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裏,慈舟輕輕喊了一聲:“悟空,流沙河東連昆侖山脈,一路蜿蜒遊走,灌入西海,眼下泥沙俱下,且用你手中鎮海神鐵,試一試此河水文!”


    四明石猴得令,不知從何處取出如意金箍棍,默念一聲“變粗變長”,這件神兵前端不住地往前延伸,有如一根船頭尺,悄然探進流沙河裏。


    此棍入水,原本濁浪滔天的喧騰景象立即為之一靜,黃泥漿水連同混雜其中的細砂,一並往下沉澱,露出澄淨如鏡的水麵,瞬間擴展至畝許方圓,還不停地往外延伸。片刻過後,附近裏許長的河段,乃至更長遠的下遊,都變成清澈見底的流水。


    慈舟看了一眼,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一塊木片,隨手扔在河岸邊上,結果木片沒有打著旋往下沉,而是穩穩當當地浮在河麵上。


    “不愧是上古奇珍鎮海神鐵,連八百裏流沙河都能壓製住,不簡單!我估摸著流沙河是宇內七種真水之一,一元重水點化而成,恐怕是想差了,其中至少還有天河弱水,少許天一真水,方能如此忽輕忽重,令外人捉摸不定。”


    慈舟朝大弟子微微額首:“悟空,握緊鎮海神鐵,攪動流沙河,我要讓此河霸主殺無盡忍受不住,主動出河來戰!”


    四明石猴得令,起初也是不明究竟,不過他畢竟不是蠢人,仔細往深處想,立即明白師傅下達此令的目的,盡量不與占據地利的對手開戰!


    朱剛鬣同樣想到此節,看見大師兄悟空一臉興奮莫名,臉色憋地通紅,使勁地攪動鎮海神鐵,令原本澄清如鏡的一大截河段再次變得渾濁不堪,更是奮力掀起滔天巨浪,引發無數亂流,令流沙河不安地顫抖起來。


    一時間,無數被湍急的河水攪擾到,騰空躍出濁浪以逃生的河魚,在波濤起伏不定的流沙河河麵上縱橫交錯,時不時兩魚淩空相撞,魚鰭互相刮蹭,撕下片片帶血的魚鱗,宛如雪落紅梅,甚是好看。


    慈舟欣賞片刻後,側頭看了看狐女子坤,她立即會意似的明白過來,隨手取出一個拇指大的瓷瓶,笑道:“大僧且放寬心,此乃上古神聖天狐秘傳之七裏香,雖不至於縮地成寸,一步七裏,也能讓小女我縱步如飛,快如疾風。區區一位水生精怪,哪怕已成水神河伯,恐怕也奈何不了我。”


    就在這時,被攪成一鍋煮開的稀粥的流沙河,喧沸聲如山開穀裂的所在,一位身高丈許,赤發靛臉,滿臉絡腮,一串九髑髏念珠纏腰的醜怪,如同水底沉屍浮出水麵。


    “果真奈何不了你?”話音剛落,醜怪不輕不重地頓腳踩水,頓時就有一道激流化作水箭疾射而出,瞬間洞穿狐女子坤的身體,就此結束她年紀輕輕的一條性命。


    這還不算完,水箭貫腦而過,餘勢未減地斜著往下墜落,箭頭插進沙地裏一尺有餘,尾端還不住地顫抖,其形果如真箭一般,可見醜怪法力之高明。


    慈舟卻是一臉不相幹,甚至有些想笑,緊接著,額頭被貫穿,成透明窟窿的狐女,身形一陣晃動,體表波光粼粼地泛起水色,隨後才啪地一聲,徹底碎散掉了。


    “幻影香,竟然能將自己的影子幻化成身外分身,順道將本體真身藏於無形之中,的確能騙過初見此術之人。殺無盡竟然如此不智,莫非待在流沙河裏的時日久了,真把自己當妖怪了。”


    醜怪眼看踏水成箭,竟然沒有格殺說自己閑話的小妖,甚至還聽到風中傳來一串風鈴般的笑聲,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左腳拄在原地,右腳抬起,腳尖往外化作一道半圓弧線,激起無數細浪。


    瞬息間,河麵濺起了無數大大小小的銀亮水珠,在流沙河霸主的法力操控下,化作成千上萬的水滴箭頭,朝四麵八方散射而去。


    慈舟看到連自己也被餘波籠罩進去,籠在袖子裏的左手一拉機簧,就有一柄戒刀悄然從肩膀滑落,被他順勢擎在手裏。


    瞬息間,一團刀光有如白雲出岫,自黑衣僧人的袖口噴薄而出,竟然渾圓如球,將慈舟周圍要害全部圍住,由於刀光太快的緣故,其中毫無間歇,甚至已到了水潑不進,針插不入的境界。


    純以武道快刀出招,強行破了水屬精怪的法力,難得刀光圓融,怕不是相若於結丹境界,唬地醜怪老臉一個抽緊,隨即想起自己的身份,不得不放鬆下來,強行擠出一絲微笑。


    與此同時,朱剛鬣則是掐著避水訣硬抗,成百上千支水滴箭,不分先後地射在身上,竟然也突破了逼水三寸開外的真訣法力,直接打在悟能貼身的水膜上,當場濺起無數漣漪般的銀色波紋。


    至於手持鎮海神鐵的四明石猴,既能鎮地流沙河水淨如鏡,也能攪地此河翻天覆地,區區水滴箭矢不過是水怪法力幻化而成,就算億萬之數,又能奈何得了神兵護身的悟空?當然是中途墜下,打濕了腳下一片沙地,片刻過後,僅僅留下一絲斑駁之水痕。


    狐女子坤算是初次接敵,驚慌莫名過後,立即取出火精之晶老硫磺混合向日葵花粉,並幾種秘藥調和而成的“火炎香”,以拇指彈開瓶蓋,輕輕嗅聞了一口,感覺心肺火燒火燎的,趕緊停下奔跑,現出本體真身,竟然就在醜怪殺無盡左近,張開嘴巴用力往外噴吐。


    “謔啦啦”一陣燃燒的聲音,橘紅色的火焰流有如巨龍吐息,又像是一柄鋸子,瞬間點燃了流沙河一霸殺無盡。


    不止是須發赤紅、遍布鱗紋的上半身,變成一支燃燒的蠟燭,就連他被水流自發纏繞的腰部以下位置,也燃起不滅的火焰。


    慈舟畢竟眼尖,瞧見殺無盡臉皮一緊,眼角魚尾紋卻驀然綻開,立即明白這位流沙河霸主猶有餘力,便輕輕抬手,舉起九環錫杖,將狐女子坤攔下,庇護在身後。


    正值烈火焚身之際,卻見殺無盡不慌不忙,猛然深吸一口氣,全身上下膨脹兩圈,個頭往上拔高尺許,緊接著,他的腳底板下,劇烈噴發出墨色血汁,整個人有如蛻殼的蟬蛹,原地剩下一張蛻皮,真身卻走脫了。


    “水相魍魎變,火解水行遁!諸位小心,這潑怪還未死去,甚至連傷勢都一並消除殆盡。”


    朱剛鬣畢竟見過雲棧預言圖,眼力還是相當不凡,輕易洞悉流沙河霸主殺無盡的遁法奧秘,卻眼饞這野生水怪的隨身寶貝,單手提起九齒釘耙輕輕一築,瞬間吹熄遇水不滅的火炎香“法焰”,將那九髑髏連成一起的纏腰勾到手裏。


    不料,這些通體篆刻蝌蚪巫古文的髑髏,竟然也是殺無盡的寶貝,即便不是念動及發的法寶,至少也是心血所係,如臂使指的靈器,察覺不到主人的氣息,立即開始反噬。


    髑髏頭驀然炸開,分別咬住朱剛鬣的雙手、雙肩、頭頂、胸口、小腹、雙膝,銳利的獠牙閃過白金光芒,甚至刺破堅韌肥厚的皮膜,痛地慈舟門下二弟子悟能,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所幸者,朱剛鬣手中握緊的神兵九齒釘耙未曾鬆手,若非如此,流沙河之霸隻怕會從他身上下刀,殺豬給猴看!


    狐女子坤藏在聖僧背後,抓住慈舟的僧衣,露出一張緊張兮兮的笑臉,猛然看見整天樂嗬嗬的朱剛鬣受苦,按捺不住地取出另一種奇香“鎮魂鈴”。


    僅僅捏著一小撮香粉,在拇指與食中二指指尖輕輕地搓動,慈舟就聽見周圍想起若有若無的風鈴聲,令人心頭燥火滅卻,就連電光火石之際,百轉千迴的心思都凝滯了片刻。


    當香味與鈴聲傳到附近的朱剛鬣身上,九個矢誌咬定青山不放鬆的無骨髑髏,竟然不約而同地鬆開啃咬死敵般的牙齒,噗通噗通幾聲,全部脫落下來,摔在地上。


    朱剛鬣剛剛贏得喘息之機,雙手拄著九齒釘耙,大口大口地唿吸,以盡快迴氣,準備再戰,實在是身體多處破開傷口的緣故。


    若非頭頂有佛寶禁箍護住要害,額頭肯定多處噴血,正如此時肩膀胳膊等傷口,不僅被髑髏吸走了蘊含妖怪精髓的活血,即便脫落離開後,還是留下多個無法愈合之傷,持續折磨著朱剛鬣的身心。


    潛伏在流沙河水下的殺無盡,蛻皮重生後,隻穿了一條魚皮短褲,雙手抱臂,透過水光偏折,看著河岸上的一眾人等。


    “一個武道大宗師的僧人,領著二雄一雌三隻妖怪登門造訪,也不投貼拜見,就來攪擾他人好夢,想必是不夠地道的惡客。如此這般沒皮沒臉的好事之徒,血肉精氣十足,正好與我麾下群鯊吞食,以壯大體內靈性。”


    念及於此,隨著殺無盡的一聲令下,流沙河裏潛行狩獵的各種鯊魚,頓時遵從族王的號令,向瀚海沙漠河段奮勇而來。


    朱剛鬣的傷口太多,即便自身妖力渾厚,能自發過血生肌,卻也在狐女子坤的幫助下,手忙腳亂地踩止住血。


    可是如此一來,他的體力就越發下降了,就連一藏之數的佛寶九齒釘耙都掄不動,隻能閉上眼睛癱坐在地上,任由神兵倒在身邊。


    殺無盡仔細瞧了瞧,發覺朱剛鬣氣勢萎靡不振,眼中殺意卻更急熾烈,當下咧嘴一笑,暗道:“此乃示人以弱,引人上鉤的故技。真是笑話,我才是扮豬吃老虎的宗師,同境界修為以智取勝的行家。也敢用此拙劣演技,試圖騙過咱家法眼,你給我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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