斟衍的這個故事很長,白芑卻聽得很耐心。


    暗室內的燭火直直的向上竄,把兩個人的臉照得清晰明亮。斟衍突然透過燭光定定地看著白芑,過了許久說道:“我第一次見到翡娘的時候,她比你還小一些。”


    白芑笑了笑:“是嘛。那時的皇後娘娘定然讓每個人都會產生憐憫愛護之心。”


    斟衍搖了搖頭:“其實我們之間沒有那麽複雜的故事。我當時也並非對她產生了某種感情。當時我的父皇還在世,我也已經有了自己的皇妃。”


    “是斟旭皇子的母親。”白芑說道。


    “恩,是旭兒的生母昭露。我們一直相敬如賓。”斟衍說道,“記得那時昭露剛剛有了生孕......那天夜裏醫官跟我確認了個喜訊,我和她都沉浸在這個喜悅當中,卻突然傳來父皇在寢宮遇刺的消息。我便匆忙趕了過去。”


    那是斟衍第一次見到餘翡。


    斟衍的父皇並未受傷,那名刺客餘翡毫無經驗,剛剛潛到屋頂便被發現,當她以為自己順利進入焦梧國國君寢殿之時,卻被早已埋伏在周圍的侍衛抓了個正著。斟衍趕來之時,他的父皇正下令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帶下去斬首。


    “慢著!”斟衍在殿門口攔住了侍衛。


    “不要說了,鳳凰餘孽,拉下去斬了。”


    “父皇,正是因為她是鳳凰族所以斬不得。”斟衍跪在他父皇麵前。


    當今國君飛過一個高深莫測的眼神打量著跪在殿下的這個自己唯一的兒子,稍後揮了揮手讓侍衛先退下去。得令的侍衛一把將年少的餘翡推倒在地,向國君行禮退出殿去。


    斟衍站了起來快步走過去扶起倒地的餘翡,餘翡倔強地甩開他的手,憎恨地看著他。


    國君饒有興致地看著自己的兒子,緩緩開口說了一句:“我讓你起來了嗎?”


    斟衍聽到父皇這聲不疾不徐的責問之聲,再次拜倒在地:“求父皇開恩。”


    “說說吧,我為何要饒過一個刺客。”國君身子向前稍傾,一隻手的手肘靠在膝蓋上手指撐著下巴問道。


    “因為她並非普通的刺客。”斟衍眼神坦蕩地望著寶座上的父親。


    “哦,鳳凰嘛。那不是更該誅殺。”


    “父皇,我知道您其實一直不讚成對鳳凰族趕盡殺絕。”斟衍說道,“據我所知您已經悄悄撤掉了那支專門捕殺鳳凰的精兵隊。”


    聽到斟衍的話國君臉上霎時閃過晦暗之色:“誰告訴你的。”


    “父皇,當初我們的先祖以拯救焦梧國百姓為名作下惡事,非但不曉得悔改還變本加厲地趕盡殺絕。難道這便是我們祝融斟氏皇族立世的準則嗎?我們的百姓需要守護,那鳳凰呢?他們的生命就該被無情地祭獻嗎?”對於這段不齒的曆史斟衍越說越激動。


    倒在一側的餘翡聽到他的這番言論早已淚流滿麵。她的族人,何其無辜!隻見她咬緊了牙,猝然奮起向不遠處的斟衍襲去。斟衍反應迅速身子向後一仰躲過了她的偷襲,同時起身製服了她。隻是他的手沒有用太大的力道,以至於餘翡不斷掙紮,兩人竟又藏纏鬥到一起。


    “好了!”斷喝之聲從國君嘴裏發出。斟衍和餘翡的動作霎時愣了一下。


    門外的侍衛衝了進來控製住了餘翡。


    “現在你還說要放了她嗎?她可是要替族人報仇殺了你!”國君問道。


    “父皇。就是因為我們的暴行才會讓他們如此孤注一擲。您看這位姑娘才多大,武藝不精,卻依然奮不顧身來到銅牆鐵壁般的光明宮內行刺。您說這是為何。本來錯的就是我們,而我們不僅沒有承認這個錯誤,還把它不斷延續擴大!”斟衍激動地注視著大殿中威嚴的國君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您不可能不知道,在焦梧國內那些廟宇都被偷偷拆除了,塑像也都被摧毀。這說明了什麽,我們的子民已經知道了真相,他們作了和當初先祖不同的選擇。”


    斟衍說的是民間斟華的廟宇,是的。真相早已經悄悄在流傳開去。


    焦梧國的臣民終於知道了他們竟然是靠著屠戮了鳳凰而苟活下來的。這段慘烈的曆史讓他們背負了永遠卸不掉的心靈枷鎖。


    斟衍激昂慷慨地聲音久久迴蕩在殿內。他的父皇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而這讚許很快便被刻意的掩蓋,國君的口氣依然冰冷:“是的。本來我是可以放過鳳凰的。可是她今日來行刺朕。你該如何把她救下,有何理由?”


    最後,餘翡以皇子側妃的身份保住了性命。


    不論她是多麽的恨斟氏一族多麽地不情願,她最後都被軟禁在了光明宮中。


    她住的地方就在斟衍的扶青宮內。但斟衍從那夜救了她之後就從未來找過她。隻是派了許多宮娥來陪伴照顧她。她就這樣一個人孤單地被困在了光明宮內。雖然錦衣玉食但卻心如刀絞時刻想著逃離。


    這段時間她並非沒有見到斟衍。偶爾在屋內待得煩悶了走出去也曾遠遠地看到斟衍和她的皇妃昭露。斟衍的一言一行更是不經意地全都落入了她的眼中。她看著昭露皇妃的肚子一天一天大了,不知為何心中也有了些自己都未察覺的變化,她想著肚子裏定然是個可愛的孩子吧。不知道是像斟衍還是像昭露呢。


    就在日子看似平靜地一天天過去時,斟衍的父皇,焦梧國的國君駕崩了。臨終前把光明火種的傳承衍襲到了斟衍身上。斟衍成了焦梧國新的國君。斟衍當上國君的第一件事便是下了罪己書,承認了斟氏一脈當年殘殺鳳凰族的種種罪行。並痛心悔過,希望所有鳳凰族的族人都能歸來在那片滿是梧桐樹的山上重建家園。那日,餘翡哭得痛側心扉。可是,並沒有鳳凰出現,犯下的滔天大錯無論如何懺悔都迴不到過去了。想要被傷害的人輕易放下,根本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接著,光明宮內又發生了一件讓人悲痛的事。剛剛冊封成為皇後的昭露在生下皇子後難產而死。


    本來作為側妃,如今已是皇貴妃的餘翡可以把小皇子抱來當兒子養的。但悲傷的斟衍也並未想到去打擾餘翡的生活。斟旭皇子便交給了奶娘暫養在昭露生前的宮殿內。


    斟衍並未再娶更不再立後。他終日忙於政事,有空便到已故皇後的寢殿中陪伴他們的孩子。雖然他和先皇後並非兩情相悅而結成連理的,但畢竟一直相敬如賓。自從皇後難產故去後在斟衍心中一直藏著難言的愧疚。


    而餘翡也就在這時候走進了她的生活。餘翡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如此,她十分痛苦,卻還是不得不承認自己愛上了這樣的斟衍。斟衍也在餘翡那裏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心動的感覺。一個背負著內心強烈的矛盾,一個如獲新生般迎來了人間最美好的愛情,終於在斟旭四歲的時候餘翡被封為焦梧國的新皇後。她也正式把斟旭接在身邊撫養。看著稚嫩卻隱隱透著倔強且又努力使自己格外乖巧的孩童,餘翡心中感慨萬千,想起他那離世的母親更是無數柔軟的情感占滿全身心,雖然那時候她們並未交談過,但餘翡遠遠地看著這樣一名女子滿懷期許地等待著自己孩兒的到來,自己就像是在和她一起等待著那最聖潔的一刻,可是這個女子死了,她再也看不見她的孩子了。如果昭露皇後還在世的話,小皇子定然會在更簡單快樂的環境中長大的。餘翡伸出手親呢地揉了揉小斟旭的腦袋,從今往後她便把自己所有的愛都給了這個孩子。即使是斟飛凰出生後,她也是沒有任何偏頗,讓斟旭在這光明宮中自由快樂地成長。


    說到這些的時候,斟衍的眼神裏難掩的柔情感染到了白芑,是啊,這世間還有什麽情感可以比母親給予孩子的那份愛更加令人動容呢。這不免讓她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道自己的爹娘到底在哪裏,當年他們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會把她托付給山間的獵戶收養。如今她已經一十八歲,卻連自己爹娘是誰還不知道。所以這樣看來,斟旭皇子或者還是比她幸運許多的。


    白芑也終於理解為何國君斟衍無論如何都不相信這密謀造反之人會是皇後餘翡了。隻是他們之間的故事牽扯出了這樣的國仇家恨實在太過複雜,根本無法從中判斷出什麽。隻能唏噓命運弄人。


    故事講完了,暗房裏久久沒有聲音。斟衍也許還沉浸其中,白芑整理好自己的思緒,輕聲咳了一下終於開口問道:“不知道皇後娘娘的妹妹身在何處?”


    “啊?”斟衍就像在迴憶裏突然被打擾到般愣怔了片刻。


    “皇後娘娘不是還有個妹妹叫餘襄嗎?”白芑眼神真誠地看著斟衍。


    斟衍微蹙了下眉頭似乎在迴憶:“是。當時是聽說鳳凰族保住的君主血脈是姐妹倆。隻是......”


    “?”白芑等著斟衍繼續說下去。


    “當年翡娘進宮行刺之時是隻身前來。後來也並未有人向她追問任何鳳凰族人的蹤跡。因為那時我們希望得到他們族人的諒解,如若不是他們自己願意出現,我們是不會強行去搜尋的。”


    “原來如此。”白芑若有所思,“皇後娘娘也從未提過自己的這個妹妹嗎?”


    “從未。”


    “據您所知,她們是雙生姐妹嗎?”


    “未曾可知。你為何這麽問。”


    “哦。沒有。”白芑笑了下,“公主殿下覺得如今的這個皇後娘娘並非真正的餘翡娘娘。所以我突然有種猜測。”


    斟衍的臉色突然變了一下,他知道白芑說的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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