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了嗎?”又過了一會兒,蕭翎出聲問道,完全當作沒有聽見邢淵說的那句話。


    “大丫頭說人已經到了,估摸著已經送到房間了。”楚昭昀愣了半晌,反應過來蕭翎問的是路舟雪,傳來侍女問了幾句後迴答道。


    “是麽。”蕭翎扯了扯嘴角,像是知道些什麽,轉眸目光沉沉地盯著楚昭昀看了片刻,忽然笑起來,“罷了,本該如此的,誰不是傻子,何至於在同一個坑摔兩次呢?”


    蕭翎神神叨叨地說完,忽然從座位上起身,急匆匆地朝殿外走去,莫名其妙的行為看的邢淵一頭霧水,他在蕭翎即將踏出殿門前攔住了他道:“鬼王這是去哪?”


    “讓開。”蕭翎冷冷道,這是他們四人聚在一起後,他第一次正眼看邢淵,麵對他的怒意,邢淵不以為意,反而嬉笑道:“鬼王何必這麽著急,難道有什麽事是不能我們大家一起商討的?”


    “我再說一次,讓開!”蕭翎說著,手心裏凝起一團鬼氣朝邢淵的胸膛轟了過去,正對心口,沒有絲毫留手,見二人忽然打起來,戚南闊作壁上觀,瑤光卻是眉心一跳。


    蕭翎那一招並未傷到邢淵分毫,幾百年來,他背負的罪孽太多,早已為天道所不容,力量一削再削,不及鼎盛時期的萬分之一,手裏的攻勢輕鬆就被邢淵化解。


    邢淵鉗製住了他的手腕,那隻手幾乎枯瘦如柴,沒有任何力量可言,見他如此孱弱,魔君亦是一愣,而後臉上露出了毫無遮掩的蔑笑:“鬼王這般柔弱,屁股底下的位置,當真做得穩當麽?”


    “狂妄。”蕭翎冷笑一聲,抬起另一隻手又要出招,不出所料又在半空被邢淵截住。


    “若是美人在懷,本座便是狂妄了,鬼王又當如何?”魔尊鉗製住蕭翎的雙手,把人往懷裏一帶,遊刃有餘地在他耳邊調笑,“當心啊,鬼王生得這樣貌美,本座都不舍得對你動手了。”


    “別鬧了。”眼看著邢淵要把蕭翎惹惱了,瑤光終於看不過眼地開口製止,她猜想蕭翎許是察覺到了什麽,略微一想他方才的話,轉而看向楚昭昀道,“你去把人帶上來。”


    雖說有斷腸蠱和鬼蜮在,料想路舟雪翻不出什麽浪花,但不知為何,素來胸有成竹的瑤光,今晚也隱隱有種事情即將脫離掌控的不安感,幹脆也放棄了原本慢慢消磨路舟雪心氣的打算。


    還是先把人帶來眼皮子底下看著的好,路舟雪再如何厲害,中了斷腸蠱,還不是隻有乖乖聽話的命?再不濟,瑤光眸中冷意一閃而逝,不還有孔雀那丫頭可以利用麽?


    幾個人算不上密謀的話一字不落地落進了躲在暗處偷聽的三人耳中,蕭風灼瞧著同邢淵起了爭執的蕭翎,忍不住落進下石道:“都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他倒是越活越迴去了。”


    那邊同他們稍微有些交道的,也就隻有那一個人,蕭風灼沒有點名道姓,路舟雪也知道他說的是誰:“縱然他大不如前,也莫輕視了,那奇怪的銅鏡是他的東西,如今他這般舉止怪異,想來也是知道什麽的。”


    清和沒注意聽他倆人在說什麽,她沉思片刻忽然對路舟雪道:“歲杪,聽他們所言,現在應該是要找你,找到陣眼還需要花上些功夫,若是提前打草驚蛇,之後行事會多有不便。”


    “我明白,一會兒我去原定備好的婚房待著,等他們來找我,我同他們周旋,你們隻管安心找陣眼。”路舟雪很快說道。


    “上次我們也沒有一直待在婚房,一定要迴去嗎?”蕭風灼有些不樂意,上次他找到路舟雪時,後者腹大如球,很是吃了一番斷腸蠱的苦頭,這次雖說不會有什麽意外,可就怕萬一。


    “阿灼,別擔心,我總不至於一個坑摔兩次。”路舟雪知曉蕭風灼的擔憂,他安撫地拍了拍後者的頭,“有些事情總是要解決的。”


    “我送你過去。”蕭風灼還是不太高興,但到底沒繼續反對。


    “那我先去尋陣眼,若是順利解決,我會以青鳥為號,屆時直接動手,用武力從此地離開。”清和說完,看向路舟雪,鄭重道,“歲杪,今時不同往日,一定保重自己。”


    如今路舟雪不是神,相比她和蕭風灼,更容易受到傷害。


    “嗯,會的,謝謝你,辛苦你了。”路舟雪道。


    “分內之事,不談辛苦。”清和點點頭,身形很快消失,沒有驚動任何人。


    蕭風灼則按照上迴的記憶把路舟雪送迴新房,後者雙手交疊著放在腿上坐下,片刻後想起什麽,抬頭看向蕭風灼:“阿灼,我沒有蓋頭。”


    蕭風灼正抱臂靠著門框,自己跟自己鬧別扭呢,聞言一愣,一想到他都沒得掀的紅蓋頭,到頭來便宜了楚昭昀那個蠢貨,蕭風灼更不高興了,輕哼一聲道:“你原先的蓋頭呢?”


    “……被惡鬼舔了,就丟了。”路舟雪說道。


    “那確實不能要了。”蕭風灼說道,別扭歸別扭,到底還是從納戒裏扯出來一張紅布,隨手撕了一尺見方的一塊往路舟雪頭上蓋了下去,“這一時半會兒的,我也找不來正兒八經的紅蓋頭,棉棉將就下,嗯?”


    驟然遮蓋下來的紅布觸感溫涼,泛著瑩潤的光澤,一看就是上好的綢緞,路舟雪不禁好奇:“這你從哪弄來的?”


    “這個呀,當年我及冠時君——父親給的禮物。”蕭風灼隨口解釋道,“留著吃了許多年灰,今日倒是派上用場了。”


    “既是長輩給的禮物,怎可這般隨意……”路舟雪急忙就想把頭上的布扯下來。


    “本不是什麽要緊之物。”蕭風灼按住了路舟雪的手,語氣仍舊溫和,隻是後者看不見的地方,眼底一片冷淡,“這東西他也不過是隨隨便便地給,我隨隨便便地接,至於是撕了玩兒還是扯了做衣衫,其實無所謂。”


    路舟雪聞言,慢慢地放下手,他忽然覺得,蕭風灼或許沒有看起來那麽快樂,他心裏藏著不為人知的事,執拗地拉扯著他,讓他整個人顯示出一種矛盾的灑脫來。


    “棉棉。”蕭風灼忽然掀開蓋頭,彎著腰目光灼灼地望著他,“等事情了了,我們認認真真地成一次親,好不好?”


    “認認真真地成一次,那不認真的,你要成幾次?”路舟雪第一次在蕭風灼身上感受到了悲意,莫名地,他想讓他開心一點,所以他開了個小小的玩笑。


    果不其然,蕭風灼一瞬間就笑起來了,瀲灩的眼眸帶著笑意動人至極,他湊上來在路舟雪唇邊親了一口,而後輕哼道:“你明明就知道我什麽意思。”


    “我知道什麽?”路舟雪抬眸看人,眼神同樣溫柔,“知道你想嫁我,知道你早就圖謀不軌,還是知道我愛你?”


    路舟雪吐字很清晰,聲音也很好聽,一個字一個字地,被扯斷的珠子,跌跌撞撞地落在蕭風灼心上,然後他臉上的笑容越發濃鬱,他扯了扯路舟雪頭上的紅蓋頭,說:“棉棉,今天分明是你嫁我。”


    他說完頓了頓,不等路舟雪迴答,他又道:“那下次,認認真真的,你來娶我,好不好?”


    ……


    蕭翎跟著楚昭昀一路來到了婚房,隨行的還有瑤光和邢淵,戚南闊留在宴席上鎮場,他瞧著楚昭昀打開房門進去了,久久地站在原地看著房門沉思,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方才吵著鬧著要過來看人,現在怎麽又畏畏縮縮的了?”邢淵瞧不上蕭翎瞻前顧後的模樣,此時不免改口嘲諷,可瞧著蕭翎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少有的又沒有繼續奚落了。


    他瞧著鬼王那種消瘦卻依然溫和美麗的臉,心中暗道果然是紅粉骷髏,一邊就撇過臉去。


    蕭翎此時腦子裏一片雜亂,根本沒心思去聽邢淵都說了些什麽,他站在原地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才邁開步子走了進去。


    一切都和過去沒什麽分別,路舟雪的肚子因為斷腸蠱被撐了起來,鼓鼓囊囊如同懷胎十月,他艱難地在床上坐直身子,因為疼痛“嗬嗬”地喘著粗氣。


    頭上的蓋頭被扯下,幾張或熟悉、或陌生的臉映入路舟雪眼簾,他並不感到意外地喘了口氣,盯著蕭翎道:“你——”


    他才發出了一個音節,蕭翎忽然撲上來掐住了他的咽喉,眼眶發紅,帶著些許癲狂地問:“輪迴鑒你不是拿到了嗎?為什麽還這樣重蹈覆轍?為什麽?你是蠢貨嗎路舟雪?”


    蕭翎掐得很用力,他似乎情緒失控了,邢淵衝上來都沒能把他的手掰開,不由得罵道:“你突然發什麽瘋?”


    路舟雪有種喉骨要被生生掐斷的錯覺,他無力地張了張嘴,正要動手反抗的時候,蕭翎忽然鬆了手上的力道,被邢淵一掌震了出去,後背撞上門柱,當即一口逆血順著唇角流了出來。


    蕭翎渾不在意地擦去唇角的血,扶著身邊的柱子穩住身形,他對上路舟雪看似驚慌,實則平靜的眼睛,心念一動,刹那間明白了什麽,然後他忽然就笑起來:“哈,我就知道,你分明就是迴來了。”


    邢淵擰著眉頭看著蕭翎發瘋,猝不及防對上那雙神經質的眼睛,莫名打了個寒顫。


    “你看見我,你一點都不意外,你記得的,你記得的,哈哈哈哈哈哈。”蕭翎像是徹底瘋了,又像是徹底釋懷了什麽,他轉身大笑著就走進了庭院裏,聲音從遠處傳來,瘋狂中帶著濃鬱的悲涼。


    “這一迴,我可什麽都沒有做,這都是命!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蕭翎笑著笑著,忽然跌坐在地上,然後捂臉哭了起來,“是我不想做嗎,我不能啊,我什麽都不能做,什麽都做不了……”


    “他突然抽什麽瘋?”邢淵問道,雖說他素來看不起蕭翎,可突然見對方如此癲狂,還是不免心驚肉跳。


    “誰管他?”瑤光臉色難看地說道,她不是邢淵這個蠢貨,隻看得見蕭翎發瘋了,方才他說的那些話可更嚇人,她垂眸看著麵前已經“毫無還手之力”的路舟雪,不知為何,心中的不安感更甚。


    “空青那丫頭呢?”瑤光問邢淵,一點都不在意在路舟雪麵前暴露孔雀有什麽不妥,在她眼裏,路舟雪已是甕中之鱉,翻不出什麽浪去的,已經犯不著刻意隱瞞什麽。


    再者,瑤光眼中冷光一閃而逝,她可還記著孔雀威脅她的事,還以要挾著分去了近半數的神骨。總不好讓那死丫頭既得了利益,還能幹幹淨淨的置身事外,畢竟神骨能不能複活朱凰,她再清楚不過。


    若是能見那丫頭發現複活不了母親、又害死對她好的雪鳳時追悔莫及、痛哭流涕的表情,光想想都叫人心情愉悅。


    “安排在右廂房讓人看著呢。”邢淵皺了皺眉,他不太喜歡瑤光這種頤指氣使的語氣,但如今事情緊要關頭,瑤光又不是好欺負的蕭翎,到底沒說什麽。


    “把那丫頭帶來。”瑤光對身邊跟隨的侍女說道,又看向邢淵,塗著蔻丹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指了指路舟雪,“至於他,你帶到前廳,跟戚南闊好生看管。”


    路舟雪和孔雀已經是貌合神離,但瑤光是不知道這些的,她敢謀劃造神,很是有一番察言觀色、觀察局勢的本事,方才蕭翎瘋瘋癲癲說了那樣一番話,她定然是有所懷疑了。


    “你們要對空青做什麽?”為免瑤光察覺端倪,路舟雪適時地表現出了一無所知的焦急,“你們不是要神骨麽?衝我來就是了,何必牽扯她?”


    “朱凰的女兒,你倒是上心。”瑤光瞧著都自顧不暇了還關心孔雀安危的路舟雪,看他的眼神不由得帶上了憐憫,她蹲下來,掐住路舟雪的下頜,冷笑道,“可惜了,她眼裏隻有她那個短命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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