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緊致的網羅,且無縫隙漏洞可用,一旦入得其中,真是生死不由自己,即便有通天的本事,在幾十位國祀神靈聯手壓製下,十成也發揮不出一二來。


    慈舟頭一次對前途有了擔憂,凡事往壞處想想,也是一個好習慣,預先做好最壞的打算,預留至少一兩條退路,不也是很正常的想法?


    當然了,此行最好的預期,便是西涼國國主同意出兵,趁著烏斯藏國內亂反戈一擊,不定能有所斬獲,不過趁機打下並吞沒烏斯藏國的土地,化作西涼國的疆域,甚至藉此延伸出觸角,攫取更多的人口,進一步壯大本國的國力,不僅是青史留名的豐功偉業,同時也能報複烏斯藏國往昔對西涼國的侵犯,可謂是雙贏。


    慈舟心裏打好腹稿,滿意地輕輕點頭,從坐騎龍馬的行李裏,取出金池山觀音禪院所得的錦襴袈裟,並九環錫杖,便神情坦然地走下山去。


    四明石猴和朱剛鬣彼此交換一記眼神,似乎都意識到什麽,趕緊亦步亦趨地跟上師傅,唯恐被他落在外麵。


    籠罩西涼國首府都城的法網,在慈舟走近時稍微觸碰,隨即就對這位寶相莊嚴的破戒僧網開一麵。


    數十道神識在悟空和悟能倆師兄弟身上掃來掃去,直令靈覺明銳的四明石猴脊背炸毛,卻因為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默默忍住。反觀朱剛鬣就大大咧咧地敞開胸懷,任由鳳棲城的法網將自己掃視了個裏外通透,等到神性目光從自己身上移開,他才漫不經心地笑了笑。


    層層疊疊的法網為慈舟師徒三人緩緩打開,有如一處大戲即將上演,帷幕慢慢地往舞台兩邊拉開。


    眾多扮演不同角色的人物,在命運有意無意地推動下,逐一粉墨登場,隻可惜,充當男主角的慈舟並沒有這份覺悟,也沒有閑情逸致,繼續玩這個遊戲。


    通過斷亂因果之力,慈舟已經察覺到幕後黑手的身份,他在時間長河上下遊布置時留下的蛛絲馬跡,實在是太過於明顯了。


    畢竟,區區一間觀音禪院就出現了多件佛寶、神兵,實在是太礙眼了,足以證明一旦變數增多,劇情開始暴走,瀕臨崩潰之際,就有一股修正之力出手扭轉乾坤。


    其中,朱剛鬣的身份最可疑,畢竟他掌握著雲棧預言,相當於幕後黑手策劃的劇情流程。慈舟特意打亂其中的順序,先來一場大鬧西海龍宮,助大弟子悟空取得神兵,這就導致四明石猴實力暴增,穩穩地壓過悟能一頭,此後就一路平安。


    直到青螺穀戰利品一事,謹小慎微的悟空竟然會偷吃糕餅點心,實在是毫無來由,必定是幕後黑手暗中使壞,迫使其下場入局,用女傑族的傳統,將少女青霞將其牢牢捆綁。


    這才剛脫離蛛家七姐妹的藩籬,又踏入西涼國的龍潭虎穴,慈舟自然是對此心有所感,隻是按捺著沒有發作,此時他主動進入女兒國的都城,正是想趁機揪住幕後黑手的小尾巴,將它從黑暗不可知的所在拉到舞台上來。


    慈舟識海中開辟的九重天宮微微震顫,試圖將宿主的雜念全部收走,可是這一次卻遭到了頑固的抵抗。


    充滿智慧之光的摩尼珠(念頭),剛剛離開識海表層,就被慈舟強行挽住,隨著天宮加大收取力度,本體神念也堅定地下了決心。


    於是,雙方彼此之間的拉鋸僵持了許久。可是,轉圜的機會很快就來了,當九環錫杖的呤啷呤啷聲傳進來識海後,四麵八臂的黑暗憤怒金剛再次顯化出來,手持各種法器,七手八腳地一通亂砸。


    九重天宮被他一口氣砸掉了八層,諸天星宿熄滅了至少九成。可惜,如此一來,卻崩壞了天庭的秩序,弼馬溫一躍而起,從禦馬監筆直上升,攫取天庭四禦之一的帝座,自號齊天。


    至於地狂星上的朱剛鬣,無數雜念趁機脫離晦暗晦明的星宿束縛,直接取了天庭九河水軍元帥之位,赫然是四大元帥之一,擁兵十萬的軍方實力派。


    此舉徹底清洗識海中的天宮,畢竟打壞了七八成的根基,慈舟又放縱無數心猿意馬肆意馳騁,占據一個個位置,簡直換了個天地。


    如此一來,慈舟才算是念頭通達,即便是四麵八臂的黑暗憤怒金剛,正麵的忿怒相也變得平和起來,且從毫無人氣的神相,開始向他的本來麵目轉變,這就意味著體內最後一點暗手也被祛除掉了。


    慈舟師徒一行人剛剛走到鳳棲城門口,守衛左右的兩位戎裝健婦,看到唇紅齒白的僧人騎著白馬而來,或許是第一次看見男人,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隨即抬腳踩住關卡橫木,毫不費力地踩地一頭高高翹起,硬是用腳趾發力,將橫放於城門口的拒馬弄到與街道平行。


    隨同入城的木釵農婦,多是方圓十裏,臨近村鎮的女傑族人,專門往來都城,入城挑水、擔材、賣菜等瑣事雜務,此時見著了男子,且還是如此偉岸的丈夫,不由地頻送秋波,好奇者居多。


    這個好消息很快不脛而走,當慈舟等人穿過十丈長的城門甬道,東西走向的左右橫道還不怎麽覺得,南北走向的直道兩旁,不知道多少待字閨中的少女,忙不迭地推開臨街的窗戶,紛紛探出頭來。


    如果她們都是刺客,事情就好辦多了。可是,這些少女都是看熱鬧的居多,慈舟隻能硬著頭皮往前走。


    錦襴袈裟在暮光下熠熠生輝,九環錫杖每次拄地,都有梵音輕吟,迴蕩在所有人的心頭。一時間,道路兩旁為之一靜,大部分少女都擺脫狂熱的思緒,很快恢複冷靜。


    可是,當她們睜開眼睛再看時,慈舟就不僅僅是個男人,還是寶相莊嚴,有如神佛的聖僧。


    世人庸碌,對神聖不僅敬而遠之,尊崇有加,有時候,她們也反其道而行,以褻瀆聖潔為榮,甚至為此不停地找樂子。


    於是,一個個少女親手所繡的荷包、香囊,從道路兩旁的臨街高樓裏投擲出來,多數落空了,也有少數砸在慈舟的身上。


    失手的人情緒固然低落,得手的人興奮之情稍縱即逝。很快,就有人聯想到城中梧桐樹的祭祀,想出解決的辦法,用長短彩綢係在香囊上,再投擲出去。


    即便此番愛慕的心意,傳遞不到聖僧身上,若是能纏在他胯下那匹駿馬,似乎也是不錯的結局。


    於是,一兩個成功者,很快引起眾多的效仿。一時間,慈舟看見左右臨街高樓,縱橫交錯而來的彩綢絲帶,硬是將視野都填滿了,不由地開始擔心,自己能否安然無恙地走到西涼國王宮。


    所幸的是,這條十裏長街恨嫁的少女並不多,過了東西走向的朱雀大街,前方多達官貴人,青春浪漫的貴女不少,卻還能矜持住身份,隻敢打開半扇窗戶,人躲在窗後,以扇遮麵,偷偷摸摸地看一眼。


    此時的慈舟,早就沒了聖僧的架勢,渾身上下纏滿了係彩綢的香囊,唯有隱秘地震動渾身肌肉,讓這些少女的示愛之物,不可查覺地抖落下來,順著坐騎的脊骨滑落到地麵,才稍微恢複了幾分入城前的形象。


    躲藏在附近的少女青霞,看到在青螺穀能說會道的僧人,此時竟然如此狼狽,不由地捂嘴輕笑,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四明石猴,被靈覺明銳地悟空發覺了,眼角餘光一瞥,就把青霞嚇地燈籠錘脫手墜地。


    西涼國王宮第一時間收到相關情報,派出一文一武兩位女官,在宮門前負責接待。


    其中一位,身穿中土大唐的士子服,頭上紮著發髻,容貌清秀俊朗,氣度卻偏於文質彬彬,慈舟估計著她是傳說中“不櫛”才女,精通詩書禮樂文章,擅長醫卜星象陰陽,即便在中土大唐,也是士林魁首,幾有蟾宮折桂,獨占鼇頭之姿,騎馬誇街的狀元之才。


    另一位,乃是屈指可數的女中豪傑,身高九尺三分(一米九五),套一件鎏金山文甲,渾身筋肉賁張,肩甲左首一個白虎頭,整張斑駁虎皮做披風,前肢虎爪纏腰,胸口鼓囊囊地,連甲胄都壓製不住,一副隨時都會唿之欲出的飽滿。


    唯一破壞形象的是,這位女中豪傑的右臉,有三道寸許長的爪痕,或許是當初狩殺白虎時留下的傷疤,在慈舟看在,卻是褒獎其勇武過人的勳章。


    不櫛才女右手在上左手在下,行了個正兒八經的揖禮,抬頭,朗聲道:“聖僧從何而來?入我西涼女兒國,所為何事?”


    慈舟身為出家人,自然是雙手合十,額首,躬身:“貧僧慈舟,來自中土大唐江南東道禪林寺。此來西涼國,確有要事,須當麵稟過國主,此時人多口雜,不便多說,免生是非。”


    不櫛才女聽罷,微微點頭,暗道果然如此,便與道左的柱國將軍“道將”桂英交換眼神,得其允許,方才半側身,伸手延請,朗聲笑道:“聖僧,裏麵請!”


    慈舟也沒想到王宮金門如此好進,單手提起九環錫杖,不輕不重地頓地,小聲吩咐左右倆弟子:“悟空、悟能,爾等在外麵等候,若是為師發出訊號,便強闖進來,接應我出城去。”


    四明石猴和朱剛鬣早就預料到會有此事,忙不迭地額首應承下來,隨後就目送師傅的身影逐漸遠去,被紅牆碧瓦的宮城一口吞沒。


    悟能看過雲棧預言圖,盡管順序打亂了,不過女兒國一關可是兇險莫名,圖中的師傅拜別國主時,用的可是俗家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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