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不想做亡國之君,所以才勉為其難的叫我一聲長兄,好叫我來替你擔了這汙名。”


    “可這怎麽行呢,若是我接了三弟的皇位,我沒有三弟那樣能屈能伸的度量,三弟的太上皇應當坐不安穩,少不得要把你也送給巫鹹人,當個質皇帝,也嚐嚐我受過的苦。”


    楚昭昀聽著這些話,神色漸漸驚恐,他神色驚慌地看著楚昭離,不明白為何記憶裏總是平庸憨厚的長兄會變成如今這般狠毒的模樣:“不,你不能——”


    “我為什麽不能?”楚昭離反問道,他仍舊是笑著,眼裏卻淚意湧動,“我本該把你變得和我一樣不人不鬼的,可是那樣就同你們沒有區別了,所以還是算了,但叫你舒舒服服地活著做太上皇,又難以消解心頭恨意。”


    “所以,三弟還是成為先皇比較好,諡號末帝,三弟覺得如何?”楚昭離笑得像條吐著信子的毒蛇,楚昭昀躺在床上看得心驚肉跳,誰說他這位大哥無能的,不過是沒有對他們露出獠牙罷了。


    “你想亡了楚氏的江山麽?”楚昭昀顫抖著聲音,難以置信地問道,末之一字足以看出,楚昭離這個瘋子為了泄憤連江山社稷都不想要了。


    “對呀,總是要對得起你們‘彗星禍世’的批語,三弟,別著急,你和那些兄弟姐妹,有一個算一個,我會叫你們在陰曹地府重逢的,依舊是以前的規矩,你們楚家人的熱鬧,我就不去湊了。”楚昭離很是暢快地說道,整個人興奮得發抖,


    “不對,不該叫你三弟了,既然你們不要楚昭離,那我便也當個不孝子孫。”楚昭離道,“下去了記得告訴那老東西,是我,蕭宿毀了你們盛世基業,恨吧,誰都別好過。”


    “你!”病入膏肓的皇帝臉色驟然驚恐,不隻是因為楚昭離不認祖宗的話,更是因為他給自己擇的姓——蕭。


    這便是要與蕭翎狼狽為奸的意思了。


    先前蕭風灼說的所有,楚昭昀都可以當做是他為了宣泄不滿說的氣話,唯獨最後這句,他是真的不想要江山,不想要皇位,即便最後坐上了,那也是姓蕭,不姓楚!


    “你是何時同蕭翎勾結上的?”楚昭昀氣急。


    “這便與你無關了,先皇。”楚昭離很是愉悅地從帝王寢宮離開,之後沒過多久,楚昭昀就被毒死了,對外宣稱是暴斃,但是在其身故之前,謝懷玉的確是來找過彼時手握重兵的定安王。


    蕭風灼記性很好,但對於南朝以前的事,他總是有意不去想起,便也一時半刻沒反應過來,此時驟然想起舊時謝懷玉說動他的理由,恍然驚覺,南朝的風,到底是越過時間裹挾著歲月黃沙落在了他身上。


    “阿灼?”路舟雪輕聲喚迴了蕭風灼的思緒。


    “無事。”蕭風灼猛然迴神,他瞧著寄身於阿蕁身上的路舟雪,仿佛透過軀殼看到了後頭的那張臉,困擾多年的迷障,這一刻豁然開朗。原來是這樣啊,他笑了笑,卻是忽然擁住了路舟雪,埋首於後者頸間。


    見他忽然這般柔軟黏人,路舟雪不由得有些擔憂:“你怎麽了,阿灼?”


    “沒事,棉棉。”蕭風灼把路舟雪抱得越發緊了,他隻是忽然發現,他原來很早就認識路舟雪了,遠比他想象得要早。


    隻是現在實在不是談情說愛的好時機,蕭風灼很快鬆開路舟雪,想了想緊接著說道:“明日我去見定安王,你隨我一起。”


    “我?我去能抵個什麽用?”路舟雪微微瞪大眼睛,他指了指自己,不明白他能跟著去能幹嘛,刀架楚昭離脖子上威逼嗎?


    “怎麽不抵用,美人計,棉棉可明白?”蕭風灼笑著開了個玩笑,偏生說得又很認真,讓路舟雪搞不清楚這家夥究竟說得是真話,還是拿他尋開心。


    交代完路舟雪這邊,他又去知會了林叔揚一聲,告訴後者做好準備,瞧著蕭風灼仿佛成竹在胸的打算,謝懷玉不禁問道:“你為何轉變了看法,忽然這般篤定那楚昭離會答應了?”


    路舟雪聽見謝懷玉所言,也好奇地看向蕭風灼,也想知道他忽然轉變態度的原因。


    “明日便知曉了。”蕭風灼沒有解釋,他還要驗證一些東西,轉眸朝路舟雪笑了笑,有意賣了個關子,而後對謝懷玉交代道,“到時你先同那楚昭離談,姑且看看能不能談下來吧。”


    蕭風灼一句話說得頗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謝懷玉道:“你這話說的,仿佛我談不下來,你便談得下來了一般。”


    “對,你談不下來,但我能談下來。”蕭風灼也毫不掩飾地承認了,他就是那個意思,聽起來有些狂,可偏偏又那麽理所當然。


    次日林叔揚送二人進城,他雖有心問謝懷玉為何要帶著路舟雪,可到底沒有說什麽,隻是悶聲不吭地


    在前頭駕車,較以往很是沉默。


    車廂裏的看似兩人,實則三人都對林叔揚的異常心知肚明,偏偏誰都不提,蕭風灼甚至有心思給路舟雪講故事,說蕭翎在西朝時就是國師,喜歡妖言惑眾,很是騙了一群王公大臣。


    又說西朝曾傳言位高權重的國師不能人道,是個空有地位沒福氣享的天閹,諸如此類關於蕭翎的花邊新聞不勝枚舉,路舟雪起初還聽得樂嗬,被蕭風灼抱在懷裏差點繃不住笑出來。


    隻是聽到後麵發現這家夥講得盡是些蕭翎的不雅傳聞,路舟雪看蕭風灼的眼神漸漸變了,他從後者懷裏起來,好笑地瞧著一臉坦然的蕭風灼,說道:“阿灼,你說的這些當真是傳聞,還是你自己編排的?”


    他比較傾向於是後者,蕭風灼故意編排蕭翎呢,路舟雪在心中搖頭,這家夥在給他上眼藥呢,從前他怎麽就沒發現,蕭風灼這麽幼稚呢?


    “當然是坊間傳聞,我豈是那種隨意編排他人的人?”蕭風灼一句話說得底氣十足,仿佛那些所謂的傳聞在坊間卻有傳頌,仿佛他真的沒有懷著編排蕭翎的心思故意在路舟雪麵前講這些。


    “阿灼此話當真?”路舟雪一點都不信。


    “當真。”蕭風灼臉不紅心不跳,旁餘之事或許有胡編亂造的成分在其中,可蕭翎天閹的傳聞那是確有其事,當權者誰院子裏不三妻四妾,便是潔身自好的,也不免有一兩個通房,那家夥倒好,院子裏頭幹幹淨淨,想插個奸細進去都不得法。


    馬車駛過長街時,蕭風灼聽見外頭熙熙攘攘的叫賣聲,不知想到什麽,出聲叫林叔揚停了馬車,他掀開簾子便下車。


    “懷玉可是有什麽要買的?我替你辦吧。”林叔揚見他出來,忙不迭地趕忙推銷自己。


    “不必了,我自己買。”蕭風灼擺手拒絕了,笑話,買給他家棉棉的東西,假手他人算怎麽一迴事兒?


    蕭風灼下車沒多久就迴來了,手裏還拿著一把零嘴兒,瞧見林叔揚眼巴巴地坐在車廂前頭等著,像隻翹首以盼的大狗。


    蕭風灼頓了頓,到底是拿了一支糖葫蘆遞給他,哄孩子似的道:“喏,吃吧。”


    蕭風灼說完就把糖葫蘆塞進了林叔揚手裏,而後也不管他什麽反應,掀開門簾進了車廂,把買迴來的一把零嘴兒盡數給了路舟雪:“拿著,這是棉棉的。”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你給我買這些作甚。”路舟雪哭笑不得地接過來,雖說他已過了貪吃零食的年紀,可對於蕭風灼的偏愛,到底還是受用的。


    “那怎麽辦呢。”蕭風灼故作惋惜地輕歎一聲,“那就麻煩棉棉假裝一下三歲小孩兒吧。”


    馬車緩緩地向定安王的下榻之處駛去,二人閑聊的功夫,目的地就到了,一座還算氣派的府邸現於眼前。


    路舟雪手裏的零嘴兒還剩著一支糖人,他拿在手裏扔又舍不得,吃又吃不下了,帶著進去見定安王,多少又不太莊重,他為難地看著蕭風灼:“阿灼,要不你吃了吧,或者我在外頭等。”


    “你拿著玩兒,日頭毒著呢,在外頭站一會兒還不給你曬化了。”蕭風灼不以為意,攬著路舟雪就往裏走,一邊低聲安慰道,“一會兒我們同楚昭離談,你在外頭玩就是了,那家夥雖然陰晴不定了點,但還算是個好人,你不用擔心。”


    “要我做些什麽嗎?”路舟雪可沒忘記他們來的目的。


    “不用,你來了就是最大的幫助,剩下的交給我。”蕭風灼說著朝路舟雪眨了眨眼睛,示意他放寬心,自己會處理。


    路舟雪點點頭,不再多言。


    一進後院,就見楚昭離對著一副棋盤正自己跟自己下棋玩,他身邊也沒跟著什麽下人,偌大的庭院顯得有些空曠冷清。


    “坐吧,沒有下人伺候,茶水將就喝。”楚昭離隨手把手裏的棋子丟迴棋簍,提起茶壺現場給兩人展示了一番沏茶的手藝。


    一切都拿捏得恰到好處,包括對待謝懷玉的姿態,除了沒有下人,堪稱禮數周全,隱約可見名士風骨,可偏偏說話的語氣、行為舉止又透著一股不拘一格,頗有些江湖人的豪氣。


    很矛盾的一個人,路舟雪垂下打量的眼眸,對方給他的第一印象是陰沉,但此時再見,感受又不一樣了,沒有他想象中的歇斯底裏;蕭風灼說楚昭離心裏有恨,但顯然這是一個很有涵養的人,無關身份地位,單純就是個人品行問題。


    禮數周全地行完待客之禮,楚昭離這才坐下來問道:“謝公子此來為何,不妨直說。”


    “照先前說好的,你先同他談。”蕭風灼說完把身體控製權讓給謝懷玉,自己樂得看戲。


    謝懷玉就按照自己提前打好的腹稿,把此來要與定安王共同謀劃扳倒蕭翎,抵擋巫鹹人入侵的打算說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麵對謝懷玉給出的優厚條件,占了大便宜的楚昭離想也不想地拒絕道:“楚氏的江山,與我何幹?”


    謝懷玉一噎,短暫地迷茫後繼續對楚昭離遊說起來:“我知你憎恨宗室,可弄權者的風雲同黎民百姓何幹,他們總是無辜的。”


    楚昭離過去平庸無能,卻是少有的寬仁溫柔、愛民如子,謝懷玉不信他會因為仇怨枉顧百姓。


    “蕭翎難道不比楚昭昀那個廢物會治國?”楚昭離反問道,問得謝懷玉啞口無言,“我若是聽了你的與蕭翎大動幹戈,那才是死傷無數,放著不管,也就是死一個楚昭昀。”


    他巴不得楚昭昀死。


    “那巫鹹人呢?巫鹹人的鐵蹄近在咫尺,你不怕蕭翎直接城門大開把蠻夷放進來麽?”謝懷玉差點被楚昭離的邏輯繞進去,他所說固然不錯,但這都是建立在蕭翎真的有心治國的前提下的,可蕭翎分明就是個禍世的鬼,又怎麽可能認真治理好國家?


    “若按謝公子所言,難不成北府軍是吃幹飯的?哦,我倒是忘了,前不久北府軍可才吃了敗仗。”楚昭離一點都不接謝懷玉的話,反而言辭犀利逼得謝懷玉節節敗退,


    “不過無妨,我的西南騎兵不比你們北府,我可以保證,我在一天,巫鹹人就進不來。”


    楚昭離的確是寬仁,哪怕恨先皇、恨楚昭昀恨得咬牙切齒了,也沒想過拿黎民百姓開刀,他當然也恨蕭翎,若非那個妖道一句無根無據的批語,他這輩子何至於這般混沌荒唐?


    若是沒有巫鹹人的入侵,他興許也就應了謝懷玉的要求,等蕭翎廢帝自立後他再打著鏟除奸佞的旗號把人拉下馬,坐收漁利。


    可是偏偏有外敵入侵,若是內部都起來了,邊境城池和百姓必無法保全,因而他也隻得暫時忍著蕭翎,急忙入京當然不隻是為了趕著迴來看楚昭昀的熱鬧,還是為了在北府軍敗績,舉國人心惶惶的情況下穩住局麵。


    皇帝穩住了,國就立住了。油鹽不進的樣子卻隻叫謝懷玉頭痛,楚昭離沒有野心,對那個位置仿佛沒有欲望,不想要、不覬覦,隻想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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