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的黃崗梁,綠草如茵,百花齊放,爭奇鬥豔;叢林茫茫,萬木吐翠,碧濤起伏;奇峰疊迭,緩坡渾圓;溝穀縱橫,湖泊如鏡。險穩並存,互映互襯,相得益彰,妙不可言。


    羅信義肩扛長槍,語帶褒貶,道:“楊斷北這人做得不怎麽樣,長得也不怎麽樣,但不可否認,眼光還是挺好的!”


    一行六人,踏著青草,迎著夕陽,來到一片雲杉林外。


    夕陽如血,鍍色萬物,平添幾許肅殺。


    “夕陽黯晴碧,山翠互明滅。”吟詩之人是名中年僧人,身著深灰納衣,腳踩烏黑僧鞋,體型頎長,麵如冠玉,正是人稱“俏比丘”的無了。


    羅信義生平最是不喜舞文弄墨,但凡聽人吟詩作對,不管詞文優劣、聽沒聽懂,總忍不住要出言嘲諷一番。無了與其相識相交數十年,早已習以為常,一笑置之。


    一名年約二十七八的女子麵帶淒楚落寞之情,呢喃低吟:“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唉……”此女姓沐名炑,生得不算出彩,氣態則十分出眾,大氣而親切。其兄沐林,樣貌與她有七分相像,輕撫其肩,以示寬慰。


    東方明日環視周遭,四野出奇的安靜,心中預感不祥,提醒道:“此處山高地闊,林密花香,卻難覓飛鳥走獸蹤影,定是無為教早已布下了天羅地網,嚴陣以待,大家行事務必多些小心謹慎!”另五人深以為然。


    梁靖神色肅然,道:“龍潭虎穴近在咫尺,其中兇險深不可測,行動之前需當製定出一套完備穩妥的策略,對此大家有何想法?”


    羅信義人到中年,不改率直本性,扛槍依樹,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道:“動腦子的事情別來問我,我隻負責動手!你們怎麽說,我就怎麽做!”五人具感莞爾,沐林打趣道:“說你四肢發達,你還真就頭腦簡單了!”話音未落,林中響起輕緩的腳步聲,六人齊齊側目戒備。


    隻見一人款款走來,青須束發,身著道袍,手執拂塵,頗具仙風道骨。行到近處,恭執佛禮,道:“貧僧木僧,見過諸位,已在此恭候多時。”


    六人皆是曆經諸般風浪的翹楚人物,心中納罕不形於色,行止不失禮數。


    無了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原來是無為教神木堂‘道人和尚’木堂主,失敬失敬。”


    “無了大師言重了。”來人木僧,言辭謙和,禮數周全,自居僧佛而身著道服,受其出塵氣態所染,竟叫人生不出半分不倫不類之感,不可謂不奇。


    無了道:“木堂主費時等候,不知有何見教?”


    “見教不敢當。”木僧微微一笑,換擺拂塵,作出請勢,“來者皆是客,諸位可願隨貧僧走上一遭,也好讓貧僧盡一盡地主之誼?”


    六人眼神交匯,羅信義抖了抖手中長槍,朗聲道:“那就煩請木堂主帶路了!”


    “請。”木僧當先引路,行出兩三裏地,出現一座六角涼亭,其上掛匾書有“分茶亭”三字,筆法奇崛,精彩飛動。亭中熱氣氤氳,兩名模樣別無二致的小道童正在圍爐煮水,見到來人,伏地行禮,道:“弟子拜見師父!”


    木僧瞥了眼爐上水壺,微笑點頭,道:“有進步。”


    “多謝師父讚譽!”


    “去吧。”


    “弟子告退!”禮罷,兩名道童笑逐顏開,攜手蹦跳出亭,縱情玩耍於山野。


    木僧招唿六人入座,有條不紊地烹製茶湯,道:“烹茶一道,首重在選材,最難是火候。未熟則沫浮,過熟則茶沉。”


    無了端坐點頭,道:“木堂主所言甚是,不愧為茶道大家。”


    “大師謬讚了,‘大家’之說實不敢當!於茶一道,純屬喜好,粗懂一二,說白了不過是附庸風雅罷了,倒叫各位見笑了……無由持一碗,寄與愛茶人,各位請用茶。”


    六人無有遲疑,舉杯輕嗅淺呡,齊讚好茶。羅信義再顯率直本性,開門見山道:“羅某一介粗人,無甚品茗論道的雅興。茶我們已經喝了,木堂主的地主之誼也盡到了,還有什麽話要講,就請直說吧!”這話有些掃興,又可說是恰到好處。


    木僧本準備了大套說辭,由香茗入手,圓轉切入正題。話都到嘴邊了,被羅信義一語堵迴,露出頗具深意的笑容。輕放手中杯,緩緩起身,眯眼遙望半輪紅日,道:“峨眉、青城二派此時就困在這薄刀峰上,至多還可活命七日。眼前的這條路正好可直達峰頂,各位想進隨時可進,再想出來,那就得看各位的本事了。”


    平和的語調,飽含自信和挑釁。羅信義滿臉不服,哼聲提槍,作勢欲上,被東方明日和梁靖攔下。


    木僧閑庭信步,踱走於亭中,接著說道:“想必各位在得到消息之初,就已經猜到,峨眉、青城二派不過是個誘餌,真正目的是如各位這般前來援救之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這份膽識和胸襟,著實叫人敬佩。不妨告訴各位,本教舉畢教之力,在這整座山內布下輪迴六花陣、十八天王陣兩大奇陣,外加上千處伏擊點。貴方若無行之有效的應對策略,便是來了百萬之眾,也休想全身而退。”


    沐林淡然冷笑,道:“事態發展到眼下這一步,其規模早已遠遠超出了尋常江湖廝殺的範疇。自成祖一朝後,能與眼下陣仗相比者,唯有英宗時期的土木堡之變。說到這用兵之道,沐某不過是區區一介門外漢,但聽了木堂主這番話,直叫人茅塞頓開、恍然大悟,原來沐某人連兵家外行都算不上。”


    木僧聽出話中諷刺之意,淡淡一笑,輕撣拂塵。


    羅信義長槍頓地,暗勁所致,石桌中開坍塌,其上茶具一應碎裂在地,喝道:“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羅某倒要見識見識貴教傳的神乎其技的兩大奇陣,到底如何個奇法!”


    “好功夫!”木僧正眼不瞧損毀的名貴茶具,抬手作請。


    “阿彌陀佛……”無了適時出聲,坦然迎上木僧自信深邃的雙眸,“木堂主不必言語相激,既是特意相候,有什麽話就一並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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