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羽把張大虎背上床,用熱水浸濕汗巾,默默給他擦拭。


    李氏在一旁,止不住啜泣落淚。


    過了半天,張大虎可以坐起喝水,李氏心裏猜出個大概,怕張羽惹事,因此不問。


    沒想到張羽卻道:“爹,我給你報仇。”


    張大虎聞言大驚,一口水差點嗆在嗓子眼,道:“萬萬不可,咱家……惹不起他們。”


    張羽道:“有我在,不要怕。”


    張羽的表情果敢而堅毅,與張、李二人先前認識的張羽完全不同。


    好似一瞬間變了個人。


    說罷,張羽起身便要出門。


    李氏一把將他抱住,急道:“羽兒,我的好羽兒,答應娘,不要去,千萬不要去……娘怕,娘好怕……”


    張羽道:“不怕,我把他們都殺了。”


    李氏聞言,氣急攻心,雙眼翻白,登時暈了過去。


    張羽一把將她扶住,張大虎連聲咳嗽,喊道:“掐人中,快掐人中!”


    好不容易將李氏救轉迴來,張羽又把李氏扶上床。


    他站在床邊,看著爹一身重傷,娘昏迷不醒,他的體內似有一團熊熊烈火,蒸煮著肺腑,煎烤著心肝,說不出的氣塞胸堵。


    他轉身推開房門,此時屋外已下起雪來,鵝毛大雪飄然而下,風雪唿嘯著闖進屋內。


    張大虎在背後唿喊,張羽全聽不見。


    他邁步出門,嘭的一聲迴手關門,任憑身後張大虎如何唿喊,他就是不理,獨自走入風雪之中。


    他先是緩步前行,後來變大步快走,再後來全速奔跑,兔起鶻落,奔著縣城方向,身後卷起一團雪花。


    一轉眼,他便來到城郭之外。


    見城門外站著兩個兵丁,抽查往來行人,便走上前去,向一個兵丁問道:“陸有德在哪?”


    那兵丁見他獵戶打扮,麵皮白淨,不像農家子弟,以為是陸有德的親戚,便道:“去縣衙問。”


    張羽知道縣衙所在,上次進城時,張大虎曾指給他看,距離那日聽書的酒樓很近。


    此時街上行人稀少,他很快尋到縣衙門前。


    平日裏縣衙門前有守衛站崗,今天風雪太大,守衛偷懶,此時都在暖閣裏喝茶聊天躲雪。


    因此張羽徑自邁步入內,並無人出來攔阻。


    他信步走入縣衙,穿堂過院,竟一個人影都沒有遇到。


    正氣憤間,忽然聽到旁院裏有人講話:“有德大哥今晚在春風樓做東,你們都早些個到,切莫讓哥哥們等,知道了嗎?”


    跟著隻聽有旁人接口道:“知道知道。”


    張羽聽了,心中一喜,心說那有德大哥定是陸有德了,既然如此,那就去春風樓候著便是。


    心念及此,張羽出了縣衙,問路來到春風樓前。


    這時尚早,他便站在樓前,靜等日落。


    春風樓是武安縣城裏有名的青樓,進進出出多是妓女。


    此時雪大,門前沒有行人,木呆呆站著個青年,妓女們都拿眼瞧去,見他長相俊朗,紛紛伸手招他進來。


    張羽不懂,麵無表情呆立,一動不動。


    有三個妓女站在一樓門內,見張羽在門外站了老半天,身上覆了一層雪,大感好奇。


    對張羽指指點點道:“月姐,阿蘭你們瞧,這麽俊俏個小夥,怎地就這般傻愣愣站著,都快成個雪人啦!”


    阿蘭嗑著瓜子道:“就是說的,一張臉白白淨淨,像隻雛雞,隻是這身行頭嘛,寒酸了些。”


    月月道:“看他細皮嫩肉的,沒錢老娘也樂意陪他耍耍。”


    阿梅笑道:“哎呦,月姐兩天沒出台,春心就忍不住啦?”


    月月道:“去你的,不是我說你阿梅,這你就不懂了,幹咱們這行,遇到雛雞那是老天爺賞彩頭,要是收錢,那可是要倒大黴的!”


    阿梅道:“我可不信,要是有人不給錢還想占老娘便宜,任他多俊俏都是不成!不過這雪下這麽大,他幹嘛就這麽傻站著啊?你們說,他是來咱春風樓找誰的?”


    阿蘭道:“就是說的,月月姐你不是稀罕他嘛,快去問問呀。”


    那叫作月月的女子經不住姐妹一激,倒了一碗香茶,捧著茶走到張羽麵前。


    離近了一看,隻見張羽眉目清秀,麵如冠玉,比遠看更是英俊,特別是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純真無邪,心中一動,道:“這位小哥,天寒地凍的,進去喝杯茶吧?”


    張羽道:“不用。”


    月月道:“哎呦,這大雪飄飄的,何苦在這站著,走吧,進去烤烤火,陪姐姐們解解悶。”


    張羽道:“我沒錢。”


    月月一怔,沒想到眼前這青年如此冷酷直接,絲毫不懂逢場作戲。


    眼珠一轉,笑道:“小哥定是沒來過咱們春風樓吧?咱春風樓有個規矩,吃茶不吃酒呢,不收錢;


    大雪天進門取個暖呢,不收錢。


    所以小哥不用擔憂,且隨姐姐進去吧。”


    張羽聽說不收錢,便不作多想,隨她邁步入樓。


    一進門,頓覺香風撲鼻,放眼看去,隻見四壁裝飾華麗,張羽好奇,四處張望。


    那三個妓女見他鄉巴佬的模樣,互瞧一眼,暗暗發笑,引他來到火盆旁的座位坐下,月月道:“先喝口茶吧。”


    張羽一口把香茶喝幹,說道:“甜甜的,好喝。”


    一邊說著,一邊彈落頭上、身上浮雪,露出平常麵貌。


    三個女子見了,都是一呆,暗讚一聲好俊的男子。


    阿梅癡癡盯著張羽,喃喃道:“月姐,小妹收迴適才的話,不給錢,小妹也樂意。”


    說罷,月月和阿蘭咯咯嬌笑,三人嬉笑怒罵,好不熱鬧。


    張羽從來沒和如此多的女孩共處一室,感覺新奇。


    張家莊上的女子粗手笨腳,性格拘謹,見人就躲,尋常也沒機會說上話。


    張羽他娘呢,雖然也是女人,但卻和月月她們很不相同,聽月月她們聊天,說不出的清爽舒暢。


    聽娘說話,卻是另一番家常滋味。


    三女嬉笑,張羽也跟著笑,一口皓齒讓三女看得更是垂涎三尺。


    月月秋波流轉,一對水靈眼珠一個勁在張羽身上遊走,問道:“小哥,你是來找咱家哪個粉頭?”


    張羽不懂“粉頭”何意,但是陪爹爹上過墳,知道墳頭是什麽,以為月月問自己是不是進城上墳,便說:“不找。”


    三女都是一奇,齊聲問道:“那你站在門前做啥?”


    “等人。”


    “等誰?”


    “陸有德。”


    阿蘭道:“啊,是了,陸大人今晚在這安排筵宴,你是陸大人的賓客嗎?”


    張羽道:“不是。”


    三人越聽越奇,追問道:“那你等他做啥?”


    張羽淡淡道:“殺人。”


    此言一出,三女目瞪口呆,頓時無語。


    月月嗬嗬笑道:“小哥,你可真會說笑,還嫌天氣不夠冷嗎,拿這冰涼話消遣姐妹們。”


    張羽眼神堅定,直視月月,道:“我從不說笑。”


    三女見他目露兇光,立時嚇得花容失色,噌地站起,一時間手足無措。


    阿蘭最是膽小,眼淚都快流出來,試探問道:“那……那你不會殺我們吧?”


    張羽奇怪地看著阿蘭,道:“不會。”


    月月年紀最大,頗懂人情世故,急忙向阿蘭和阿梅使眼色。


    然後緩緩坐下,強自鎮靜道:“不就是殺個人嘛,你倆慌什麽?別愣著呀,趕緊去給大爺添茶呀。”


    一麵伸手在桌底下暗打手勢,讓她們趕快去通知陸有德,一麵繼續道:“小哥,姐姐問你,你為什麽要殺陸有德啊?”


    阿蘭和阿梅得到機會,立即離席,慌慌張張跑入後堂,大致講了張羽衣著相貌,趕緊吩咐人去通知陸有德。


    阿羽道:“他是害民賊,他欺負人,打傷了我爹。”


    月月深知陸有德仗著叔父是縣令,常年在縣裏作威作福,橫行鄉裏。


    即便是在春風樓,還經常吃霸王餐,每逢醉酒必鬧事。


    春風樓上上下下都怕他,暗地裏稱他小羅刹。


    月月道:“那陸有德叔父乃是本縣縣令,你若是殺了他,不怕坐牢?不怕砍頭?”


    張羽道:“不怕,張飛和關羽也不怕坐牢,張飛和關羽也不怕砍頭。”


    張羽一心記著評書裏張飛關羽的故事。


    月月一怔,待反應過來,嗬嗬笑道:“小傻瓜,那是評書故事,做不得真的。


    劉關張三兄弟殺了人,可以一走了之,四處投靠,可是你走的了嗎?


    你走了,你爹娘怎麽辦?


    難不成,你想讓爹娘陪你逃命一輩子?


    你若真殺了人,官府必定追究,豈會輕饒?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到時候就算你插上翅膀,還能逃到哪裏?”


    雖然同樣的話,爹娘也說過。


    但是爹娘的話,張羽聽不進去,此時聽一個陌生女子說來,他卻覺得十分有理。


    月月見用幾句話穩住了他,心中一喜,又道:“先不說你如何逃命,眼下就你一人形單影隻,那陸有德在武安可是兄弟一籮筐。


    不是姐姐低看你,常言道‘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姐姐擔心你吃虧,別到時候人沒殺了,反倒挨一頓棒揍。”


    張羽道:“人多不怕,都可以殺了。”


    月月又是一驚,心說:“你個小白臉有那麽厲害?”


    雖然暗自狐疑,但眼下兇人坐在自家店裏,總是息事寧人為要。


    趕忙道:“那可使不得!你想呀,他那些狐朋狗友雖不是好人,但也是爹生娘養,也有兄弟姐妹,如果就這麽死了,爹媽該多傷心,兄妹該多難過,是不?”


    張羽微微點頭,道:“說得對。”


    月月見他是個明事理的人,放下心來,展開她在風月場上的如簧巧舌,一連串勸說個不停。


    雖說張羽是個聰慧之人,畢竟江湖經驗尚淺,人情世故尚未開竅,見月月東拉西扯,說得有理,自己又無話反駁,怒氣兀自消了三分。


    又聽月月句句扯上自己爹娘,心下越發害怕爹娘受牽連。


    壞人衝著他來無所謂,若是發狠對付爹娘,爹娘哪裏招架得住。


    想到這裏,越想越怕,一來二去,殺人之心頓減。


    兩人正聊著,突然街角人生喧嘩,狗吠聲四起,從街頭一直喧嚷到街尾。


    張羽仿如未聞,仍是端坐如常。


    月月起身步出門外,放眼張望,隻見風雪中,一眾人聲勢浩大,吆喝而來,當先的正是陸有德。


    眾人手持棍棒鐵鏈,牽著數條惡犬,月月生怕他們在樓裏撕扯,裝作一嚇,驚唿道:“不好,陸有德來了!”


    張羽聽到“陸有德”三字,分外眼紅,猛地起身便要出門。


    月月伸手摁在他前胸,道:“記得姐姐剛才的話,想想你爹娘,千萬不可魯莽。”


    張羽點點頭,步出門外,凜然立於路中,盯著陸有德一瞬不瞬。


    陸有德老遠就認出張羽,仗著人多,膽肥怒起。


    指著張羽罵道:“好你個兔崽子,閻王不登門,你自己來送死!


    兄弟們,給哥哥放狗,咬死這有眼無珠的鄉巴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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