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懷道:“莫師兄無需為我們擔憂,我們姊弟三人不過是一文不名的小人物,他堂堂嚴大公子若想為難,動動手指頭就成了,犯不著弄出這麽個大場麵。況且還有酆大哥和貝掌櫃在,足以讓嚴公子心生忌憚了。”聞人懷的話不管是源自樂觀還是出於寬慰,都不足以讓莫少年放下心,沉吟道:“我現在就出發去潭柘寺請老師,如果能趕在你們赴宴之前迴來那是最好不過了,正好能再行合計,聽聽看老師的高見;如果不能趕迴,那便直接上嚴家別苑找你們!”然後又向酆於作揖道:“酆大俠,徽音、懷兒和今兒就勞你多多照應了!”


    酆於道:“莫先生客氣了,在下與三位小友雖是今日初識,卻一見如故,甚是投緣,所以墨先生大可放心,在下定會竭盡所能照護好他們!”


    五人作別於府門前,姊弟三人和酆於重迴匯緣樓,莫少年獨自駕馬往潭柘寺而去。


    ……


    溫翊心神不寧地在衙署內稍作停留便匆匆離開,拐過幾道街角來到一條較為僻靜的弄巷中,同嚴世蕃的一名隨從正麵相遇,趕忙躬身行禮。


    勁裝男子道:“溫捕頭不必多禮,在下區區一侍從,當不起溫捕頭大禮!”


    溫翊賠笑道:“兄台過謙了,就算是侍從那也是要分個三六九等的,兄台身為嚴大公子的侍從,遠非小人這樣不入流的小角色所能夠可比擬!”見勁裝男子微微一笑,顯然是馬屁拍中了,心下稍寬,隱約覺得對方有可能是衝著自己來的,問道:“兄台方才不是隨嚴大公子走了麽,何以會出現在此?”


    “等你。”


    “等我?”溫翊自覺用詞口吻不妥,連忙補充道:“不知兄台等候小人有何吩咐?”


    “公子有兩個小忙要勞煩溫捕頭。”


    ……


    在京城東南方約二十裏處早前是一座籍籍無名、平平無奇的小山頭,嘉靖十二有人在此大興土木,依山築樓,耗時三年建成一片極其宏偉的豪宅,或者說是一座城,一座僅次於皇城的私人宅邸,是謂“東樓”。


    東樓明麵上是龍華教的總舵,但明眼人都知道這座堪比城的龐大宅邸真正主人是誰,所以背後都稱之為“嚴家別苑”。


    馮新毅獨坐車廂內,一顆心如同所在的車廂,一路顛簸起伏,未有一息平靜。


    車廂外響起勁裝男子的說話聲:“馮知縣,到了,請下車。”


    馬車停止了顛簸,馮新毅的心忐忑依舊,四肢發麻,好似耄耋老者般顫顫巍巍地爬下馬車,無心欣賞這座聞名已久、卻從未到過的東樓,更不敢正視分立在大門兩側、氣態肅殺的一十六名衛士,亦步亦趨地跟著勁裝男子從側門進入。


    徒行許久,勁裝男子一直靜靜的保持著勻速行進,無絲毫駐足的意思。


    馮新毅默默跟隨,雙手緊緊拽著衣袍一角,額頭、背脊、手心……冒著冰涼的冷汗,看似安靜的外表下是驚濤駭浪、天人交戰,無數次想要發問,話到嘴邊又暗暗咽迴。沿途的所見所聞令他心驚膽顫、眼花繚亂、暈頭轉向,記不清穿過幾道門、經過幾個院、走過幾條廊……所到之處,或是妙齡女子的笑聲、或是壯年大漢的吼聲、或是婉轉悠揚的妙音、或是刺耳的金鐵交鳴……心理作用的影響下,這裏的一切,大到亭台樓閣,小到花鳥魚蟲,仿佛都被惡靈施了妖法,處處透著一股子難以名狀、詭異瘮人的邪氣,即便是一草一木,都能令他驚悸失魂。


    “馮知縣,請。”


    門扉開啟的吱呀聲中,一股舒適的暖流撲麵而來。馮新毅驀然迴神,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一座僻靜清幽的小院中,四周是一片翠竹林,小心問道:“嚴公子在裏麵?”


    勁裝男子緘口不答,保持著抬手作請的姿勢。


    馮新毅深深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謹慎的控製著唿吸的粗細,細細醞釀好情緒,一絲不苟地跨過門檻,張口抬臂正欲行禮唱聲,卻發現溫暖如春、器具齊全、裝飾精致的房內空無一人,納罕迴首。


    勁裝男子語氣冰冷地說道:“公子臨時有事,無法接見馮知縣。馮知縣暫且安心留在此地,待公子處理完手頭事務,便會傳話過來。桌上有新近泡製的信陽毛尖,請隨意品嚐,稍後自會有人送膳食過來。”利索的交代完該交代的,不作一字的贅述、一息的停留,顧自踅身而去,留馮新毅在原地發愣。


    “唉——!”馮新毅無奈一歎,捧起茶香四溢、熱氣騰騰的香茗,又意興闌珊地放迴桌上,低聲嘀咕道:“嚴公子這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


    這是他一生中最漫長的一天,在各種等待中度過,如果說先前在衙署中的等待是度日如年,那麽現在的等待就是度刻如年,僅僅數刻鍾,好似有幾個春秋。


    暮色漸沉,腳步聲起,馮新毅喜出望外,來的卻是三名掌燈的仆人。先向他行了一禮,接著各自默不作聲的在房舍內外點燭掛燈,然後再行一禮,即轉身離去。


    馮新毅道:“三位請留步!”


    三名仆人充耳不聞,腳下不停。


    “是福是禍倒是給個痛快啊!”馮新毅瀕臨抓狂的邊緣,緊握拳頭,狠狠砸在桌上,痛得齜牙咧嘴。他覺得現在的自己就好比一個不識水性的人,被人丟入一個又大又深的湖中,縱然有一身的力氣,卻是無處著力。


    夜風唿唿,竹林沙沙。


    這座獨立的小院地處風口,適宜避暑,不宜過冬。各處縫隙相繼傳出蕩人心魄的嗚嗚聲,似孤魂在哭泣,如野鬼在哀鳴。廊下的燈籠左搖右蕩,映襯出的影子跟著變幻不定,恍若鬼魅起舞。桌上的燭火忽明忽暗,是那樣的孤獨、弱小而又無助。馮新毅又覺得現在的自己就像是這朵小小的燈花,無依無靠、任人擺布、身不由己。


    腳步聲再次響起,這次來的是四名手捧托盤的仆人,以及一名懷抱繈褓的中年婦人。


    馮新毅神情驟變,驚道:“夫人?”


    “老爺!”中年婦人歡喜中帶著不敢相信,“你真的在這裏啊!”


    “你怎麽也來了?怎麽還把麟兒都帶來了?”馮新毅素來重男輕女,然成婚多年一連生了三個女兒,直到第四胎終於夙願得償、喜獲兒子,視作命根子。


    “不是你讓老溫給我傳得話嗎?”中年婦人隨口而出,見懷中嬰兒咿呀欲哭,趕忙安撫道:“麟兒乖、麟兒乖!快看看這是誰?嘻嘻嘻,是爹爹……”安撫好了孩子,頭也不抬地接著說道:“老溫傳話來的時候,嚴公子派來的人就等在門外,可左右卻不見奶娘,把麟兒交給丫鬟我又不放心,所以隻好一並帶來了!”她口中的“老溫”就是溫翊,在今天之前屬於馮新毅的親信,既是親信傳話,她沒理由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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