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才者當傲君,那無能者才逢迎。誠如蕭風灼所言,他不比百裏長情等人天賦卓絕,隻是個平平無奇的普通人,但他也曾年少輕狂過,戚南闊還未坐穩妖王位的時候,妖族上下,何人見他不恭恭敬敬地喊一聲“蕭統領”?奈何他養了兩個白眼狼,戚南闊設計剖他妖丹,柯柔聽聞風聲卻裝聾作啞。


    於是他百年前丟了妖丹,此生修為再難寸進,終要似那荒山野塚的死屍一般化為白骨。


    蕭風灼不是沉湎過往的人,彼時得知妖丹被剖,他怒過、氣過,指著戚南闊的鼻子破口大罵過,可也就這樣了,他的妖丹是找不迴來了,這輩子也一眼到頭了,他沒有修為更上一層的指望、更不必為了一些身外之物殫精竭慮,反倒比起靈鍾等人都要瀟灑自在,這也是為何他時而幼稚如二八少年的緣故。


    蕭風灼低眉順眼地跟在路舟雪後麵,思量著該怎麽同後者說,當年被剖妖丹之事,實話實說,他不大記得了,他又不願告訴路舟雪,他此生壽數將至,不過徒惹傷心而已,因而還真沒什麽能說的。


    頭牌叫以禿頭和尚買走了,底下慕名而來的嫖客盡管覺得有些失望,卻也並未就此失了興致,春風樓裏雋秀的男孩子多得是,素日裏瞧著衣冠齊整的修者、高談闊論的名士,如今在這春風樓裏撕開了那一層偽裝的皮,扯掉倌兒們的衣裳就地辦起事來。


    路舟雪出去的時候大堂裏的淫亂正進行到高潮,目光所及之處無不是翻飛的肉浪,淫詞浪語不絕於耳,路舟雪倒是沒有表現得困窘,隻是細微地皺了皺眉,小心地繞開扭到他身前的腿。


    有嫖客一眼瞧見了他,喘了口氣後幹脆抓住了路舟雪的手,張口便道:“春風樓裏還有這樣的貨色?”


    路舟雪盯著沾上了汙穢之物的手臂眼神暗沉,已然是不高興了,那人精蟲上腦卻根本未曾注意路舟雪的臉色漸漸變冷,說著要去解他的腰帶,眼看那嫖客就要血濺當場,蕭風灼連忙上前一腳把那人踢開:“去去去,滾一邊發情去,別來謔謔我家棉棉。”


    蕭風灼踢開那人,擁著路舟雪的肩推著他往前走,生怕路舟雪一言不合直接動手:“棉棉,不是要查當年舊事麽?雖說是迴溯,你貿然動手到底也會打草驚蛇,姑且忍一忍,忍一忍,嗯?”


    路舟雪沒說話,蕭風灼隻當他是默認了。偏偏旁餘嫖客瞧見路舟雪那張不食人間煙火的臉也生了覬覦之心,加之蕭風灼開始進春風樓時說的話,有人竟是攬著一個不著寸縷、身上痕跡斑駁的少年過來,要求跟蕭風灼換著玩玩,怕他不同意,還”好心“提議道:“道友若是覺得不值,在下可以額外給靈石。”


    他一邊說,一邊目光淫邪地在路舟雪腰腹間來迴打量,仿佛要把後者剝光一般,這樣清冷如雪的臉,被弄到極致時也不知該有多漂亮,那雙修長的腿纏在腰間,應該又細又白。


    路舟雪並沒有表現得多麽生氣,甚至於他看起來心情還很好的樣子,他問那嫖客:“你喜歡我?”


    蕭風灼在旁邊看路舟雪一臉風輕雲淡,隻覺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他有些憐憫地看著那嫖客,心想活著不好嗎?偏生那人還不知死活地坦然承認了,一邊說,一邊手還不安分地在他懷裏的男倌兒身上摸來摸去,把人弄得嬌喘連連的:“美人如此絕色,天下哪個男人會不喜歡?”


    “是嗎?”路舟雪輕聲道,他斂下眼眸,看起來像是羞怯一般,越發叫那嫖客心癢,說著就要來摸他的手。旁邊蕭風灼看得越發驚悚了,他到底還是忍不住了,趕在路舟雪發火之前抓住嫖客的手腕,笑著把人往路舟雪遠處推,一邊打著哈哈道:“道長還是莫要肖想他了,我才是春風樓裏的,你看我怎麽樣?”


    “你是春風樓裏的,我之前怎的未曾見過你?”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蕭風灼,後者雖然容貌明豔,眼角一顆紅痣看著嫵媚多情,可身形高大,壯碩如牛,完全就不像是被壓的,那人看得有些狐疑。


    “這是當然,他還是頭牌。”路舟雪懶洋洋地道,一邊瞥了蕭風灼一眼,後者一臉無奈地看著他,心中歎口氣,又生氣了,哎,還能怎麽辦,自己慣出來的人,跪著也要哄完,於是便也順著路舟雪的話道:“是呢,雖然道長未曾見過……”


    “王叔?”年輕男子遲疑、驚訝的聲音帶著些許不確定在身後響起,蕭風灼胡謅的話卡在喉嚨裏,他當然聽得出是誰在喊他,隻是他並不太想見那人,但是該來的躲不掉,蕭風灼認命地鬆開那嫖客,轉身看向喊他的人。


    百年前的戚南闊遠沒有後來穩坐妖王之位時的深藏不露,他還很年輕,眉宇間還能瞧見些許少年意氣,盡管蕭風灼因為後來妖丹以及一些別的事非常地不待見他,但是迴溯的這個時間段,他們二人的感情正好,無論如何,蕭風灼都不能對戚南闊表現得太過於不喜,否則後者一定會問,然後又是麻煩。


    “南闊。”蕭風灼稍微給自己做了下心理建設,勉強壓下對戚南闊的不喜,盡量心平氣和地喊了遙望的名字,而不是直接叫小畜生。


    “王叔,你怎麽在這裏?”戚南闊本來就是在同人密謀怎麽剖蕭風灼的妖丹,如今忽然遇到事主,正心虛,自然就未曾注意蕭風灼那掩飾得並不是很好的對他的厭惡。


    蕭風灼沒說話,隻是沉默地看著戚南闊,後者心虛地攥了攥手指,所有小動作的被蕭風灼盡數看在眼底,他卻懶得去戳穿,畢竟是已經發生過的事了,戳穿了也不能改變什麽,他隻是忽然覺得奇怪,戚南闊的掩飾並沒有很好,當年為何他就沒有絲毫察覺呢?


    蕭風灼其實隻來過春風樓一次,並不像他表現得那樣風流,那唯一一次來春風樓,還是因為聽手下說,妖王荒廢政務學業,跑春風樓嫖妓去了,他是來逮人的,然後剛巧碰到同人密謀完,攬著男倌兒下樓來的戚南闊,彼時的妖王也是如現在一般心虛又緊張地看著他。


    震怒中的蕭風灼卻隻當是戚南闊出來飲酒作樂被發現,怕被懲罰。如今再看,反倒顯得他那時的兢兢業業都是笑話。


    “王叔?”見蕭風灼始終以一種他看不懂的目光注視著自己,戚南闊越發有些慌了,手心都出了冷汗。


    蕭風灼輕笑一聲,伸手就把安靜在旁邊聽著的人攬到懷裏,路舟雪以為蕭風灼會說什麽“你都來嫖,我也找點樂子怎麽了”之類的話,也準備配合他演一場戲。


    不想蕭風灼揉了揉他的頭,長輩對孩子那樣的,一邊道:“新養的孩子好奇春風樓是什麽地方,帶他來見見世麵。”那語氣,義正言辭的,仿佛是帶路舟雪做什麽學問一般。


    戚南闊的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他此時到底還年輕,情緒很容易就泄露出來,那模樣瞧著,就像是所屬之物被人搶走了一般,不甘又扭曲,蕭風灼恍若未覺,還朝戚南闊誇道:“你看呐,他生得多好看。”


    “王叔,你這是什麽意思?”戚南闊語氣艱澀,他懷疑蕭風灼是不是知道什麽了,不願意管他了,所以另外又去撿了個漂亮的孩子來養。蕭風灼喜歡養孩子,他和柯柔雖是妖族王庭血脈,卻都是無人庇佑的孤子,若非蕭風灼,他二人早都死了。


    “沒什麽意思,你長大了,不需要我了,我再養一個打發時間,有什麽問題嗎?”蕭風灼語氣平靜,他忘不了當年怒氣衝衝地把戚南闊揪出去,卻隻得到後者一句“那頭牌都比你好”的話,後來戚南闊生剖他妖丹,更是放言道:“王叔很強,我不想總是仰望王叔的背影,王叔向來疼我,便再成全我這一次吧。”


    蕭風灼自稱是“春風樓頭牌”的話,既是玩笑,也是自嘲,他用心養出來的孩子,說他還不如妓子。


    路舟雪不清楚蕭風灼同戚南闊過去的恩怨,但從蕭風灼的語氣隱約能聽出一點他目前的情緒,男人現在很不爽,不是傷心或者難過,就是想揍人的不爽。路舟雪沒見過蕭風灼發火,他也下意識地不想見,應該會很嚇人,他想著,一邊扯了扯蕭風灼的衣角。


    蕭風灼對戚南闊橫眉冷對的,驟然衣角被人扯了扯,他沒反應過來,正要不耐煩地扒開路舟雪的手,而後一愣,又扭迴頭去,滿臉疑惑地問:“棉棉怎麽了?”語氣要多溫柔有多溫柔。


    戚南闊聽得眼珠子都紅了,他想憑什麽,有一個柯柔還不夠,現在又來一個勞什子的“棉棉”。


    路舟雪抿了抿唇,他看了一眼戚南闊,後者的心思真的很好懂啊,仿佛被侵略了地盤一般,可是蕭風灼又不是他的,想著,路舟雪也有些不高興了,不過他也沒當麵拆蕭風灼的台:“叔叔,不走嗎?”


    蕭風灼見路舟雪一副又乖又軟的模樣,先是腦子一懵,心想這樣子好乖,沒忍住又揉了揉路舟雪頭發,可隨後對上他那雙沉靜的眼眸,蕭風灼心裏咯噔一下,後知後覺有種東窗事發的心虛。


    眼看著蕭風灼要跟路舟雪離開,戚南闊忍不住道:“王叔,你不跟我迴去麽?”


    “不了。”蕭風灼頭也不迴道,“棉棉生得好看,這地方人多眼雜,我得陪著他,晚些時候再迴去。”


    說罷蕭風灼便走了,戚南闊留在原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不由得攥緊了手指,麵麵俱到,無微不至的看護啊,便是他和柯柔都不曾有過這樣的待遇,那人憑什麽?


    “他是誰?”二人離開隻是暫避戚南闊,因為還要盯著靈鍾,因而並未離開春風樓,而是尋了一處角落藏了起來,一出來,路舟雪便問道,“阿灼似乎不喜歡他。”


    “妖王,戚南闊。”蕭風灼解釋道,“聽他叫我的稱唿,棉棉應該也知道他跟我的關係,我年輕時養的小白眼狼,除了他以外還有一個柯柔,迴頭帶你去見見。”


    “阿灼的修為出問題,可是跟他有關?”路舟雪相當敏銳,明明蕭風灼什麽都沒告訴他,卻從後者和戚南闊交談的隻言片語察覺到了端倪,他沒有因為除了他之外蕭風灼還待別人好過而鬧什麽,這本來也毫無理由,蕭風灼就是這樣好的一個人,他隻會為他與他的相逢感到慶幸。


    此時他追問蕭風灼與戚南闊的舊事當然也不是為了興師問罪,他隻是忽然有些不安,不安於是否蕭風灼也被辜負,他仰頭捧住蕭風灼的臉,眉眼柔順地垂著,看起來有些哀傷:“他待你不好,是麽?”


    “我還沒如何呢,怎麽棉棉先難受起來了?”蕭風灼失笑,他抓住路舟雪的手握在手心裏把玩著,另一隻手掐了掐後者的臉,寬慰道,“已經過去了,我都不在乎了,棉棉也別難過了。”


    “到底是怎麽迴事呢?”路舟雪順勢在蕭風灼手心裏蹭了蹭,當年蕭月珩想從他這得到什麽的時候也是這樣撒嬌的,現在他依葫蘆畫瓢,他覺得蕭風灼會心軟。


    事實上他也所料不錯,蕭風灼看著他忽然歎了口氣,斟酌著詞句,隻說了一部分實話:“戚南闊設計剖了我的妖丹,我元氣大傷,境界就跟著跌了,不是什麽大事。”


    “這還不叫大事?”路舟雪恨不得砸開蕭風灼的腦袋看看他在想什麽,妖丹都沒了還不叫大事,什麽叫大事?“果真如你所言是白眼狼。”路舟雪毫不客氣地說道。


    從之前蕭風灼與戚南闊交流的隻言片語路舟雪大概能夠知曉,前者於後者應當是有養育之恩的,隻是卻落得這樣的下場,不是狼心狗肺是什麽?路舟雪恨鐵不成鋼地瞥了蕭風灼一眼。


    對方受了那樣大的苦,他當然不忍心再斥責什麽,隻是又實在憋屈,忍了又忍,終是說出了那句與曾經在葉瑾麵前說過的相似的話:“若是我教養的孩子這般狼心狗肺,便是將其所受之恩悉數收迴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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