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棉,我明白的。”蕭風灼望著路舟雪的眼神依舊溫柔,隻是其中的悲苦再也掩藏不住,像是對命運做出的妥協,他輕輕歎息道,“你不必為此難過,更不必猶豫或是後悔,去吧,追逐你想要的。”


    蕭風灼說完,彎腰提起打鬥中撕裂的衣擺,盡可能體麵地轉身走了。這一天,他再一次變得一無所有。


    路舟雪正想追過去,身後出現裂痕的月輪卻並不給他迴頭的機會,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脆響。


    蕭燼猛然迴頭看著即將破碎的月輪,電光火石之間提起手邊的重劍朝那麵銀輪砍了過去,月輪轟然破碎,天道憤怒地叫嚷著“廢物”二字不甘地落幕,至此,再無轉圜之餘。


    路舟雪大喜過望,月輪毀於蕭燼之手,如此一來,他便繼任不了天道,盡管多年夙願功虧一簣,他卻並沒有想象中的不甘,反而有一種本該如此的釋然。


    他整了整心態,真要去追蕭風灼,卻不想在抓住那個豔紅衣角之前,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將他和蕭風灼隔絕成了涇渭分明的兩個世界,身後憑空出現無數金色的束縛緊緊地拉住了他的四肢和軀幹。


    月輪分明不是他打碎的,可天道加身後的束縛卻還是纏住了他,這意味著什麽不言而喻,多年夙願以償,路舟雪卻隻覺得恐懼,他就望著那道紅色的背影越走越遠,忽然驚覺,蕭風灼穿的是嫁衣啊。


    月輪同時被蕭燼和路舟雪擊破,於是他二人身上皆有象征天道加身的束縛,儼然是同時承認了他二人。為天道者要斷情絕欲,卻不是如二人所想的驟然斬斷,而是一日日的逐漸心如止水。


    蕭燼本就大愛無疆,逐漸淡薄的私心私情在他身上有所顯現,卻並不明顯;路舟雪則不同,他的愛恨太過濃烈,甚至於此時此刻身托天道也不是真心實意了,便終日惶惶於會忘記愛蕭風灼這件事。


    隻是還沒等他在法則的必然下徹底斬斷舊情,神明隕落的喪鍾便驚動了整個不周山,路舟雪忽然感覺到了巨大的驚慌,他連滾帶爬地找到暫代掌秩序的夷則,他問:“哪位神官隕落了?”


    “坍塌的是長樂宮。”夷則說道,“還不知是哪位神官的居所。”


    “長樂宮?似乎是師姐的居所。”這幾日越發淡然的蕭燼趕過來,聞言細微地皺了皺眉,關於蕭風灼可能神隕的事,似乎他也沒法做到處變不驚,“好好查查,為何會突然如此……”


    蕭燼尚且如此,何況是路舟雪?神宮坍塌,神官隕落,若非心灰意冷,又怎會……路舟雪捂住胸口,他覺得那裏很空,像被剜掉了一般,他覺得所謂斷情絕欲也沒那麽實在,不然他為什麽這麽痛苦?


    隕落的的確是蕭風灼,青衣女神官帶來了確定的結果,以及一幅積了灰的畫軸:“關於他在代天禮上倒戈天道,以及突然神隕的緣故,你們看完這幅畫像應該就懂了。”


    路舟雪瘋了一般地搶過畫軸展開,那上頭畫了個黑衣的青年,神色略顯刻薄倨傲,卻是路舟雪熟悉的模樣——在人間的蕭風灼,於是路舟雪也就遲疑著問出了聲:“這是……阿灼?”


    印象裏蕭風灼灑脫隨性,卻也謙和有禮,何曾有過這樣的神態?


    豈料清和搖了搖頭,然後揭開了謎底:“這是上任妖祖——九儀。天道擇主,以人間修士更替先天神隻,如今神界先天神隻多更迭過一遭,又有蒼梧歸位之事在後,因而你我也就未曾注意。”


    “我是舊神,花朝、清和、夷則雖是新上任,卻都是應天地而生,除了師姐。”不必清和多說,蕭燼就主動補全了剩下的話,“師姐是我親眼看著一步步爬上來的,他的確是凡人。”


    蕭風灼亦是天道擇主的犧牲品,如此一來似乎一切都有跡可循了,他為何會在代天禮那日倒戈相向,又為何會在舊天道倒台後狼狽退場,哪怕是同蕭燼交手,也顯得那麽興致缺缺。


    一切都不過是那個人早就做好了從神界離開的準備,所以才會在那一天選擇同自己成親。路舟雪忍不住掩麵痛哭,他甚至不敢想,


    蕭風灼抱著即便淪落人間卻能同自己長長久久的喜悅小心籌備成親,卻在那一天發現一切都是一廂情願時會有多難過。


    路舟雪活了一萬多年,也犯過不少追悔莫及的錯,可從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攪得他痛不欲生,他想彌補,可天道的禁錮束縛著他,讓他什麽都做不了。


    ……


    “蒼梧,你說,我應該怎麽辦?”路舟雪失魂落魄地坐在昭陽殿裏,焦慮地扯著頭發,想不出一點辦法。


    “天道有一個就夠了,你若舍得下神位去尋師姐,也並非毫無辦法。”蕭燼難得禮數周全地用茶水招待,可惜壺裏倒出來的是酒,不過倆人誰都沒在意這個,“其實你該去找他的。”


    “為何?我以為你和我一樣都執著道途,應當會勸我一往無前才對。”路舟雪聞言有些意外,他跟蕭燼都是當之無愧的劍道瘋子,他實在想不到蕭燼會這麽說。


    “在小翎邪靈入體、時日無多之前我的確是這樣的,可是細細想來,我於劍道已是登峰造極,此間無人能敵,爭天道擇主,沒什麽難度,也沒什麽趣味,無非是出於責任。”蕭燼酌了口酒,慢慢說起了當年自己的心思,


    “再往上也不過是高處不勝寒,徒增寂寞罷了,反倒是小翎,小時候會乖乖地叫哥哥,長大些開始沒大沒小跟著別人叫‘阿雪’,可到底還是可愛的,為了那個身不由己的高位,舍棄對小翎的愛,不值得。”


    蕭燼一番話說得路舟雪沉默下來,選哪條路都沒錯,隻看自己的心覺得對不對:“你比我通透,論心境,我的確是不如你。”


    “啊哈,若你也離開一個人萬年,你也會和我一樣,沒什麽比人重要。”蕭燼笑了一聲,話鋒一轉又道,“但是別離太苦了,沒必要從裏麵找教訓;神君,你去尋師姐吧,算我求你。”


    “那日同他纏鬥的時候我就問過了,他若是舍不得,我大可直接叫你爭不了這天道之位,他叫我不要欺負你,說這是你的夙願,不該被他耽誤。”蕭燼說起了那日同蕭風灼的交談,順便說出了自己多年的隱憂,


    “你看師姐總是一副浪蕩不羈的樣子,其實他心事最重,在我遇到他之前,他就一直不快樂。但是他很喜歡你,至少我從沒見過他那麽放鬆過。”


    “為什麽?他的過去,發生麽了什麽嗎?”直到蕭燼此時說起,路舟雪才驚覺他對蕭風灼的過去一無所知,一個連被剖妖丹都不放在心上的人,究竟會被什麽樣的過去困住呢?


    “我不知道。”蕭燼搖頭道,“師姐見多識廣,很多東西都能說上幾句,也喜歡傾聽別人訴說過往,但我同他相依為命那幾年,從未聽他提起自己的過去。”


    “我問過,他說都過去了,沒什麽好說的,可顯然他從未放下。”蕭燼歎口氣,有些無奈地望著路舟雪,“我不知道為何他也不願意同你說,但是我覺得,你或許可以試著了解他一些,至少讓他別那麽痛苦。”


    “我……要怎麽做?”路舟雪無力地看著自己的手,他現在連神界都出不去,又從何得知蕭風灼的那些過往?


    “作為天道,行事多有束縛,可能做之事比之過去隻多不少。”蕭燼將一枚圓鏡交給路舟雪,“此為輪迴鑒,可通過去未來,隻是一旦使用,你便也會同上任天道一般被放逐,用或不用,取決於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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