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複既不接杯,也不言語,靜靜地平視著對方那雙內含波瀾壯闊的眼眸。


    阿勒坦垂首一歎,道:“親眼目睹了如此之多的英雄豪傑血染青山,實在是叫人痛心疾首,夜不能寐!我也是剛剛才知道,釀成這場悲劇的緣由竟是一個誤會!”


    林複依然不語,靜待對方如何自圓其說。


    “初得林兄弟率二十餘萬中原英豪入我族地的消息時,我六族上下無不驚駭,以為強敵進犯,匆匆整飭軍馬。就在這時,林兄弟率領的中原英豪卻與楊教主的無為教展開了生死大戰。彼時我等尚未知曉其中緣由,眼看著無為教身處下風,覆滅頃刻。楊教主與我等比鄰而居多年,互引為摯交,好友有難,我等自不能坐視不理。救下楊教主後,中原英豪依然悍勇無匹。家兄抱恙臥榻,由我代為執掌部族內外一應大小事務,忝為一部執事者,身係全族盛衰,族人的生死安危永遠都是重要的,其餘五部也是一般心思。生怕中原英豪調轉矛頭,對我六部不利,於是急急出手。約莫一個時辰前,我終於弄清楚了中原英豪此行目的。唉,可惜還是太晚了!都怪我等消息閉塞,遇事莽撞,要是一早就知道萬千英豪隻為救人而來,我等是絕對不會興師動眾大動幹戈的,無論如何也要竭盡所能趕在衝突爆發前將這事化解掉。大錯已鑄成,追悔莫及,奈何世上沒有後悔藥,事到如今,我等唯一能做的也隻有傾盡所有,竭力彌補!”阿勒坦聲淚俱下,一氣飲盡杯中酒,大手再揮,三十部板車魚貫而出,一字排開。


    阿勒坦高聲續道:“諸位來自中原的朋友,為表致歉誠意,特此備下清冽的泉水,香醇的烈酒,噴香的烤肉,以供諸位尊敬的朋友解渴充饑!”


    群豪陣中再現騷亂,有人啐口叫罵,尊嚴和底線催生了強烈的抵觸;有人蠢蠢欲動,以吃飽再戰為托詞;有人閉眼塞鼻,不見不聞以安己心,卻無論如何也控製不住腦海中浮現酒肉的畫麵……


    阿勒坦麵帶真摯,接著說道:“稍後還會有多位醫術精湛的名醫帶著治傷良藥,為諸位尊敬的朋友診治傷勢!如果有人想留下來養傷的,藥石、住所、吃喝我等均會一應備齊;若是想迴去,我會親自列隊相送;還有那些罹難朋友們的後事,我會遵從你們的意願,不管是就地掩埋,還是運迴故土,又或者是火化,任何方式,我都會竭力配合,絕不會有絲毫怠慢!”


    端酒兵卒適時前跨一步,將僅剩的一杯馬奶酒端到了林複抬手可及之處。


    林複又一次成為了全場的焦點,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翹首以盼——對於那一杯酒,他將如何抉擇?


    天地為之一靜,唯剩風聲唿唿,吹得戰旗獵獵作響,吹得綠草搖擺蕩漾,吹得戰馬不安低鳴……


    林複深邃的目光隱泛波瀾,表麵風平浪靜,內裏暗潮洶湧。簡單、短暫、平常的唿吸,在這一刻變得駁雜、漫長、艱難。


    杯中之酒微泛漣漪,地上砂礫瑟瑟跳動,這是大地在震顫。


    隆隆馬蹄攜滾滾塵土,由遠及近。


    林複是幸運的,因為有人幫他解決了難題。


    一人一騎一刀引萬馬奔騰,勢如驚濤,猛如駭浪,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所到之處韃靼軍陣一觸即潰。


    梁筠竹依樹遠眺,纖手捧心,杏目圓睜,緊緊盯著那騎馬揮刀之人,縱橫來去,如鬼如魅,如風如電,刀刀見血,擋者如落葉,無能直攖其鋒。那一刻,梁筠竹覺得蕭正陽是神,戰神。


    在遠處的另外一個方向,還有三個人正暗暗關注著蕭正陽。


    墨煙海平靜的目光落到了一柄紅光暗湧的大刀上,問道:“那把刀可還記得?”


    風蕭道:“血舞刀。”


    水寒道:“那人不是薛恆。”


    墨煙海道:“從時間上推算,當年薛恆帶在身邊的那個小家夥差不多也該成年了。”


    風蕭道:“這般年紀就有這等修為,堪比狂刀。”


    水寒道:“興許是跟‘無為真經’有關,宗主……”得墨煙海首肯,踅身而去。


    風蕭道:“此子的出現在意料之外。”


    蕭正陽依仗黑龍無雙腳力,效率極高,高到守衛馬場的兵士都來不及稟報,打了韃靼六部一個措手不及,陣腳大亂;給了中原群豪一個絕處逢生的良機,對生的渴望,激發出了最後的潛力,搶水搶酒搶肉搶馬。


    恩和森再現大將風采,驚而不慌,亂中鎮場,生生組織起了一支三千人的隊伍,對奪馬突圍的江湖武人窮追不舍。狂追六十裏,擊殺上千人,因為一杆大旗的出現,被迫收兵。


    能讓恩和森被迫收兵的當然不是一麵普通的旗幟,上繡日月,下有“明”字。旗下立一戰將,披甲戴盔,擎刀跨馬,威武不凡,生得方臉凸額,與梁靖有七分相像,正是明廷中路大軍先鋒官梁竦。


    前景不明,梁竦不敢貿然出擊,分出兩千人馬,其中一部分配合軍醫救治江湖傷者,另一部分整裝戒備,從旁守衛。問明前方情況後,他才親率六千部眾快速北進。


    蕭正陽奇襲功成,快速抽身,身中數十箭,形同刺蝟,看著可怖,卻麵不改色。因他早有防備,在鎧甲內塞了三層樹皮,所中之箭大多被樹皮擋住,寥寥幾支穿過三層樹皮也已力竭,僅是劃破了表皮。迴到約定地點,卻不見梁筠竹,頓覺不妙。地上的腳印隻有梁筠竹和他自己的,既無絲毫打鬥痕跡,也無旁的線索。懷著一顆焦心四下查尋,終於在兩裏外發些了可疑的馬蹄印,於是順著蹄印展開搜尋。


    韃靼六部早聞梁竦率兵而來的消息,針對性地布置了一萬精騎,以拒來敵。人算不如天算,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打亂了全盤部署,外加痛失兩萬戰馬,氣勢大損,不宜開戰。當梁竦率兵趕到黃崗梁外圍時,韃靼六部已全線後撤,留下的是數之不盡的屍體。


    “請問你有看見東方明日嗎?”


    “沒有!”


    “請問你有看見東方明日嗎?”


    “沒有!”


    “請問你有看見東方明日嗎?”


    “東方明日?”


    “啊,對對對!你有見過嗎?”


    “見倒是見過……”


    “那他現在人在哪裏?”


    “不知道!”


    “你不是說你見過嗎,怎麽又說不知道?”


    “之前我是見過,至於現在在哪我就不知道了!”


    “哼!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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