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路舟雪,諸事落定那日,蕭風灼同清和迴了神界,他無神職在身,便留在了人間,幫助蕭燼料理瑣事,後者從神界迴來後,將一枚白玉環遞給了他:“東君讓我把這東西交給你,說是你的舊物。”


    “多謝。”路舟雪接過來,這東西是他托花朝助不周山離開的謝禮,是他的本命靈器的一部分,如今也算物歸原主,路舟雪將東西收好,出於禮尚往來,他也交了一樣東西給蕭燼。


    “這是……小翎……?”蕭燼手足無措地抱著弟弟裝若酣眠的屍身,少年張揚的臉上顯露出無措來。


    “嗯,本該在你迴不周山那日就交給你的,因為一些緣故拖到如今,現在我把他的屍身交還給你,也算了一樁舊事。”路舟雪道,至於是什麽緣故,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便也不必多說什麽。


    “如今諸事已了,你接下來作何打算呢?”蕭燼小心地把弟弟的屍身放到靈海裏,抬頭有些心事重重地望著路舟雪,開口卻是替蕭風灼問的,“師姐滿心滿眼都是你,你是如何想的?”


    “蒼梧君,你欲取天道而代之,此事非做不可麽?”路舟雪不答反問道,麵對蕭燼投來的不解的目光,他笑了笑,解釋道,“為雪神時,我同玄度君還算有交情,他說他不願你去做那無情無欲的天。”


    “蒼梧君可會為了令弟,放棄競逐天道?”路舟雪也不知道,他想從蕭燼的迴答裏得到一個什麽答案,他舍不得他的阿灼,他愛他甚至勝過愛一直追逐的力量。


    可是天道擇主,那是多麽難得的機會,他在萬年前就為之拚搏過,甚至於隕落人間。現在他要怎麽選,放棄一直以來執著追尋的理想,還是放棄他愛之入骨的人?


    “你此話可是當真?”不料蕭燼卻對路舟雪的話表現出了極大的驚訝,看起來似乎對自家弟弟的這些想法一無所知。


    “自然,天道擇主,原本定的就是你,因為玄度君不想,故逼得天道四散本源,才有了後來這許多事端。”路舟雪不在意蕭燼對當年蕭翎的心思清楚多少,他隻想知道他的答案。


    “蒼梧君疼愛弟弟,我明白,所以我才想問問你,若是玄度君不想你去爭那個位置,你還仍舊要身托天道嗎?”


    蕭燼沉默了,責任上,他既為神便該為蒼生考量,主動身托天道,舍棄情愛端坐霜天,但私心裏,他的確猶豫起來,因為他的小翎不想他變成那樣。


    “我明白了。”不等蕭燼迴答,路舟雪卻是什麽都懂了,他拍了拍前者的肩,也不知是在勸服自己,還是勸服別人,“繼承天道的人選也不一定就要是你,隻要是先天神隻,都可以,不是麽?”


    “我去問問清和。”蕭燼說完這一句匆匆走了,選擇做得是那麽果斷,在更進一步和血緣至親之間,他選擇了後者。


    隻是蕭燼做好了選擇,路舟雪的進退維穀又該如何解決?若是蕭燼執意繼任天道,他還能用一個無法與其相爭的借口說服自己放棄,可現在蕭燼主動退出,那個位置幾乎是唾手可得,這都不爭,他怎麽甘心?


    孔雀惹出來的風波平定得悄無聲息,至少未曾驚動人間,鳳凰嶺的秘境仍舊,來往爭奪靈寶的修士仍舊,北行長道上的憶塵酒樓絲竹聲仍舊,路舟雪就坐在大堂的一角,頭戴鬥笠安靜地飲茶。


    半月前,岐山鳳凰嶺上空天生異象,終庭有大能言是神兵出世之兆,一時引得各方修士爭相逐之,隻是秘境雖然天材地寶無數,卻終歸不是菜場鬧市,不是想進就進的,還需要達成一定的條件。


    那仙人洞府的主人執著力量,對各種奇淫巧技的靈器寶物頗為青睞,要想從他的洞府拿到好東西,不僅要自己想辦法應對裏頭層出不窮的危險,還要先上交一樣靈器,叫他滿意了,方能進去。


    因著這樣一個規矩,這洞府外頭凡是修士聚集的地方,多得是殺人奪寶的,或是搶奪他人辛苦帶出來的寶物,或是搶奪他人準備上交的靈器當作自己的“入場券”,久而久之,甚至有旁門左道鑽研出了探查修士所帶之物是否能讓洞府主人入眼的靈器,如今,就有人盯上了路舟雪。


    “瞧清楚了嗎?他身上法器有多少能用的?”不知道哪個宗門的弟子躲在暗處瞧著路舟雪竊竊私語,另一個人拿著法器對他一番打量,而後興奮道,“多,師兄,他身上的東西都是能叫仙人入眼的。”


    “好,就他了。”被叫做師兄的人一錘定音道。


    另一個人卻有些遲疑:“師兄,他身上能帶這麽多東西,會不會不好對付?”


    “區區散修,修煉資源就那麽些,再強又能強到哪去?難不成他還敢得罪長揚宗?我們拿他的東西進仙人洞府,是我們看得起他,諒他也不敢說什麽。”這人說完,便起身朝路舟雪所在的角落走了過去。


    “你也是衝著秘境裏的鳳凰淬火來得麽?”這名修士在路舟雪麵前坐下,自來熟地提起他麵前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見路舟雪不迴他話,自顧自道,“神兵雖好,可還是要量力而行啊。”


    隨著對方在自己麵前坐下,路舟雪明顯感覺到一瞬間許多目光落到了身上,他不太喜歡這種被肆意打量的感覺,有些不太高興地皺了皺眉,卻還是耐著性子道:“你想說什麽?”


    “鳳凰嶺秘境兇險,可不是你們這些野路子的散修能夠隨意進出的,奉勸你切莫不自量力,還是早些打道迴府,免得平白丟了性命。”麵前的修士說話很是倨傲,倒也符合終庭修士一貫的風格。


    那便是大宗瞧不上小宗,小宗瞧不上散修,而散修又瞧不起人間半吊子的赤腳仙人,主打一個恃強淩弱,路舟雪不以為意地端起麵前的茶水抿了一口,權當他是在放屁。


    “多謝提醒,不過問鼎大道哪有一帆風順的事,不都是要敢拚敢闖麽?”路舟雪倒也沒抹對方麵子,還是好生氣地迴了話,雖說整個鳳凰嶺秘境都是他當年自刎時身上掉下來的東西。


    “敢拚敢闖?你莫不是當我在這裏同你說閑話呢?”那人見路舟雪油鹽不進,當即一拍桌子,怒道,“你若老實把準備好的靈器交出來,我們便不與你動手,否則,休怪我等不客氣。”


    像是為了應和他的話,周圍幾桌穿著相同的修士都朝他投來了目光,隱約透著壓迫之意,看得出來都是同出一宗的人,其他散修倒是沒有摻和進來,但看向路舟雪的目光也大多有些幸災樂禍。


    有心到仙人洞府闖蕩的散修哪個不是人精,大都會將自己身上有可能會被仙人看上眼的器物好生藏匿,哪裏會像路舟雪這般,佩劍、玉環就這麽大剌剌地戴在身上。


    “不客氣,本座倒是想看看,諸位要怎麽一個不客氣?”路舟雪也沒同那人廢話,直接將悲風劍拍到桌上,劍身出鞘三寸,殺機畢現,鬥笠下的臉並未帶麵具遮掩,布滿刀疤的半張臉就那麽兇神惡煞地露了出來。


    他麵前的修士被他身上徒然散發的兇煞之氣嚇到,一時間梗在了那裏,可片刻後見路舟雪並未動手,卻又囂張起來,還有些惱羞成怒地說:“哪裏來的散修,也敢同我們七重門叫囂?今日定給你些顏色看看。”


    修士的話音落,周遭的同門皆祭出法器朝路舟雪出手,散修們唯恐波及自身,茶也不喝了,早早地丟下杯盞避到了遠處,激蕩的靈氣裹挾著劍氣將沿途的桌椅板凳打得四分五裂,卻偏偏到了路舟雪麵前再不得寸進。


    “七重門?我認得你們副宗主,倒是一脈相承的傲慢無禮。”路舟雪吹了吹茶杯裏滾燙的茶水,儼然沒把這些烏合之眾放在眼裏,輕慢的態度惹惱了為首那人,又是一劍朝他刺了過來:“休要猖狂。”


    凜冽的劍光一瞬間晃過眾人的眼睛,緊接著是長劍刺入血肉的悶響,隻見路舟雪紋絲不動地坐在原位上,悲風劍不知何時出鞘,劍柄握在他的手裏,另一端則沒入了對麵那人的腹腔。


    “這一次隻是廢你靈根,再有下次,可就是要命了。”路舟雪神色淡淡地拔出斷劍,從袖中掏出手帕細致地擦拭著劍刃,被他毀了靈根的那人往後一個踉蹌,而後被身邊的師兄弟七手八腳接住了。


    “我不過離開片刻,爾等怎就打起來了?”一道清亮的嗓音在眾人耳邊響起,一個穿著華麗的少年被一群七重門弟子簇擁著從酒樓外走了進來,見門中弟子受傷,忙差人查看情況,“怎麽迴事?”


    少年旁邊一人探了探受傷弟子的脈門,然後將情況報告給了他,少年聞言問道:“靈根盡毀?可還有轉圜的餘地?”


    查驗傷口那人輕微地搖了搖頭,少年聞言擰起了眉,不免對重傷他門中師兄弟的路舟雪怨懟出聲:“毀人靈根,斷人道途,你這人好生惡毒。”


    “若這便是惡毒,爾等殺人奪寶豈不是罪大惡極?”路舟雪隻看了那少年一眼,便看清了他背後累累的因果惡業,不欲與後者多言,他擦幹淨了劍便起身打算離開,卻不想走到少年身邊就被攔住了。


    “傷了我七重門的人就想離開,怕是沒那麽容易。”少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未曾從他身上看出什麽不尋常之處,臉色又冷了冷,對手下人吩咐道,“區區散修,也敢汙蔑我等殺人奪寶,去,廢了他的手。”


    不同於先前的烏合之眾,少年身邊跟著的多是些元嬰的修士,甚至有兩個凝神境,即便如今修士金丹多如狗,元嬰遍地走,但大多在元嬰前期便再無寸進,像元嬰後期的都是少數,凝神境就更少了。


    能隨隨便便就出動這麽些高手的宗門大都底蘊厚實,也難怪他們行事敢如此囂張。雙方都不是會善罷甘休的主,少年身邊的修士祭出法器直逼路舟雪的死穴,一看就是衝著要命去的。


    路舟雪指尖微動,從孔雀那收迴來的天白絲一瞬間層層疊疊地控製住了那人的攻擊,悲風劍的斷鋒接踵而至,電光火石之間,一柄飛劍斜飛過來擋住了路舟雪的殺招。


    他略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順著劍來的方向偏頭去看,一個鶴發童顏的男人站在那裏,長袍廣袖,衣袂飄飄,男人的樣貌路舟雪瞧著還有些眼熟,像長開後的蕭燼。


    “衛長老!”見來人,少年一改目中無人的做派,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師叔”。


    “怎麽,你也是來給他們撐腰的?”路舟雪用悲風劍隨手挽著劍花,不屑一顧的目光穿過鬥笠玩味地落到男人身上。


    “師兄,你不認得我了麽?”男人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路舟雪愣在了當場,也讓在場其他人神情一變,若路舟雪是散修,他們自然敢行事無狀,可如今成了衛如戈的師兄,方才他們的行為可就要重新掂量了。


    “衛……如戈?”路舟雪遲疑道,兩百年前的事不算久遠,但實在微不足道,他搜遍記憶,才在一處角落裏找到了眼前的男人,可眼前之人實在同他記憶中的少年大相徑庭,他險些認不出。


    “是我,難為師兄還記得。”男人露出一個溫潤的笑來,勉強全了他倆算不上親厚的同門之誼,因著這一層莫名其妙的關係,先前的劍拔弩張的兩方人居然也能夠坐下來一起說話了。


    路舟雪從散修搖身一變成了師叔輩的人物,先前倨傲的少年雖然不滿於路舟雪輕蔑的態度,可礙於衛如戈,也隻能閉嘴站在一邊,至於那個毀了靈根的弟子,就更無人會管了。


    衛如戈瞥了那重傷的修士一眼,他知曉這些人的德行,也三番五次地警告過,奈何無用,如今踢到鐵板也是咎由自取,因而他也並未打算“主持”什麽公道,反而問起了路舟雪的近況:“師兄怎會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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