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誰都沒把誰的話聽進去。


    僵持到最後,大媽不耐,索性將黎昕手中包好的蘋果奪了迴去,又將錢塞迴她手裏。


    這是不賣了?


    黎昕瞠目,看著手中皺巴巴的錢,頭一迴見識到,什麽叫有錢花不出去。


    以她當今的名氣,走到哪兒不是一群人追捧著,今晚竟被一個賣蘋果的大媽這樣拒絕,叔忍了嬸兒也不能忍……


    她揚臂將蘋果奪迴,揚聲問,“我又不是不給錢,憑什麽不賣?”


    雖說強買強賣不對,可她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不賣不賣!我說了沒零錢給你!讓你掃一下你幹嘛不掃!小姑娘年紀輕輕不講理哦!”


    大媽連連跺腳,繼續用她聽不懂的方言大聲吼道,一隻手食指和中指伸直,比出個剪刀手,在她麵前翻轉比劃。飽經風霜的皮膚襯著黝黑的圓臉,五官擠在一起,在朦朧的光線下,有些兇神惡煞的錯覺。


    聽起來很像在問候她的家人,看起來又像是在說她“2”。


    黎昕挺了挺身板,將錢又遞過去,菱唇緊緊抿著。


    如果她不是藝人,一定會掀帽和大媽來一場眼神上的對決。


    “我付吧。”


    略高昂的男中音在身旁響起,顧念塵將一張二十元麵值的鈔票豎著夾在指間,遞到大媽眼前,打破僵持。


    大媽收了錢,原本一臉嗔怒的模樣也轉為眉開眼笑,“小夥子是哪個明星哦?”


    顧念塵搖頭,“我不是明星,工作人員。”


    “哦,不做明星可惜的啊。”


    大媽爽朗笑出聲,頗為熱情地遞了個未包裝的蘋果到顧念塵手裏,“小夥子拿著吃哇。”


    區別待遇太明顯,黎昕輕唿了口氣。


    自覺有些丟人,自顧著埋頭往前走。


    “跑什麽?你車在後麵。”


    顧念塵追上她,見她停下腳步迴頭,伸手拍了一下她的頭,力度輕輕,臉上笑意明顯,“是不是孕傻啦?大媽說她沒零錢,讓你手機支付。”


    “手機支付?”黎昕做了個恍然大悟的表情,隨後有些尷尬地捏捏耳垂,“我不會。”


    “你不是現代人吧?”


    顧念塵將從大媽手中接過的百元鈔票塞迴她手中,隨後長指勾了下,“手機拿過來,我幫你弄。”


    “算了,我不信任那種第三方平台,什麽信息都在人家那兒掐著呢,能安全嗎?”黎昕撇嘴,將包裝袋整理好,小心裝進包裏,“欠你二十塊錢,有零錢了還你。”


    “你怎麽活得那麽小心?二十塊錢也得算清楚。”


    顧念塵哧地笑了,頓了下,看著遠處小店門口店員正在燃放的煙火,火光沿著引線遊走,點燃的煙火衝破紙殼劃過空氣,發出嘯叫。


    他將雙手搭在腦後,一派閑散姿態,“哎,還記得那年我放煙花,被學校通報的事嗎?”


    “記得,頭一晚放完,第二天早上就出通告,不能在校區輻射範圍內燃放煙火。”


    黎昕轉身,仰頭看著騰空的煙火,也跟著笑了。


    絢爛的煙火在空中綻開,照亮夜空,也照亮他們的臉。


    顧念塵側眸,看她精雕細琢的側臉被彩色火光照亮,唇角微翹,眉眼好似半彎的弦月,盈盈聚滿星光。


    她的樣子好像一直沒變,從斑駁的歲月中脫身而出,久久映在他腦海裏,不曾告別,不曾走遠。


    時光遁去,記憶撲襲。


    那年大雪簌簌,他穿著厚厚的白色羽絨服,在宿舍通往學校後門的小路上等了很久。


    平安夜的校園人來人往,成雙成對,好不熱鬧。


    他像個異類,孤零零地站在保安室的燈光下,選擇性忽略掉門衛大叔從室內投來的探究目光,對著埋伏在不遠處的室友投了個挑釁的眼神兒。


    大一表演係有個小師妹,號稱百年校花,被稱神顏,據說是出了名的難追,許多男生能和她說上兩句話,便能在同學中吹噓很久。


    被荷爾蒙支配的學生時代就是如此膚淺,一個漂亮姑娘投來的眼神兒,也是吹噓的資本。


    傳來傳去,便成了傳奇。


    室友和他打賭,若能博美人一笑,本學年下學期早飯他包。


    這樣的挑戰,他有些不屑一顧。


    影視學院出美女,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用得著誇得那麽邪乎?


    況且,他是導演係才子,風流天成,意韻心高,是多少女生傾慕的對象。而他呢,向來喜歡江南女子的嬌軟宜人,那種不可一世的傲氣女生,實在不是他的菜。


    奈何室友請將不成便激將,天天組團在他耳邊刺激他,說他怕丟人不敢迎戰。


    可笑,他會怕?


    這群愚蠢的地球人……


    天氣清寒,他將凍僵的手湊到唇邊,輕輕哈著熱氣。


    校園燈光昏昧,視線又被不斷落下的雪花幹擾,耐心已經被消磨得差不多,他決定再等五分鍾,不來就迴去。


    掐表瞅著,第五分鍾的檔口,室友對他吹了個口哨,示意人來了。


    他眯眼,看向那道紅色身影時,輕蔑的勾唇。


    走到校門外,對藏身牆邊的室友打了個響指,他們將藏在門後的煙火幫他搬到空地上,又遞過相機,顧念塵接過,慢條斯理地擋住女生的去路。


    “同學,我要放煙花,你可以幫我拍照嗎?”


    他幹脆利落地問出聲,批判的眼神看向那張傳說中的神顏。


    女生背光站著,眼瞼微抬,纖長的睫毛輕抖了下,有些遲疑,清水般的眸子看向他,肌膚是欺霜賽雪的白,一貫清冷的模樣在紅色毛衣的映襯下,生動嬌媚。


    這樣看著,倒還行,算是個美女。


    “這裏可以放煙花?”


    她的聲音清亮,不急不緩,意料之外的是,還帶著些微的甜。


    “沒有人規定不可以啊。”他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頰邊酒窩若隱若現,恰到好處的溫淡。


    將相機塞到她手裏,急急退開,此時已經有些慌,事先準備好的托詞早已忘記,返身便將煙火點燃。


    煙火在空中炸裂,在熄滅的瞬間,照亮她清麗出塵的臉。


    轉瞬而逝的美好,足夠詮釋這世上所有不期而遇的一見傾心。


    隻是,這世上,美麗和傷痛,總在一個故事裏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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