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昕看了眼誇張到擺滿桌的飯菜,噯了口氣,“說實話,你家裏是不是藏人了?要不這麽多飯給鬼吃?”


    “白天不說人,晚上不說鬼,閉嘴吧你。”


    蔣亦然是嘴大膽子小,生平最怕鬼,聽了她的話忍不住瞄了眼窗戶,撫了撫手臂豎起的雞皮疙瘩,順手丟了雙筷子給她,“快吃吧,還是熱乎的。”


    “你這樣是怎麽當的醫生?”


    黎昕隨口揶揄了句,拆開筷子吃飯。


    和厲虹他們鬧了一晚上,現在才吃上一口熱飯,溫熱的食物劃過咽喉,落進胃裏,很踏實的感覺。


    “今天怎麽想起來找我了?”


    蔣亦抬起頭,咽下嘴裏的飯菜,開口問她,“你和溫世堯真的就這樣離了?甘心嗎?”


    “有什麽不甘心的,我也沒吃虧啊。”


    黎昕麵色無恙地夾了口菜,“不管怎麽說,這些年也算是賺了,要不還不知道在哪吃糠咽菜呢。”


    “話不能那樣說,感情畢竟是真的。”


    蔣亦然看著她歎了口氣,“大好青春就這樣浪費了,最後還弄了個拖油瓶掛著,我要是你,想想都覺得憋屈。”


    “婦產科大夫就這覺悟?孩子是自己的,又不是給別人生的。”


    黎昕輕描淡寫地說,“婚姻這事兒就和賭博差不多,押對寶了皆大歡喜,押錯了大不了重來唄。”


    嘴上這樣說著,心下卻有些無力,筷子在碗裏攪動幾番,瞬間沒了胃口。


    哪有那麽容易看得開,隻是她一向習慣粉飾太平,眼神又清冷的恰如其分,騙騙別人罷了,根本騙不了自己。


    蔣亦然顯然對她有幾分了解,將話題轉到別處,“你這電視劇拍完了準備幹什麽?不是說要退休?”


    “具體沒想好,出去轉一圈或者帶著我媽去澳洲住一陣子吧,以前跟著厲虹海外投資置業,在霍巴特買了個仿英式小院,本來想養老,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說到這裏,黎昕付之一笑。


    前幾年國家領導到塔州參觀訪問,帶起一波旅遊熱潮,厲虹當時看到商機,通過中介買了幾套仿英式的花園別墅,想做民宿,她看過圖片,覺得環境不錯,加上價格誘人,就跟著厲虹以打包價買了一套。


    當時明星的工作室大多掛靠於大的傳媒公司,很少成立獨立工作室,兩人脫離萬世出來單幹,並沒有很大把握,厲虹這人一向給自己留足退路,早早做兩手準備,因此一麵做足各項計劃將她推至一線,一麵又不停在各個行業摸索,尋找新的發展方向。


    相互扶持著挨過那段歲月,迴憶起來也覺得很有趣,隻是沒想到,最終也有一拍兩散這天。


    吃個差不多,蔣亦然給自己倒了杯酒,滑到沙發前的墊子上,盤腿坐下,“記得你上學那陣兒很喜歡做演員的,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就這麽放棄不會覺得可惜嗎?”


    “當然可惜,不過人總要順應時勢,我沒精力也沒心思繼續了,到時候把公司股份轉讓了,就無事一身輕了。”


    黎昕也在她旁邊坐下,膝蓋撐著下巴,清水般的眸子裏有淡淡的愁思,語氣卻莫名輕快,“隻顧著埋頭賺錢,錯過了許多好光景,我要惡補迴來。”


    這幾年資本運作起勢,金融資本大量湧入,拉伸支撐起飛速發展的娛樂行業,許多人都被名利衝昏了頭腦,站上了原本不該屬於自己的高位。


    明星更新迭代速度飛快,稍有不慎便成明日黃花,嚐到了成功的滋味,誰都不願麵對失敗帶來的淒楚,她如此,厲虹當然,這兩年高薪聘請了公關團隊,運用一切炒作手段讓她保持熱度。


    賬戶資產累積的同時,她也有一種被透支後的空泛感。


    隻是人被推到一定高度,周圍的一切都在催促著自己不停地前進前進,根本沒有停下來休息的機會。


    或許是骨子裏遺傳了父親的那種迂腐的假清高,她時常會覺得自己隻是個空有皮囊的置線木偶,被資本拉扯著作出迎合世人的表演,受著追捧,實則毫無內裏。


    現今厲虹不惜以高杠杆融資收購的形式吞並大型企業,達到上市的目的,這種足以攪亂證券市場的邊緣做法,她更是無法認同。


    但她當時在會所裏並未下定決心要從名利場退卻,名利這塊蛋糕確實誘人,她不是聖人,怎麽可能不為所動。


    現在安靜下來,也漸漸想開了。


    世事紛繁,永無止境,生命不應負重不堪,被束縛太久,她也該明白什麽是她想要的,什麽是她不想要的。


    人生過了小半,她為了榮利背負許多罵名,可能餘生都無法翻盤,隻能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後在外人麵前說起母親時,盡可能多的是一些溫暖的形象。


    “挺好,大氣。”蔣亦然抿了口酒,“陽光海岸,沙灘美男,還有很多草泥馬,你在那邊一定能過得很歡樂。”


    “那你呢?”黎昕收迴思緒,問她,“你和老方……就這樣了?”


    “我可沒你瀟灑,我還沒錘方孟醒一頓呢,哪能那麽輕易放過他們。”


    蔣亦然從盤子裏捏了塊眉骨扔進嘴裏,“咯吱咯吱”地嚼著,眯著眼語氣堅定,“我啊,一定要讓那個韓國妞兒知道,搶老子的男人,是要付出代價的。”


    “你厲害,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黎昕從桌子上端起水杯,擎到半空,“來,以水代酒,祝你成功。”


    “別相互吹捧了行嗎?”


    蔣亦然白了她一眼,端著的酒杯和她碰了一下,“你又不能喝酒,吹個牛都沒勁兒……”


    ***


    碧雲居


    手機架在桌麵上,屏幕播放著監控攝像頭錄製下的畫麵,兩個女人坐在地毯上,嘻嘻哈哈似乎相談甚歡。


    方孟醒“嘖”了聲,將唇間電子煙薅下來,“老溫,我感覺要完,她們倆一準兒沒合計好事。”


    溫世堯眼神從電腦屏幕挪開,抽空瞥了一眼,“那你迴去,把她倆拆散。”


    “我不迴去,”方孟醒搖頭,表示抗拒,“憑什麽我迴?我和亦然解釋幾百遍了她都不信,我也生氣啊。她天天和男大夫上下班拚車,我說什麽了我?”


    “那是限號沒辦法,你有什麽可說的?你那韓國妞兒一身黏糊勁兒,別說蔣亦然了,我看了都想吐。”


    溫世堯薄唇張了張,作了個犯嘔的動作,“再者說,怎麽你也弄得隱蔽點兒,搞得明目張膽的,好像看不起人智商似的,能不氣嗎?”


    “我問心無愧,為什麽要偷偷摸摸的?”


    方孟醒將電子煙塞進嘴裏,狠狠吸了滿口的尼古丁,語氣憤憤,“再說了,我要不是幫你說兩句話,何至於這麽慘?”


    “所以,你這問心無愧的下場,活該。”


    溫世堯漫不經心地迴著話,眼睛又迴到屏幕上,手指不時在鍵盤上敲敲打打。


    “話說迴來,那姑娘確實太黏糊,我是看她哥麵子不想太絕,一直不給她迴想讓她自己放棄,誰知道她倒能堅持,天天早安晚安一點也不落下……”


    “說不定是群發,也不在乎你這一個不迴的。”


    溫世堯一語道破,說得方孟醒頓覺失了麵子,伸手撫了撫一絲不亂的發型,“有歧義啊,我魅力也還是有的。”


    溫世堯輕嗤了聲,沒說話,含義溢於言表。


    “你要是個女人,肯定也得五迷三道的。”


    方孟醒尷尬地摸摸鼻子,極力挽尊,怕他再說什麽,立時探身湊到屏幕前,“我說你幹嘛呢?”


    “整理照片。”


    溫世堯挪動鼠標,按時間順序從文件夾裏一張一張往桌麵拖著照片,方孟醒眯眼看了下小圖標,恨鐵不成鋼,“這都幾百年前的照片了,你整理這幹嘛?再說,現在最要緊的是處理劉長鬆的事,處理好了你們一家三口就能團圓了,不比跟這看老婆照片強得多。”


    “聽溫月說,上次林山拿走的照片被蔡文慶偷偷拿到外麵處理,結果丟了,不知是不是與劉長鬆有關,現在他們隊裏捂著也不敢鬧得太大,我私下和蔡隊接觸過,他也一直在查劉長鬆的事,劉安洲這兩年行蹤不定,但據邵士誠提供的信息,疑似已經迴國,目前隻有王釗毫無音訊,線索就到這兒了。”


    溫世堯摘了防輻射眼鏡,隔著眼瞼輕輕揉著晦澀的眼珠,“還有,莫正謙拿走視頻卻徹底沒了動靜,我始終想不明白,劉長鬆到底知不知道視頻的事,也或許他隻是想捏著劉長鬆的把柄?”


    “我敢肯定莫正謙就是法外軍團的莫歸,不過他們那些人都善於偽裝,我們查不到。雇傭兵拿錢辦事,過著刀口舔血的生活,給自己留一手也說得過去。”


    方孟醒窩進沙發,手指輕輕撫著下巴,若有所思,“劉安洲如果迴國,總要和劉家人接觸,我們時刻注意著,總能把他揪出來。”


    “我感覺還是應該從莫正謙下手,”溫世堯睜眼,眸光深沉如海,“既然他對劉長鬆並沒有想象中的忠誠,我們應該有機可乘。”


    ***


    翌日


    一早便有新聞,接連占領了幾大媒體頭條位置,玉橋文化集團因為長期高負債率經營,被銀行持續抽貸,資金鏈斷裂,引爆債務危機,現已訴訟查封。


    而玉橋文化集團負責人,就是趙總。


    不得不說,現在的監管部門效率真是高,這才剛剛八點,查封的文件已經公布出來。


    春日明媚,黎昕醒來時天色已經大亮,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拖過手機窩在被子裏胡亂看新聞,刷到這條新聞時,神情有些恍惚。


    趙總公司爆出問題,厲虹的上市夢一夜之間破滅。


    這種借力打力,把對手逼至死角的手法,像極了溫世堯的一貫做派。


    與幾年前的事如出一轍。


    隻是,他這樣做又有什麽意義?


    黎昕煩躁至極,伸手揉了揉胡亂紮起的長發,心下一再否認,卻仍抵不住自己的潛意識作怪。


    她其實並不通曉感情問題,否則也不會昏昏悠悠過了這麽多年。


    喉嚨有些發苦,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隻是覺得可笑。


    兜兜轉轉,又迴到起點,他們之間,想要得知彼此的事,向來都需要媒體介入。


    她坐著發了會兒呆,起床收拾了一番,出了臥室。


    蔣亦然已經做好早飯,正坐在餐桌前等她,見她出來,起身到廚房將早餐端出來,“快吃吧,都熱了兩遍了。”


    黎昕隨手抓起個紫薯包,小口小口地咬著,看了眼蔣亦然眼瞼下方深濃的暗影,問道,“昨晚沒睡好?”


    “還行吧,就早上起得早。”


    蔣亦然語氣軟綿綿,渾身上下透著股疲乏,倒了杯檸檬水推到她眼前,“對了,你下周產檢,別忘了。”


    黎昕點頭,接過水杯小口啜著,正想說話,口袋裏的手機響起來。


    她掏出看了眼,是厲虹。


    “黎昕,你快到工作室來,趙總……趙總他要跳樓!”


    滑動屏幕剛一接起,黎昕尚未放到耳邊,厲虹帶著哭腔的聲音就傳過來,隔著空氣清晰異常。


    黎昕怔愣了下,隨即想起一早的新聞,趙總大概是受到打擊,這才跑到工作室大鬧。


    隻是沒想到,這次會鬧得這麽大,讓她隱隱有些害怕起來。


    ***


    黎昕匆匆趕到,車子在工作室樓前停下,警方和消防隊已經先一步到達,正在大樓下方拉警戒,設置安全氣墊。


    周圍熙熙攘攘的一群人,七嘴八舌討論起事情緣由。


    剛過上班高峰期,因此圍觀的路人並不算多,大部分都是聞訊趕來的記者,眾人雖屬性不同,卻統一默契的舉著手機拍視頻。


    樓前人太多,黎昕沒敢下車,透過車玻璃抬頭向上看,樓頂站著個黑色背影,樓太高,隻能隱隱約約能看見他正激動地揚起手臂,不知在說些什麽。


    她讓司機把車開進地下車庫,坐上電梯直接上到頂,又爬了半層樓梯,才到了樓頂。


    天台上站了不少人,正圍在一起和趙總談判。


    趙總站在天台邊緣,一隻手掐著劉安安的脖子,看到黎昕走近,原本有些穩定的情緒頓時激動起來,目眥欲裂地伸手指著她,“都是你害的,臭婊子……”


    站在最前頭的溫世堯順著他的手看過去,再看到黎昕時,疏朗的眉頭頓時擰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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