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對於平常人而言,就是普通的一晚,而對於孫奇和這位直隸總督大人來講,卻是難忘的一晚,這一晚,他們在一起,從人生交友,處事態度,再談到社會不穩定,百姓不容易,孫奇雖然博學多才,但也不敢衝撞了這位權高位重的大人,每每觸及敏感之詞,便隨大人的臉色神情,該談的談,該避的避,一晚上聊下來,他卻驚奇得發現,這位官場中人,雖有官威卻並不古板,說得極少聽得卻多,而更多的,都是微微點頭,笑而不語。


    孫奇本人堅守初心,屢召不仕,清廷多次召他,但他始終不願出來做官,這與他早年的經曆有關,在明朝末期,他曾積極協助過東林黨人,與奸臣魏忠賢對抗,就在十年前,他還率領鄉人抗擊過清軍,但這些年來,他逐漸沉澱下來,讓自己迴歸學術,特別是在與王布衣這些人交往之後,他有了新的思想。


    經過一番思索和社會考察,他在心裏構想了一種合作式的,而非對抗式的君臣關係,雖然有些理想化,但在此時的政治環境中,有相當的合理性。因為這時,大清的統治還不夠穩定,漢族與滿族的文化還存在很多矛盾。孫奇在自己的文章中,甚至還提出了“天民一理”的觀點,他認為,民是君的主體和支持,如果離開了民眾的支持,君也就不可能存在。他強調,“民即天下也”,也就是,老百姓才是天下的真正主體。


    當然,他與直隸總督說這些話的時候,是比較隱晦的,比如,他會不談及具體的人和事,隻會說,在大清統一後,會出現哪些問題,該怎麽解決,略談一二,會分析老百姓想要什麽樣的生活,明朝末期的統治為何不得人心,再提到,招降後的漢官與滿清官員之間的差距……最後提到,為政者就要愛護百姓,將百姓的福祉作為政績,那總督大人不住地點頭,於是,孫奇又試探性地說起,滿漢文化不同,要想很好的統治漢人,可以與漢人做朋友,這樣才能了解他們真正的需求……其實呢,他內心是想責問,你們滿人為什麽那麽野蠻,一天到晚就知道殺人,一定要靠殺戮來征服,為何不想著用尊重我們,理解我們來換取穩固的統治?那總督大人一邊聽著,一邊眼裏冒著小火花,他顯然聽懂了這位高人的意思,但他不急於表態,直待孫奇講得差不多了,才笑著道,


    “先生果然博學多才,但不知,你怎麽看當今社會上的一些民間組織?”


    孫奇是一個深思熟慮,沉著穩重的人,當總督這麽問的時候,他顯然就已經知道,總督大人應該是有所指,現在不過是借談話將它拋出來罷了,因此,就著話題,這位夏峰先生試探著問,


    “大人,您指的是……”


    總督大人看了王川一眼,又向胡影風輕輕一笑,徐徐的道出了三個字,


    “保民團!”


    那孫奇便立刻明白,這是在問他,對保民團的看法,支持或者反對,


    “大人,這個保民團,最近幾年我也有所耳聞,似乎做的都是保護老百姓的事,並沒有什麽反清複明的主張,也沒參加什麽反清的戰役,特別是在株洲,好像老百姓的唿聲很高啊!”


    此時,聽到了這一席話的胡影風與王川,表情就各不相同了,王川顯得很焦慮,不知不覺間,手已經捏成了拳頭,他很想馬上離開這裏,但不遠處還有一雙眼睛在緊盯著自己,他走得了嗎?就算到得了京城,那個在水上點步飛躍的道長,能放過他嗎?此行一開始,就充滿了驚險與刺激,但他隻想過個舒坦日子啊,可眼下,他活的比李定國手下的將士還苦,唉!……而胡影風就不同了,望著那個被視為高人的孫奇,他眼裏滿是愉快、輕鬆、和敬意,又瞟到總督大人那張風平浪靜的臉,現在,仿佛就差將那封信沒奪下來,不然的話,他應該可以開心的和朋友們一起,迴去給風盟主報平安了!


    “可是,我聽一個官員說,他們殺了朝中一位武將!”


    總督大人端起茶杯,在杯口輕輕吹了一下,然後不緊不慢地說出了這麽一句,而這一句,就像一陣風,將胡影風剛才的輕鬆瞬間就吹走了,王川則很關注這一句話,他默默打量著總督大人的表情,但一時間,他還是很難看懂。


    “昨晚,我剛剛收到王布衣的信,他在信裏提到了這個保民團,好像現在,他正在查一樁案子,就是跟保民團有關的案子,不過,他沒提到有朝中武將被殺,隻是說案子棘手,他顯得有些力不從心,很想像我一樣,雲遊四海,交友講學,說自己在官場,壓力太大,太疲憊了,似乎是人到中年,精力不夠啊!”


    總督大人喝了一口茶,點點頭,道,


    “那倒是真的,在朝為官不容易,查案,壓力就更大,我今年頭發也白了不少,就一個白蓮教,把我急得兩天都沒睡好,巨馬河橋被炸毀,我怕鬧事,也怕上頭問責,這畢竟都在我的管轄區啊!查案子很費神的,還好有王總兵的參將及時趕過來為我分憂,不然,還不知道要煩多久呢!”


    孫奇便看了那胡影風一眼,也點點頭,道,


    “布衣兄倒沒說他的人來京城的事,我想,既然來了,案子必然是有進展了!”


    總督大人頓了一下,接著道,


    “你聽說過義王嗎?他現在和王布衣在一起,聽說,是查同一樁案子。”


    孫奇一聽,脫口而出,


    “義王?孫望?我聽說他被彈劾,很久都不出來了,一直在府中宅著,他也去武當山了嗎?他和王布衣在一起?查同一樁案子?大人,你怎麽知道得這麽詳細?”


    聽孫奇說話的語氣,直隸總督心中暗想,這不像是裝的,看來,王布衣隻是寫信給他抱怨幾句,並沒有將事情完全講給他聽,可見,此時,要麽,就是王總兵已經有了決定,要麽,就是王總兵還信不過這個夏峰先生。那他在信中提保民團又有什麽用意呢?總督一邊想著,一邊在心中猜測著,耳邊卻突然聽到孫奇的嗓音提高了——


    “查案子也缺人嗎?大清怎麽會想到用孫望這樣的人?他有能力不假,但心胸不夠寬廣,看待人和事,一定不夠客觀。布衣兄和他都是軍中之人,但卻是不一樣的人,我在襄陽見到布衣兄的時候,他安撫百姓,非常親民,而那孫望對待政治敵人,甚至不惜殺人、剝皮,就是對待自己的義兄弟,也令天下人不齒!這樣的兩個人一起查案,會不會無法達成共識?”


    總督大人低頭喝著茶,一時間沒有發話。


    “總督大人,你還聽說了什麽?莫非,那孫望要對保民團動手?”


    “不知道,我這裏也帶來了一個義王的手下,他也趕去京城!”


    總督大人向王川一指,那孫奇心中便了然了,哦,怪不得要把話題扯到保民團身上,原來,那王布衣心煩意亂的根結在這裏啊!這總督大人帶著孩子來看病,竟然還把義王和布衣兄身邊的人都帶來了,又借著話題來套我的話……看來,總督大人是被這兩個人纏住了,他倆都為各自的主子,來求大人了,於是大人就借故問我,那我的態度又能怎樣呢?孫望畢竟是義王,布衣兄肯定要聽他的啊!這跟我們的態度有什麽關係呢?不對,這兩個人都大老遠的,從武當山跑到京城,他們來幹什麽的?不對,他們是奔直隸總督去的,他們都想找總督做靠山?但這跟查案又有什麽關係呢?到底發生了什麽?不管怎樣,一定是布衣兄與孫望意見不合,而且,一定跟這個保民團有關!剛剛總督說,這個義王的手下要去京城,意思是想迴去搬救兵?看來,王布衣保護保民團,已經讓孫望感到不安全了?!


    腦子裏飛快地思索著,手上端著茶杯不緊不慢得喝著,孫奇不想摻合朝廷的事,要願意摻合,他早就出來做官了,大清請了他很多次,他都不願意,就是不想身處官場不自在,去做那些違心的事,王布衣的煩惱他早就有所預見,所以,他對老朋友也算感同身受能夠理解。


    “你可能還不知道吧,我也是剛剛得知,那義王和你的布衣兄,去查的這樁案子,是太後娘娘授意的,死的是太後的侄子!”


    ?哎呀,孫奇頓時就明白了!難怪布衣兄說他不想做官了,壓力太大,原來如此!也就是說,孫望認為,保民團的將太後侄子殺了,但王布衣看法不一致,但是,他為何不順著義王呢?畢竟義王權高位重啊!為何還要派人來找總督呢?說明,孫望在借查案報複保民團的,而布衣兄看不過去,就將此事匯報給總督了?不對,如果那樣,總督大人不該用這個口氣問我啊,到底怎麽迴事?


    此時,有個人走過來了,誰呢?黃大仙,這邊都是斯文人在講著斯文話,但是黃大仙是江湖中人,他不理這一套,遠遠地,他就見到胡影風和王川表情古怪,特別是王川,於是他也湊近一步,認真聽裏麵人的談話,這一聽不要緊,直接就聽到了保民團三個字,後麵竟然還聽到太後的侄子被殺,一下子,他就不想再憋著了,什麽王布衣和孫望意見不合,我就告訴他們孫望死了,還糾結什麽啊,正好讓他們都知道這個消息,看看還有誰護著孫望?那個王川,說不定也不會再堅持送信了呢,打定了主意,他便走上前來,大聲地道,


    “那個義王已經死了,他為了抓保民團的,從武當山的懸崖上摔下來,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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