老者就是幾月前上門求醫那位,我看這是有心人預謀已久。更為奇怪的是,沐武好似不明此事。”


    無念漠不關心道:“你拿主意罷,此等閑事我就不過問了。”


    元生搖頭晃腦歎息不已:色令智昏,古人誠不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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