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攙扶陳城丈的兩位青城派小輩弟子,正如泥塑木雕般怔怔地望著那片紅色的煉獄,突如其來的異狀令二人驚覺迴神,一個感受到了灼燒之熱,另一個感受到了刺骨之寒,納罕地望向陳城丈,隻見其人同現冰火兩重天,半邊寒氣逼人,半邊熱氣騰騰。二人大小眼互瞪,皆成了丈二和尚,不知所措,異口同聲向對方發問:“掌門師叔這是怎麽了?”話音未落,冷熱交替,酷熱如盛夏驕陽,酷冷似隆冬寒冰。如此反複交替多次,熱消寒褪,來的莫名,去的突兀,古怪至極。


    二人目光交匯,互相示意,其中一人小心試探著問道:“掌門師叔,您怎麽了?可有哪裏不適?”不見迴應,還欲詢問,又起了新的變化,一股暖流自陳城丈身體裏流淌而出,通過二人托扶的雙手,流向各自體內,個中感覺就像身處陽春仲秋的和煦清風之中,舒服愜意。二人身為有著悠久曆史的名門大派的弟子,自是有些見識,聽聞過不少否極泰來、因禍得福的武林奇聞軼事,某些天縱奇才因為某些重大的打擊,從雲端跌到低穀,飽經磨礪苦楚而不忘初心,始終秉持堅韌不拔、迎難而上強硬作風,最終打通了某些凡胎肉體極難突破的瓶頸,步入聖境。恰如《孟子》所雲: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二人當是陳城丈也碰到了這樣的奇遇,不禁肅然起敬,比之前的敬重還要多上好幾分。


    陳城丈確實是碰到了奇遇,突破了瓶頸,卻並非否極泰來、因禍得福。


    二人不明實情,難抑欣喜,迫不及待的想要與其他同門分享這個驚天的好消息,讓大半年都生活在諸般苦悶中的同門們好好開心開心,然而剛張開嘴來不及發出第一個聲音,劇變驟起,舒緩暖流瞬間變成了狂暴霸道的罡氣,將二人遠遠震飛。縱使有鬆軟雪地做緩衝,也無法改變悲劇的結果,因為悲劇在二人震飛之初就已經注定了,雙雙當場身亡。


    周邊眾人紛紛訝然側目,除了陳城丈和那兩名遇害弟子,誰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麽迴事,或許三名當事人也不完全知道是怎麽迴事。


    嗆啷一聲響,陳城丈再次拔出山城古劍,以一種可怕的麵無表情淡漠的平視天地,之所以可怕,是因為他的這種麵無表情跟死人沒什麽兩樣,除此之外,還有一對暗灰色的瞳仁。


    嗖的一聲,人已在離地數丈的半空中。


    “城丈!”清修急唿,跟著騰身而起,試圖阻攔。


    陳城丈隨隨便便反手一劍,暴戾龍吟聲中拂塵中分為二,白色細絲與雪共舞,好像一朵隨風飄蕩的絨花。清修如斷線風箏急劇下墜,結結實實的砸跌在地,濺起一大蓬雪花,以及一朵血花。


    “城丈……!”清修趴在雪地裏,嘴角不住地流淌這殷紅的鮮血,染紅唇齒和胸前的衣袍、身下的白雪,無助地伸手,拚命地昂首,發出陣陣歇斯底裏的唿喊,就像是撕裂心肺後發出的聲音。


    聲聲似有千鈞重,聲聲銘刻在心中。白日無光哭聲苦,白發愁看淚眼枯。


    此時的清修不再是執掌名門大派享譽天下的武學宗匠,而是一名年邁的老婦絕望地與至親做生離死別。


    “掌門師弟!”


    “掌門師兄!”


    “掌門師叔!”


    “掌門師侄!”


    “陳掌門!”


    各種唿喊此起彼伏,動人心魄,唯獨打動不了陳城丈,手持山城,腳踏虛空,一頭紮進紅雪中,龍吟咆哮,劍氣縱橫,無數頭顱、無數臂膀、無數腿腳、無數血花……與雪花共舞。


    ……


    “好!”嚴世蕃第一個高聲稱讚,“清風吹歌入空去,歌曲自繞行雲飛。一落人間八九年,耳冷不曾聞此曲。”賣力鼓掌,滿身肥肉上下劇烈晃動,一如他此時的情緒,他自己也記不清上次出現這般激動的情緒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由他開頭,餘人紛紛積極響應,掌聲雷動,讚歎四起,滿堂喝彩。連一眾奴仆都險些跟風,話到嘴邊、雙掌欲擊才驀然迴神,勉強忍住。


    聞人徽音輕輕吐出一口氣,其味如蘭,心下既驚且喜,事前想到會比以前要好,但沒想到臨場會這麽好,遠遠超過預期,情難自禁的激動了起來,如此巨大、明顯的進步自她十四歲上便未曾有過了,若是在自己家中,或別的能夠讓她放鬆的地方,必要好好手舞足蹈一番,以示慶祝。美中不足的是現下的場合不適合她這樣做,於是強自按耐心中激動,微笑起身,向眾人福了福身,道:“嚴公子謬讚了,小女技藝拙劣,難登大雅,倒叫嚴公子和諸位見笑了。”說著,將二胡交還給那名震驚到目瞪口呆的樂師,致謝道:“多謝先生慷慨借琴。”


    樂師神竅未歸,木訥接過二胡,心不在焉地應了聲,然後才迴過神,補上遲來的禮數,結巴說道:“小、小姐客氣了、客氣了……”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聞人徽音笑意親切,道:“先生有何見教?”


    “不敢不敢!小姐這話著實折煞小人了!”樂師搖頭連帶著擺手,很是拘謹無措,“小姐琴藝之精絕,當世罕見,歎為觀止,小人微末伎倆汗顏尚且不及,如何配談‘見教’二字?”頓了頓,接著說道:“小姐方才演奏曲目頭裏的前綴可是前代音律大家烏英嘎的‘螻蛄結草’?”


    “先生見識廣博,所言不差,正是烏英嘎大師的‘螻蛄結草’,小女鬥膽對大師佳作做了些許改動,讓先生見笑了。”


    “小姐過謙了,小人以為烏英嘎大師的‘螻蛄結草’雖是不可多得的名曲,但節間轉換略顯生硬,經小姐這番改動,整體變得更為流暢,可謂是改得恰到好處,真乃點睛之筆!”


    “先生謬讚了,不過小女倒不認為烏英嘎大師的‘螻蛄結草’節間轉換略顯生硬,隻是原曲對演奏者的技藝要求極高,小女自認為遠未達到那等出神入化的技藝,所以投機取巧地做了改動。”


    “小姐說的是,是小人妄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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