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色的身影從遠處飄飛而至,黑色的發絲在空中飛揚,束住發絲的紅色發帶在空中蕩出一抹優雅的弧度。


    半遮的麵容似乎被法術遮掩過,所有人隻能看見他,卻記不住他的容貌。


    “尤冕啊……”


    談墨喃喃。


    尤冕接住被拋到上空的孩子,旋身落下,將其交給崩哭的夫人懷中,竹節一掃,朝著夫人飛去的青蟲瞬間變為黑色的灰飛,沉沉落到地麵。


    城門口的衛兵同樣因為看到他的身影忘記了自己原本的職責,被慌亂擁擠的百姓踩踏道腳下。


    但是當人們意識到出現的人是誰時,又整齊劃一地匍匐在地,再沒有一個人試圖往城內奔逃。


    “尤仙人!你是來救我們的麽?”


    “有人得了瘟疫,尤仙人,救救我們,我們不想死啊!”


    “仙人能解百厄,他一定會讓我們平安無事的!”


    談墨從牆縫裏出來,化成一道黑色的殘影,須臾之間,尤冕手中便多了一把古樸黑種的長刀。


    尤冕一愣,看著手中的孤眠,嘴巴張合幾下,終究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隻是將孤眠緊緊用在懷中。


    “尤冕!尤冕!是不是很驚喜?”


    談墨在她識海裏蹦躂,興奮地邀功。


    尤冕手指在刀柄上輕輕敲了一下,聲音嘶啞,“誰讓你跑出來的?”


    談墨哼了一聲,“你自己都跑了,卻把我留在那裏!我可是你的本命法器!”


    “胡鬧!趕緊迴去!”


    “我不,你出門在外,除了我可還有什麽法器是能用順手的?你連趁手的法器都沒有,怎麽除魔衛道!”


    尤冕被她噎的一聲不吭,暫且先放過了她,開始查看周遭的百姓。


    隻是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已經又有很多人被青蟲鑽進體內後者碰到了青蟲的屍體,身上鼓起大大小小的紅色水泡,脹大,破裂,一刻不停。


    “這到底是是什麽東西,傳染的好快!”


    尤冕沉思了一下,冷聲道,“蠱蟲!”


    “蠱?”這可真是難倒談墨了,她還真沒見過所謂的蠱蟲,在合虛的時候,似乎也沒人提起過這種東西。


    啪嗒。


    談墨忽然覺得有什麽東西蹦到了刀鞘上,濕濕滑滑的,還帶著一點冰涼的黏膩,她抖了一下,用刀身將其振開,卻沒想到這東西如此弱不禁風,輕輕一碰,就化成了一灘血水,順著劍鞘往下滴。


    談墨被惡心壞了,大叫,“尤冕,這東西好惡心啊!”


    尤冕低頭看了一眼,眼神瞬間冰冷,掌心靈力將孤眠從頭到腳清理了一遍,麵色稍霽。


    “當心點,這東西不好對付!”


    以他如今的修為能給出這樣的評價,隻能說這東西是真的不好對付,談墨也不敢大意了。


    一個大修士出手救治一方百姓,聽起來是挺輕鬆的一件事。


    可若是當這蠱毒形成的瘟疫在聚集的人海裏迅速蔓延,尤冕救治的速度遠遠跟不上傳播的速度時,這就成了一件很令人恐慌的事情。


    “仙人,先救我婆婆吧,她快撐不住了!”


    “先救我!我的腿易經理爛了,我還想死!”


    “救救我的孩子吧,他還這麽小……”


    七嘴八舌的求救聲在尤冕耳邊迴蕩。


    談墨靜靜地呆在尤冕身邊,幫不上任何忙。


    她甚至眼睜睜地看著許多人還來不及走到尤冕的身邊,身體就化成了濃水,無數的青蟲又從其中爬出,尋找新的宿主。


    陳國的太子來了,王後也來了。


    “尤仙長,本宮請您現行進宮為國主救治,陳國不能一日無君!”


    尤冕抬眼,“國主的命是命,百姓的命同樣是命,王後說這樣的話屬實欠妥了!”


    王後於眾人眼前朝尤冕跪下,“是!他們也都是陳國的百姓,沒有人比我們更覺得心痛!可是和周國的戰爭還未停下,若是國主薨逝,隻會有更多的兵將和百姓會失去家園,失去性命,仙長,本宮想著並非你所願意看見的!”


    尤冕冷冷地看著她,“那是你們的事,我隻負責救治百姓!”


    太子怒目而視,“救了我父王就是救治百姓!”


    “我若為救治一人性命離開,這裏頃刻便會有數百條性命丟失,孰輕孰重,我自會判斷!”


    太子霍然起身,吩咐到,“來人,請仙長移駕皇宮!”


    尤冕看著他,眼神裏沒有任何溫度。


    他身負使命而來,不能傷及性命,反而要無條件的救治,獲取功德。


    尤冕冷眼看著士兵們將他圍起來,雙拳緊握。


    談墨也覺得憋屈,“嗬,強買強賣麽?”


    尤冕,“他們該殺。”


    談墨,“……”倒也不至於,隻是欠揍罷了。


    尤冕小心地將懷中的刀怪掛在身側,無形的護體靈光將聽從命令道呃士兵隔開,負手而立。


    太子眸光微閃。


    談墨嗤笑,“他們是不是蠢?都說了是仙人,還想用強?也不怕遭到反噬!”


    尤冕譏諷地哼了一聲,並沒說話。


    反倒是周遭的百姓,看著尤冕被圍困,竟自覺拉起了人牆。


    “你們放了尤仙人!”


    “皇家就能這樣不顧我們的死活麽?我們的丈夫,兒子,甚至年邁的公公都在戰場上廝殺,你們卻是要將他們親眷置之死地?算什麽太子!算什麽國君!”


    “陳國,哈哈哈哈……這就是我們用親人血肉誓死守衛的陳國!”


    “拋棄我們的皇室,有什麽資格再統領這個國家!你們放開尤仙人!”


    “放開尤仙人!”


    聲音由小到大,愈發的統一。


    無數婦孺攀肩結伴,並排站立。


    那青蟲瘟疫來的這樣兇猛,沒有尤冕,他們必死無疑!


    陳國太子欲要將尤冕帶走,無意是拋棄了他們。


    早就對這場戰爭不滿的百姓躁動了。


    把尚未被感染的孩子放到一處,他們以死誌攔住了陳國衛兵們的去路,同時也攔住了陳國的太子和王後!


    “既然是活不了,那就大家一起下地獄吧!”


    有個瘋癲的夫人,抱著懷裏的繈褓,瘋魔一樣朝著鑾駕衝過來。


    奔跑中,繈褓被掀起一腳,裏麵的嬰兒已經滿臉的紅色水泡,在烈陽下正在逐漸長大!


    談墨刀身輕搖,難受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尤冕嘴唇緊抿。


    “攔住她!攔住這個瘋婦!”


    王後驚慌大喊。


    可是誰也沒有上前。


    皇室的衛兵們忠於皇室,可以不惜命,但是卻無法對這樣的婦孺下手。


    他們當中好些也已經成親,家中有父母妻兒,陳國皇室這樣做,算是徹底失了民心。


    “愣著幹什麽?給本宮攔住她!”王後厲聲冷喝。


    站在他前麵的衛兵動了。


    一步側開,將往後暴露在那瘋婦的麵前!


    “母後!”


    太子嘶聲大喊。


    “孤要殺了你們這群賤民!孤要殺了你們!”


    王後被那瘋婦用腳踩住了長長的衣擺,她將懷中的繈褓像暗器一樣拋向王後。


    瘋癲的笑聲裏,是嬰孩無意識的啼哭和身後百姓的哽咽。


    王後被嚇得麵色慘白,想退卻退不了。


    尤冕冷眼旁觀。


    他想要功德,卻不想要這陳國皇室的……


    談墨也生氣了。


    怎麽會有這麽自私自利的皇家!


    太子抽出身上的佩劍,不敢將那繈褓劈開,隻得劍聲一抖,將繈褓連同那已經麵目全非的嬰兒擲到王後的反方向。


    那裏,還坐著無數沒有沾染青蟲,聚集躲避的百姓。


    “你這是要滅了我們呀!”


    有老人鏘然慟哭。


    談墨在尤冕的識海裏,冷漠變成了憤怒。


    她沒想過自己是個好人,但自認也不愧於己,無愧於人。


    可現在這算什麽!


    “我要殺了他們。”尤冕在識海裏淡聲道。


    談墨一愣,感覺到刀柄被他驟然握緊。


    “尤冕……”


    談墨相勸,卻怎麽也開不了口。


    這樣的人,的確該殺!


    可若是尤冕能動手,又怎麽會受製於人?


    她知道尤冕為什麽會從煙袋仙人那裏離開,她也知道,這個少年曾經經曆過多少不堪和殘忍。她覺得她該幫幫他。


    殺人麽?


    不是不可以。


    談墨在尤冕的識海裏蹦了蹦,“尤冕,你要一直做個善良而不愚昧的人啊!”


    尤冕說什麽,談墨聽不到了。


    因為這一次,是她單方麵切斷了和尤冕的聯係。


    孤眠從尤冕的腰間飛起,淩於常人看不見的高空。


    “我乃孤眠,眾器歸位!”


    這句話還挺出風頭的,談墨想。


    因為在她的聲音落下後,四麵八方的開始的器皿開始朝她的方向聚集。


    有百姓家裏的鐵鍋鐵盆,有遊俠手中的暗器飛針,還有那些民家的修士手中低微的法寶。


    然而最壯觀的,卻還是來自陳國和周國的戰場。


    一個周國的士兵正欲將長刀刺入陳國士兵的胸腹,手中的長刀卻不受控製地不翼而飛。


    另一把陳國將領的長戟正要戳穿周國將士的腦袋,長戟槍頭急轉,竟然成彎成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從他虎口抽離。


    無數的兵器從地麵朝著雲層之上聚攏。


    百姓們傻了,士兵們呆了。


    所有人都不明白這是怎麽迴事。


    隻有尤冕,瞳孔驟縮,身體顫抖。


    “孤眠,不可以……”


    他知道,孤眠聽不到了。


    原來上一次,他將她屏蔽在外,竟是這般滋味。


    陳周兩國能稱之為器的東西,還在源源不斷地朝著談墨聚攏,她看著看著,忽然就笑了。


    她原來一直不明白,在這裏這麽多年,為何一直沒離開,原來,轉折點在這。


    孤眠已經被殺戮之氣腐蝕,她現在的清明,是尤冕用功德替她換來的。


    他本就是一直器靈,懵懂之初占領了尤冕的身體,努力想完成尤冕的遺恨,努力想做個好人。


    這樣的器靈不該被她束縛,也不該再造殺孽,讓自己萬劫不複。


    不是她自己心懷天下,是這陳國的皇室實在是太糟糕了,與其這樣,倒不如她來阻止這一切。


    反正,迴去她還是談墨。


    可若是尤冕做了,那他真就不可救藥了,這時間怕是真要多個大魔頭了。


    哎,小和尚,我可是為了你的同族殫精竭慮呢!


    破草屋內,煙袋仙人摸著自己震顫不已的煙袋安撫,“別慌,別慌!哎呀,你著急有什麽用!這是他們的劫,別人幫不了!”


    “好好好,我不說,不說!你喜歡孤眠啊,哈哈哈,可惜你都沒化成人形,又不能娶妻生子,你激動個屁!”


    “我答應你,答應你,到時候一定會把孤眠的碎片找迴來,行不行?”


    “脾氣真大!”


    他一個人對著煙袋自言自語,半晌,盯著遠方,長長地談了一口氣。


    陳國上空,一聲清脆的女聲響起,尤冕癡癡地踩著青竹飛身而上。


    “兵解!去!”


    孤眠碎成無數碎片,光亮將所有的物器覆蓋。


    漫天各色的物器像是得了什麽指令,叮鈴作響。


    而後,化成一個個閃耀的星點,四下降落。


    光點落在被傳染之人的身上,粉色的水泡幹癟,被人哇地一聲吐出來,化成齏粉消散於空氣中。


    落在被受傷的士兵身上,傷口瞬間愈合。


    被摧毀的農田裏,新芽處鑽出血色的土地,枯樹長出新椏,碩果累累。


    被毀的家園驟然恢複原樣。


    廝殺的士兵們似大夢初醒,迷茫地看著對方,然後拱手離開。


    紅了眼睛的將領看著自己的伸出的手,呆呆地望向半空。


    陳國的皇室不翼而飛,陳國的國主駭然長逝。


    一場噩夢,就此隻是夢。


    “孤眠!”


    尤冕衣袍鼓蕩,朝著漫天的光點嘶吼了一聲,可是再沒有任何迴應。


    一點光落在他掌心,化成談墨的虛影,她笑著對尤冕囑咐,“尤冕啊,你看我教會你這麽多,你拿來做複仇的事情是不是太可惜了?咱們得往前看,你是尤冕,你應該大道光明,早日飛升才對,跟這些小仇小恨計較什麽?別再亂造殺孽了啊!佛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是真的,我真的見過呢!你要不要也試試,放下仇恨,原地飛升?”


    末了,談墨齜牙,“你要是還這麽渾渾噩噩,怕是以後真的就沒機會見了,若是你能飛升成仙,說不定我們還會再見哦!”


    看著光點消散,尤冕沉默。


    與此同時,浮屠塔內,談墨猛吸一口涼氣醒過來,“艾瑪,小和尚,快來救救我,這迴我可遭大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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