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羽扭頭,隻見西首屋角之中,一對眼睛如鷹隼般狠狠瞪著自己。


    隻見那人披頭散發,五十歲左右年紀,衣衫破爛不堪,此時三九隆冬,他衣不蔽體,手上手銬,足上足鐐。


    甚至琵琶骨中,還穿著兩條鐵鏈。


    張羽道:“你在跟我說話嗎?”


    “這屋裏還有第三個人嗎?”


    “那你是要殺我?”


    “老夫剛才說的那麽清楚,難道你都沒聽見嗎?難道你父母沒教你作人的基本禮儀嗎?”


    那怪老頭說到這裏,轉念一想,又道:“是了,你小子一直在演戲,還好被老夫識破,不然便中了你的圈套。”


    “什麽是圈套?和捕獵用的陷阱一樣嗎?”張羽覺得那人很怪,淨說一些他聽不懂的話。


    “混賬,圈套就是用騙術達到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沒有秘密。”


    “你沒有秘密?滿嘴胡言!哼,你分明是來套老夫的底細,想騙老夫,你還太嫩!”


    張羽愣愣地盯著怪老頭,實在搞不懂他在說什麽,又把眼睛閉上,一言不發。


    那怪老頭見這個探子極其不專業,心下有氣,道:“現在的年輕人,做事怎地如此隨性,難道你上級沒教你,要盡職盡責嗎?”


    這些話張羽更加不懂,依舊閉著眼睛,不理不睬。


    結果那怪老頭愈發生氣,氣急敗壞指天罵地臭罵了一通。


    這一通罵,把獄卒吸引過來,喝道:“老不死的,大唿小叫幹什麽?給我閉嘴!”


    怪老頭不再叫罵,那獄卒轉眼一看,隻見張羽竟脫下了長枷,正悠哉地靠牆睡覺。


    他趕緊唿喚人手,用手銬腳鐐把張羽重新拴住,重新給他釘住長枷,絲毫不給他寬鬆,然後用皮鞭抽了他數十下,警告他若是再亂動,就像那怪老頭一樣穿琵琶骨。


    獄卒走後,怪老頭又陰聲怪氣道:“演戲嗎?好一出周瑜打黃蓋的苦肉計!”


    張羽道:“周瑜打黃蓋?那是什麽故事?和劉備、關羽、張飛有關嗎?”


    張羽自從那日聽了三國評書,十分癡迷,無事時便纏著張大虎為他講說。


    但張大虎畢竟沒讀過書,記憶力不好,說的又不如說書的精彩,聽得張羽稀裏糊塗,心癢難耐。


    怪老頭道:“小賊,周瑜打黃蓋這故事你都沒聽過?”


    張羽睜大了眼睛,跪行到怪老頭麵前,一反之前不理不睬的樣子,滿臉興奮地問道:“爺爺,你給我講講。”


    張羽突然來到近前,那怪老頭猝不及防,見他跪著都這麽靈活,心下一驚。


    但近距離見他雙眸澄澈,一臉無邪,似不像那陰險歹毒之人,便道:“你……你退後一些,我講給你。”


    張羽非常聽話,趕忙退後兩步,眼巴巴看著怪老頭,誠心等他講故事。


    怪老頭見他這副模樣,心說:“好,就讓老夫看看你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於是,就從曹操起兵南下講起,如何發動赤壁之戰,孫權劉備如何結盟,如何在赤壁火燒曹軍,一直講到關羽後來如何在華容道義釋曹操。


    直聽得張羽雙眼放光,如癡如醉。


    那怪老頭孤身在牢中許久,平日裏日升月落,孤寂無伴,獄卒又兇又壞,還要提防著仇家追殺,是以很少說話。


    今天遇到這小夥,話匣子一旦打開,竟不知為何一發不可收拾,講起故事來也是眉飛色舞,酣暢淋漓,心底生出一種久困得脫,籠鳥入林般暢快之感。


    張羽聽得聚精會神,見老頭說得口幹舌燥,道:“爺爺,我也會三國的故事,我給你講一個‘怒鞭督郵’!”


    也不等那怪老頭答應,他便學著說書人的口吻,一字一句的講出來。


    好在他記憶力超卓,雖然略有出入,但是一篇長文,他也講對了八成。


    講到張飛抽督郵那段,更是恨不得手腳並用,咬牙切齒,帷妙唯俏。


    無奈身上長枷束縛,施展不開。


    等他講完,那怪老頭都不得不讚了聲“好”,道:“‘怒鞭督郵’的故事聽了好幾迴,今兒個算是最精彩的!”


    張羽難得露出笑容,眨巴著大眼睛問道:“真的?”


    怪老頭道:“那是自然。”


    張羽得他誇讚,滿心歡喜,說話漸漸多。


    便把自己如何學著評書裏的張飛,如何抽了陸有德,陸有德如何打了張大虎,自己又是如何殺來縣城,如何被縣令判決入獄的,一五一十說了一遍,精彩之處絕不亞於張飛怒鞭督郵。


    怪老頭越聽越奇,心想:“雖然我天縱奇才,但是在他這般年紀,若是單憑肉驅,要震死幾條惡犬,那也是絕無可能,這麽年紀輕輕的一個小夥,如何能有那般內功修為?”


    怪老頭琢磨著他剛才話語中的細節,似乎想挖掘其中的漏洞,卻品出其他貓膩,道:“小賊,你可知陸有德為何會帶著打手在春風樓出現?”


    張羽道:“聽說他要請客喝酒。”


    怪老頭微微冷笑,道:“縣城不大,他晚上設宴,為何要去那麽早?


    你這小子,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那月月明著是在幫你,暗地裏卻把你賣了。


    若是老夫所料不差,定是她背地裏通風報信。”


    張羽不解道:“陸有德那麽壞,她為何要相助?”


    怪老頭道:“你之粃糠,彼之蜜糖,江湖險惡,你小子還太嫩。”


    張羽想不明白,月月那麽和顏悅色,溫柔如水的女子,為何要出賣自己,道:“可是她的話有道理,有道理我就聽。”


    說到這裏,張羽想起還不知怪老頭為何坐牢,便問道:“爺爺,你為什麽坐牢?”


    怪老頭道:“老夫是因……”


    話剛到嘴邊,怪老頭急忙收住,看著這眼前無邪的臉蛋,心下立生警覺。


    心說:“好你個小賊,當真歹毒,竟然用這等卑鄙手段探我身份,幸好老夫不傻,不然差點中你圈套,說出實情!”


    怪老頭不答,雙眼眯著,嘿嘿冷笑,道:“這麽快就不演戲了?小夥手段高明啊,老夫差點就中計了,嘿嘿。”


    張羽道:“爺爺,你怎麽又說我聽不懂的話?”


    “去去去,給我滾蛋,誰是你爺爺!


    那頭是你的,這頭是我的,咱倆一人坐一頭,井水不犯河水。


    我不找你說話,你也別找我說話。”


    張羽道:“那你不給我講三國的故事啦?”


    “講個屁,滾蛋,不許說話,再說話我殺了你!”


    說著,怪老頭背身向裏,不看張羽。


    這時牢房門響,腳步聲響起,一名獄卒走進來,拿出鑰匙開了外麵的門,道:“小賊,你看看是誰來看你了?”


    張羽抬頭,隻見是陸有德和兩個跟班站在門外,一臉奸笑,腳邊放著一個大木桶。


    陸有德見張羽被束個結結實實,非常滿意,對那獄卒道:“夠醒目,知道這是本大爺的人,照顧得周到!”


    那獄卒道:“那是自然,之前那長枷也不知是誰釘的……這不,我瞧著鬆鬆垮垮,就給他重新整治了一番。”


    陸有德對張羽道:“小賊,這牢裏的滋味可還滿意?怎麽樣,知道怕了嗎?知錯了嗎?哈哈哈哈!


    告訴你吧,如今知錯也晚了,現在你就算求爺爺告奶奶,也毛用沒有!


    老子要慢慢折磨你,慢慢玩你,玩膩了就讓我叔叔上奏州府,上報朝廷,砍你腦袋,哈哈哈哈!”


    說罷,他身旁一個跟班提起木桶,隔著木柵,一桶屎尿潑在張羽全身,嘴上還罵道:“你不是厲害嗎,你不是能嗎?敢踢老子,老子玩不死你!”


    張羽怒氣攻心,躍身跳起,一身屎尿,淋漓而下,眼中似要噴火,恨不得衝出牢房,三拳兩腳把陸有德等全部幹死。


    但是他馬上想到爹娘,要是爹娘被關在牢裏,被他們如此折磨,估計挺不過三天。


    想到這裏,怒火雖未消,衝動絕不會,他倒退迴牆角,憤怒的雙眸似要噴火,一瞬不瞬不離陸有德三人。


    這時張羽身陷囹圄,陸有德幾人雖知他一身蠻力,但隔著監牢木柵,卻是一點不怕,見他還敢生氣,又罵了幾句。


    並且落下話來,今後每天送他一桶大禮,說罷哈哈大笑而去。


    張羽甩甩頭,吹開嘴邊的屎渣尿滴,晃晃腦袋,枯坐牆角,一聲不吭。


    那怪老頭迴身見了,笑道:“這就對了嘛,苦肉計是要下些本錢,不然怎麽叫苦肉計?”


    張羽聯係起來適才他講的周瑜打黃蓋的故事,又想他一直說自己在做戲,這下恍然,道:“爺爺,你說我是黃蓋,陸有德是孫權,你是曹操,我們一直在騙你,是這個意思嗎?”


    怪老頭冷哼一聲,道:“不得不說,你小子扮黃蓋倒是一把好手,老夫差點著了你的道。”


    張羽不解道:“我為什麽要騙你?”


    “自然是要探聽老夫的底細。”


    “你什麽底細?”


    “老夫就是……混賬!又來圈釣老夫,要不是看你一身屎尿,老夫一掌拍死你!”


    說著,舉掌虛空做了一個劈的手勢。


    張羽見這個怪老頭言行古怪,驀地想到一件趣事,嗬嗬直笑。


    怪老頭氣道:“你笑甚?”


    “爺爺剛才講草船借箭,說曹操生性多疑,所以中計,我剛才聽了還不明白,現在明白了,終於知道什麽是生性多疑。”


    怪老頭被他一激,氣得直搖腦袋,轉身麵牆,唿唿睡去,不再搭理張羽。


    張羽鼻子裏都是屎尿臭味,渾身濕漉漉難受的很。


    他沒有法子,閉眼重溫怪老頭給他講的赤壁之戰:


    想象自己是那瀟灑倜儻的周公瑾,神機妙算的諸葛亮,生性多疑的曹孟德,恩義情長的關雲長……


    越想越入迷,一遍一遍重溫,倒也不覺得多麽難受。


    就這樣過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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