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名江湖走卒,奉命入山搜查,見到李時珍的小木屋,停下歇腳,煮了些熱騰騰的吃食伴以美酒,閑扯半晌,吃飽喝足,晃晃悠悠的重新上路,漫無目的、懶懶散散的隨意遊走。


    薛恆躲在暗處,幾人的交談一字不落的入了他的耳中。好不容易清閑了七八日,搜查密度驟然加緊,再根據前後幾波人的言談內容,薛恆大致已能還原時至今日的事態變化,心下尋思著:“我必須要尋個機會同明日見上一麵,將那日之事原原本本與他當麵說解清楚,也好助他將查找重點轉到殘害兩位師兄的真兇上麵……不妥!兩位師兄離奇遇害明擺著是有手段高明的奸人在暗中謀劃,而且事到如今我必然也成了他們計劃中的一顆棋子,眼下卻不能確定是我現身於事態有利,還是不現身有利……明日我自然可以絕對信任,托以性命也無妨,可是倘若我的現身,正是那些人想要的結果,那可就麻煩了。再者,我現身後受人詰難,明日定然不會袖手旁觀,必會設法竭力保我,還有梁二哥、禿和尚、阿林,尤其是小炑,她素來行事毛躁,意氣用事,不計後果,那麽一場顛覆江湖的大爭鬥勢必在所難免……唉——!”


    在掙紮躊躇中又過了幾日,搜查力度有增無減,且盡揀荒蕪之地,即便有李時珍掩護周旋,被找到也是遲早的事情。薛恆終於下定決心,將蕭棟傑和公冶忠義遇害前後所發生的一切事情全盤告知於李時珍,請他代為向東方明日轉述,並讓他通知東方明日,切莫在搜查己身上耗費精力,把重心落到調查真兇一事上。


    又尋隙用藤條編了個大簍筐,將蕭正陽、血舞刀及幹糧全都放於其中。自己也做了些喬裝改扮,對著山澗之水照了照,想來除了熟識之人,旁人也難認出。


    李時珍麵露憂色,提醒道:“薛大哥,你靜養不足月,傷情恢複未半,此時上路,實在不妥啊!”


    薛恆鄭重抱拳,深深作揖,道:“李兄弟的恩情,薛恆沒齒難忘,大恩不言謝,此生若還能相見,但憑李兄弟差遣!”


    “小弟不過是盡了些醫者之責,哪有什麽大恩可言?”李時珍搖頭歎息,自知對方心意已決,萬難規勸,便將兩包物件交到對方手中,道:“這是治療薛大哥的傷藥,一包內服,一包外敷。內服之藥小弟已磨成粉末,無需水煮,伴以清水服用即可。”


    情緒罕露於麵的薛恆不禁為之眼紅鼻酸,接過傷藥,跪行大禮,不待李時珍攙扶還禮,倏然起身,背著一個碩大的簍筐,頭也不迴的夜行而去。


    蕭正陽探頭出筐,相處近月,心中已然對性情真摯仗義的李時珍生出深厚情誼,依依不舍地揮手作別。


    薛恆見搜查重點全在荒山野嶺,鬧市之中則成了燈下黑,反而更易藏身躲避,於是抱著些許僥幸出山入城。經過路邊包子鋪,小販的吆喝聲高亢尖銳,蜷縮在籮筐中的蕭正陽手腳發麻,透過縫隙外視,緊盯著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大包子,食欲大開,喉頭滾動,連咽口水。低頭再看手中硬邦邦的肉幹,幾與土石無異。


    “叫你跑叫你跑!老子今日非打斷你的狗腿不可,看你以後還怎麽滋事生非?兄弟們,全都放開手腳狠狠地打!”前方街上忽然轉來一串喝罵聲,立時引發一陣騷亂。


    薛恆縮瞳豎耳,悄然握拳,暗暗戒備,避行到街外一處廊下,隱身於張頭探腦的人群中。隻見五六名家仆模樣的大漢,正連打帶罵的將一名抱頭縮身之人圍毆在地。


    旁人圍看四周,麵帶驚恐同情,指指點點,隻作輕聲議論,卻無人敢出麵製止。


    毆打半晌,惡仆們個個累得氣喘籲籲,拳腳改成了吐痰。這時,一名衣著華貴,肥頭大耳的中年男子搖搖晃晃地走上前。捏著油膩的肥大鼻子,一臉嫌棄的斜視地上之人,冷笑道:“喬老二,本大爺再最後警告你一次,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再有下次,可不是挨一頓打這麽簡單了!走!真是個賤骨頭,非要吃些苦頭才肯老實!呸!”臨行前,還不忘辱罵一句,然後在一群惡仆的簇擁下頤指氣使地的揚長而去。見己前行路上的行人紛紛急急退避,不由得意大笑。


    鬧劇落幕,圍觀者作鳥獸散,被打之人顫顫巍巍地掙紮起身,不住呻吟哽咽,帶著滿身傷痕,半走半爬地拐進一條小巷。


    薛恆望著那道悲涼孤苦的背影,心生同病相憐的感慨。從旁人的輕聲議論中得知,此人叫喬阿牛,以種地為生;打人者叫金元寶,為當地富豪,素來橫行無忌,魚肉平民,欲擴建莊園,勾結官府,以幾同搶掠的低價,強購周邊民房良田。喬阿牛正是此次枉法事件的受害者,上門理論,卻遭辱罵毆打。


    薛恆背著簍筐行到僻靜處,蕭正陽這才憤憤說道:“那個胖子真可惡!恆叔,要不我們幫幫那位可憐的大叔吧!”薛恆也不接話,徑自前行,進到城外一座廢棄的荒廟,巡視一圈,無有異樣,才卸筐歇腳。


    蕭正陽雙腳甫一沾地,急急舒展身姿,長時間卷縮於簍筐,實在難受。


    午夜,蕭正陽睡夢中被薛恆放入簍筐,揉著惺忪睡眼,問道:“恆叔,我們又要上路了嗎?”見薛恆不答,又道:“大晚上的也沒什麽人,還是陽兒自己走好了!”一想到身處簍筐的難受,愁上眉頭。


    薛恆麵無表情地說道:“先不上路,去幫幫那位大叔。”蕭正陽愁意頓消,大為興奮,躍躍欲試。


    金元寶氣派的府邸冠絕全城,極易辨尋,薛恆毫不費力地翻牆而入,府中防衛,在他眼裏形同虛設。悄無聲息地抓過一名巡夜仆役,問明府中大致情況後將其打暈。


    金元寶正摟著兩位美嬌娘唿唿大睡,薛恆出手如風,封了三人穴道,再將人隨手丟在地上。揭開床板,果見一方黑乎乎的密道入口,取過燭火,翻身進入。拾級而下,入到內底,燭光所及,各類金銀珠寶、古玩字畫堆積如山,令人歎為觀止。


    薛恆早有準備,取出四隻大麻袋,金銀裝滿其中,袋口對綁,形如褡褳,分扛於兩肩。出得密室,將一切複原,又到廚房拿了些雞鴨魚肉、瓜果米麵。


    瀟灑而來,滿載而去,無聲無息。


    轉手,又將金銀錢財於神不知鬼不覺中散發魚眾受欺苦主家中,自己隻留了數百兩紋銀,用作盤纏。


    忙活小半夜,惡人受到懲戒、善人得到補助。薛恆仰望天色,已近黎明,正欲踅身離去,忽覺身後有異,示意蕭正陽禁聲,疾步閃入小巷,藏身隱蔽角落。


    幾個唿吸後,細微難辨的腳步聲急急靠近。薛恆瞅準時機,出手如風,對方反應也快,拔劍相抗,但仍被薛恆一把扣住握劍之手的脈門,手腕翻轉,將利劍架到脖頸上。


    “薛堂主,是我!”


    薛恆聽著聲音熟悉,定睛一看,原來是段毅。


    “阿毅大哥!”蕭正陽探頭出筐,又驚又喜。


    段毅見薛恆目帶警惕,不時用餘光四下瞥視,道:“薛堂主放心,就我一人。”


    薛恆也不鬆手,問道:“明日和段大哥現在何處?”


    “應該還在燕山中找薛堂主您和小正陽。”


    “那你怎麽會來這裏?”


    “山中已經有那麽多人在找了,也不差屬下一個,所以就到山外四處轉轉,興許能碰到,果不其然……”


    “恆叔你……”


    薛恆一掌將段毅打暈,放到左近民舍廊下,快速搜查其身,未有發現,解釋道:“他沒事,我隻是把他打暈了,以他功力,天亮就能醒了。”蕭正陽這才放心點頭,關切的迴望昏倒在地的段毅。


    再次出到城外,蕭正陽問道:“恆叔,接下來我們去哪裏?要不要先找個地方把你的傷養好,然後再查明真兇,為爹爹他們報仇?”


    原本薛恆心中打算也如蕭正陽所言一般,可乍遇段毅,令他改變了主意。觀段毅神情言行,隱覺事有蹊蹺,心中尤為不安。算算時日,如果順利,李時珍應該與東方明日見上麵了。


    薛恆為免引人注目,也不購置馬匹,一路向北,徒行數日,出了北直隸地界,當即換了身蒙人裝束。過了承德、圍場等遊牧之地,抵近蒙古高原,人煙逐漸稀少,風土人情大變。蕭正陽也不需整日待在簍筐中,頭戴帷帽,擋光遮麵,自如行動。


    這一日,天高地闊,流水如帶,大小二人於河畔休整。


    薛恆捧飲流水,心下盤算:“離了中原故土,熟人固然難遇,可這裏也非安全久居之地,若是被韃靼各部落間的爭鬥累及,其中兇險更勝中原。這裏的遊牧民族素來悍勇過人、善於騎射,便是一小隊騎兵,戰力也非同小可。即便是無傷在身時,也不敢輕言脫身,今時今日就更難辦了……”正當薛恆分析形勢、謀劃後路之時,聽聞嘚嘚馬蹄,遙見一騎朝己方飛馳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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