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記完名姓,路舟雪同其他幾個同樣把自己賣進宮的少年們站著等了一會兒,他瞧著來報名的多是些貧苦人家的孩子,大多連自己的名字都認不全,他隱約覺得有點不對。


    隻是不等他反應過來,登記名姓的宦官招夠了人,合上竹簡,朝他們幾人一招唿:“跟咱家來。”


    那宦官說罷帶頭在前頭走了,路舟雪也就沒想太多地跟了上去。總歸是名正言順地進去了,過程有點奇怪也無傷大雅,他氣定神閑地想著,跟著領頭的太監一路進了宮殿。


    領頭太監先帶著他們去司禮間登記完身份,而後就去了澡堂子,總共一十七個人,一人發了套嶄新的內侍服裝,那宦官道:“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好生刷洗幹淨了,一會兒帶你們去淨身。”


    淨、淨身?!路舟雪稀裏糊塗地被推搡著進了澡堂子,眼見身邊的小豆丁們都脫光了衣服開始洗澡,一個兩個臉上都帶著認命的麻木,他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被那小廝坑了。


    他就說方才在外頭登記時,那些人看他的眼神怎麽那麽奇怪,合著他是跑來當太監了,路舟雪沒忍住被自己蠢笑了,輕笑聲在澡堂子裏響起,旁人以為他突然發瘋,默默地又離他遠了些。


    路舟雪:“……”


    一炷香後,換洗好的眾人被領頭宦官帶去了淨房——所謂的淨房,也不過是一間放置了一排木板床的普通下人房,同平日裏宦官住所的區別隻在於,那床下頭是空的,放了恭桶,床板上臀部的位置有個鏤空的洞。


    去勢後到傷口徹底長好,他們都得在那木板床上躺著,排泄物就從那床板上的窟窿裏出去,他們比不得宮裏的貴人,恭桶並不會時常倒,時間久了,屎尿的氣味可想而知。


    他們並不是第一批來的,前頭已經赤條條地躺了一排淨完身哎喲叫喚的少年,路舟雪才一進去,就先擰起了眉,倒不是因為臭的,而是因為這淨房的環境實在太糟糕了。屎尿的氣味都是其次。


    蒼蠅飛來飛去的,為防止感染,少年們的傷口都是直接暴露在外的,上頭插了根細竹管防止尿道堵塞,因著如此,就有蒼蠅叮了上去,如此境況,怕是不等傷口長好,就有不知道多少人要因傷口惡化喪命。


    路舟雪擰著眉躺上了木板,憂心忡忡地想對策,他可以用法力救這一屋子的人,後來者和前麵已經感染死去的人卻是毫無辦法,神何以救萬民?他忽然在這個問題上陷入了茫然。


    思考間,負責淨身的大夫提著刀走到了路舟雪麵前,就見他還沒脫褲子,木愣愣地躺在那,兩個人互相大眼瞪小眼,片刻後還是大夫先反應過來道:“發什麽呆,脫褲子啊!”


    路舟雪:“……”


    路舟雪望著大夫的眼睛,慢慢地眨了眨,那大夫隻感覺腦子一暈,然後就以為自己已經給路舟雪淨完了身,習慣性地用烈酒洗了洗刀,徑直走向了下一個人。


    路舟雪是倒數第二個,前頭被淨了身的忙著鬼哭狼嚎去了,沒空關心他到底切沒切,最後一個倒是看得清楚,一臉震驚地看著路舟雪,然後就見他轉過頭來,朝著自己做了個噓的手勢,緊接著便什麽都忘了。


    等那大夫解決完最後一個人出去,淨房內便隻剩下一片此起彼伏的痛吟聲,路舟雪沒工夫躺在木板上耗,左右司禮監的身份文書已經給到了,他拿著直接去內務府報道就行了。


    離開前,他隨手給那一屋子人施了個小法術,叫他們少受些罪,做完這些,路舟雪這才抱著東西從淨房裏出去。


    若是老老實實按規矩來,等差不多養好傷了,自會有人來帶他們去各處任職,去哪做什麽都有指點,路舟雪自個兒不按規矩,沒人帶他,出了淨房就傻眼了,偌大皇宮,他分不清東南西北。


    暈頭轉向地在皇宮裏摸了好一陣,路舟雪到底是放棄了,他不是紅塵中人,對皇權也沒什麽畏懼,頗沒規矩地就在宮道的台階上坐下了,望著遠處層層疊疊的樓閣歎氣。


    ……


    三皇子今天頗有些憋屈,原因無他,太傅那個老學究竟然說他還不如他那個庸碌的大哥,盡管他知道太傅不過是恨鐵不成鋼才拿他大哥激他,但楚昭黎何其無能,便是相提並論三皇子都覺得收到了侮辱。


    “殿下消消氣,消消氣,誰不知那太子不堪大用,太傅說的是氣話,您何至於氣壞自己。”跟在他身邊的伴讀好聲好氣地勸著,一麵拍著三皇子的馬屁,“誰人不知您天資聰慧,太子如何能跟您比。”


    “這是自然,我那個大哥,也就是占點先皇後的情誼了。”三皇子輕哼一聲,目光一轉就瞧見了不遠處石階上坐著的路舟雪,看穿著像是宮裏的宦官,可哪個宦官敢這樣大膽,直接坐在來往的宮道上?


    也不怕衝撞了貴人,一邊想著,三皇子朝路舟雪走了過去:“你是何人?”


    聽見有人問話,路舟雪也沒起身行禮,而是就那麽坐著轉頭看了過去,隻見一個同楚昭黎有些許相像的少年站在那裏,正一臉探究地看著自己——楚昭黎是太子,那這位應該就是宮裏的哪位皇子吧。


    路舟雪腦子裏為數不多的尊卑禮儀此時發揮了作用,好歹是叫他站了起來,並不是特別謙卑地朝三皇子行了個禮道:“見過殿下,殿下萬安。”


    既不自稱奴婢,也不下跪,照以往宮規,路舟雪已經是可以拖出去亂棍打死了,但偏生三皇子情況特殊,他生母早亡,雖是養在謝淑妃名下,但因其母於構陷先皇後有嫌,


    謝淑妃又同先皇後交好,並不喜他,三皇子在前朝得謝氏之力,於後宮卻無人庇佑,為避杜氏鋒芒,故而多低調行事,對外也時常做出一副寬仁的姿態。


    此時他的伴讀還在,他總不好自打臉麵,為難於路舟雪,加之後者那張臉實在漂亮,三皇子原本一肚子火氣也難得泄了些許:“你是哪個宮裏伺候的?”


    路舟雪心想我要是知道我是哪個宮裏伺候的,還至於在這抓瞎嗎?想歸想,他麵上還是認認真真地張口胡扯道:“迴殿下,並未在哪個宮裏當值,隻是在內務府做些雜活。”


    既是做雜活的,待遇大都不會好過在宮裏伺候貴人,這樣的好顏色,做雜活可惜了,三皇子端詳著路舟雪那張畫一般的臉,張口說道:“可願來本殿宮裏當值?”


    上位者肯要已經是恩賜,哪容拒絕?三皇子問這一句也不過是顯得和氣,實則讓路舟雪到他宮裏伺候之事已是板上釘釘。


    路舟雪就那麽被三皇子帶迴了宮殿,彼時是午時,正是用膳的時候,宮裏的桌上已擺好了飯食,三皇子想來很是喜歡路舟雪那張臉,竟是開口坐下讓他一起吃,眉眼彎彎地笑著,瞧他的樣子仿佛多麽寵溺一般。


    路舟雪辟穀好多年,又不喜同人接觸,自然拒絕,倒也像模像樣扯了個借口:“多謝殿下抬愛,隻是這不合規矩。”


    “方才不還膽大得很,這會兒就知道規矩了?”三皇子聞言挑了挑眉,有些好笑地看著他,心想這當真是個妙人,嘴上說著恭敬的話,偏生我行我素,也就是在他這了,若是在別人的宮殿裏,少不得要吃些罰。


    想著,三皇子臉上笑意漸深,他朝路舟雪招了招手道:“這有什麽的?你來,同本殿一起用,不必拘謹。”


    一邊說著,一邊讓伺候的宮女多上了一副碗筷,宮女應聲下去,離開時不免多看了路舟雪一眼。三皇子做到這地步,路舟雪無奈隻得坐下來,任由三皇子往他碗裏夾菜,還盡是一看就不好吃的。


    他生無可戀的樣子把三皇子逗樂了,後者輕輕放下筷子,半開玩笑地道:“有幾人敢讓本殿布菜伺候的?你倒好,非但不珍惜,倒還嫌棄。”


    三皇子倒也沒有責怪的意思,這宮裏多得是卑躬屈膝、循規蹈矩的人,再美的皮囊瞧著也是無趣,路舟雪頂著一張謫仙似的臉任性妄為,偏偏又是三皇子可以拿捏的人,一點小性子罷了,又不是什麽大問題,他自然樂意縱容。


    路舟雪聽著三皇子縱容寵溺的語氣,本能地覺得不太對勁,他下意識看向後者的眼睛,然後明白了究竟是哪裏不對:那是一種對待玩物的態度,因為玩物的美麗而格外寬仁,反之,則是雷霆手段。


    芸芸眾生同楚昭離,是完全有別的,路舟雪冷靜地想,他的阿灼愛他就夠了,至於旁人,他不在意——隨手把三皇子夾滿了菜的碗放還到對方麵前,對上三皇子不解的目光,路舟雪清清淡淡地道:“殿下,請。”


    路舟雪不接三皇子布的菜,便是變相地同他對著幹,他也不惱,反而越發高興起來,看路舟雪的眼睛亮晶晶的,就像對待一隻矜貴的貓,路舟雪被他盯得一抖,一言難盡地看他一眼,打定主意要趕緊跑。


    皇宮裏多不為人道的隱私,但皇宮裏又沒有秘密,上午三皇子帶了個宦官迴宮,下午滿後宮都曉得了,這並不是什麽大事,隻是近幾年杜謝兩家明爭暗鬥,三皇子和五皇子之間也多暗流湧動。


    杜夫人正愁於無從安插人手進三皇子府,如今乍一聽聞他帶了個不知底細的小太監入府,一時都動了心思,還沒到下午,三皇子宮裏訪客便來了一波又一波。


    先來的是二公主,彼時三皇子正在書房習字,路舟雪站在旁邊安安靜靜地替他磨墨,不經意瞥了一眼他寫在紙上的字,雖是刻意模仿了書法大家的寫法,卻到底有些循規蹈矩。嗯,不如他的阿灼。


    路舟雪看了兩眼就很快收迴目光,三皇子察覺到他的小動作,抬頭隻見他低垂著腦袋,嫻靜磨墨的側臉,心中一動,忍不住開口道:“你看本殿這字寫的如何?”


    在宮裏頭當差的宦官,除非是罪臣之後,否則有幾個讀過書、通曉書法的?往昔他也不是沒有問過這樣的問題,大都是看不出名堂,隻知胡亂地誇讚好看,三皇子如此問路舟雪,目的無非也是當路舟雪不通書法,想聽美人胡亂誇他幾句,他好順理成章地以教美人習字的由頭偷香竊玉。


    打算是好的,偏生路舟雪是看得懂的,且並不太維護他的皇子麵皮,聞言細微地皺了皺眉,伸手欲取三皇子手中筆墨——二公主就是此時進來的:“三弟還在溫書麽,天氣晴好,當真不出來轉轉?”


    二公主一推開門,就見裏頭的兩個人齊齊抬頭看她,路舟雪還維持著傾身拿三皇子手中筆墨的動作,兩個人看起來頗為親昵,見狀她挑了挑眉,道:“我道這麽好的天氣三弟為何閉門不出,原是美人在懷。”


    “二皇姐。”三皇子順勢放下手裏的毛筆,輕輕推開路舟雪,起身笑著解釋道,“你莫要打趣我了,哪有美人在懷,不過是見他不通書法,同他講解一二。”


    我不通書法?路舟雪挑了挑眉,沒說什麽,倒是二公主走上前來,笑著道:“若非美人在懷,何曾見你有閑心教導旁人,三弟何故還誆騙本宮呢?”


    “你先下去。”三皇子朝路舟雪吩咐了一句,後者應聲離去,樂得清淨,等他離開後,三皇子這才朝二公主道,“什麽美人不美人的,皇姐今日總不會是來打趣我的吧?”


    “這不是瞧著天氣晴好,叫你出去耍耍風麽。”少女指了指外頭天色,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睛,“三弟日日讀書,難道就不想著玩玩,莫非真成了個呆子不成?”


    “皇姐,哪裏是我不想玩,你是不曉得,今兒太傅剛把我罵了個狗血淋頭,我若是再出去玩,明日可就當真比不上皇長兄了。”三皇子聞言苦哈哈地道。


    二公主一聽卻是輕哼一聲,不屑道:“那太傅誇大其詞罷了,三弟聰慧過人,哪裏是那蠢笨如豬的楚昭黎能比的,好三弟,隨姐姐去玩吧,勞逸結合,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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