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著長舌,瞪著一雙三白眼的吊死鬼也順著房梁倒掛了下來,手裏拿著一個麻線搓出來的繩圈,陰惻惻地在客棧內搜尋目標,慘白無骨的身體蛇一般地扭動著前進,一攀附上目標,就不會放手。


    “救命、救命……”求救聲淹沒在了此起彼伏的噪音裏,誰也未曾注意,原本為同族的修士忽然對身邊夥伴伸出了獠牙,尖銳的、泛著寒光的,屬於死者的獠牙。


    從皮囊下撕扯出來的剝皮鬼拖拽著血淋淋的身子站起來,尖銳的利爪生生從活人身上撕下一大塊帶血的肉,放在嘴裏大口咀嚼著,肌肉和血液混合著被拉扯發出粘膩的響聲,未來得及咽下的血液伴隨著唾沫沿著那惡鬼的嘴角滑落,滴在地上。


    斷頭鬼在本就兵荒馬亂的客棧裏橫衝直撞,脖頸處的斷口汩汩地往外流血,他一雙枯瘦的手臂胡亂地摸索,嘴裏不停地嘟嚷著“找頭”,一個倒黴的修士叫他抱住了腦袋,輕輕一擰,那頭顱就滾了下來,在地上轉了個圈,鮮血飛濺,沒有了腦袋的屍體就成了下一個滿場找頭地斷頭鬼。


    一個跪在地上撕扯屍體的惡鬼忽然扭頭盯上了路舟雪,它望著一襲白衣站在那裏的仙人,臉上忽然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容,它舔了舔因為撕扯血肉而鮮血淋漓的手,歪下腦袋:“修士,還是漂亮的修士。”


    “你的臉會是我最好的畫皮。”那惡鬼自言自語了一句,忽然朝路舟雪撲了過來,張開的嘴裏散發著惡臭,還未到近處,它眼前卻先閃過紅衣的一角,緊接著就被一股橫插過來的力道踢飛了出去,衛如戈收迴右腿,手裏的輕劍上血珠滾落,他活動了一下肩膀,輕笑:“本事不大,口氣不小。”


    一個麻繩搓的繩圈忽然從高處滑下來落在衛如戈的正前方,他伸手抓住繩圈反客為主地往下一拽,他身後的路舟雪控製天白絲朝房梁上的吊死鬼攻去,吊死鬼一聲慘叫魂飛魄散,先前撲過來的惡鬼也被衛如戈一劍斬殺,然而客棧內的情況依舊不容樂觀。


    惡鬼們仿佛源源不絕一般,從各種各樣的角落裏湧出來,很快,原本客棧裏的所有人修和妖修盡數死絕,四分五裂的屍體到處都是,鮮血鋪滿了整個客棧的地板,小鬼們頓在碎屍旁大快朵頤,放眼望去,在場惡鬼麵上皆是茹毛飲血的兇殘之色,這是一場徹徹底底的血色饕餮盛宴。


    “不對勁。”衛如戈隻說了這麽一句,指尖彈去輕劍上沾染的血珠,而後在手心一劃,至陽的血液催發出了劍的煞氣,他原地起了一套劍訣,而後身如雷霆一般地刺了出去,劍氣瞬間將閉鎖的客棧破開。


    一瞬間,路舟雪仿佛聽見了鏡子碎裂的聲音,原本還算完好的客棧一瞬間變得蛛網虯結、破敗不堪,隻有四處虎視眈眈的惡鬼,依舊醜陋而猙獰。


    路舟雪控製著天白絲在他和衛如戈周圍形成一道嚴絲合縫的防線,隱約覺得有些不妙,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他,玩味的,不帶任何善意的,這樣被威脅的感覺,他從來沒有過。


    “你也感覺到了吧。”衛如戈悄悄給他傳音入密,“那盯著你我的東西,恐怕不是善類。”


    衛如戈說著,卻是抬手揮出一道劍氣,目標明確地朝著一個方向攻去,暗處同樣一道劍光閃爍,接下了他的劍氣,落下來一個一身紅衣的鬼。


    與衛如戈的烈烈如火不同,那惡鬼的紅衣完全是叫血染出來的,濕漉漉地還在往下滴血,那惡鬼臉上一道橫亙的疤,又用線歪歪扭扭地縫起來,瞧著極為駭人。


    “衛如戈,我認得你。”那惡鬼說話也是嘶啞又難聽的,他手裏拎了一把大刀,已然卷了刃了,縫隙中積滿了殺人留下的血垢,“百裏長情的小徒弟。”


    “是嗎?”衛如戈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他手裏輕劍轉了個圈背到身後,“既然是熟人,可否放我們離去呢?”


    “黃毛小子,你可以走。”惡鬼舉起手裏的大刀指著衛如戈的鼻子,不太把後者當一迴事兒,畢竟衛如戈再如何天縱英才,也不過剛到元嬰,他已是紅厲鬼,自然不懼,“至於你後頭那個兔爺兒,得留下。”


    “你先走吧。”路舟雪悄悄地同衛如戈交流,這些惡鬼是衝他來的,沒必要把衛如戈卷進來,再者,他也不怕這些惡鬼,“他們不一定能拿我如何,你莫丟了性命。”


    “姓蕭的叫我看顧你,我如何能走?”衛如戈直接拒絕了,他將背上重劍放下來插進泥裏,而後抬頭看向對麵的惡鬼道,“談不攏,那便打一場吧。”


    “豎子狂妄!”惡鬼不屑道,然而下一刻他就因為震驚瞪大了眼睛。


    “是麽?”衛如戈戲謔的聲音出現在他的身後,伴隨而來的還有他揮刀而下的劍氣。


    惡鬼雖然意外,卻還是在最後關頭險而又險地躲開了,衛如戈的攻擊落到地上,他抬起頭來遊刃有餘地看著惡鬼笑道:“躲得挺快,是吧。”


    然而此時路舟雪的注意力卻完全不在纏鬥的二人身上,他愣愣地看著衛如戈放下來的重劍,不由得攥緊了拳頭。


    先前這劍一直被衛如戈收在劍袋裏放著,現在解下來路舟雪才得以看清它的模樣,這分明就是……


    為了確認一下,路舟雪甚至將手握上了劍柄,劍身傳來的鋒銳之氣明確地表明了這的確是他印象中的那把劍,而非隻是外形相似。


    焚曦神劍。


    萬年前,伴隨著曦神隕落一同遺失人間的神劍。


    路舟雪思慮萬千地看著同惡鬼纏鬥的衛如戈,他倒不是懷疑後者,對方受蕭風灼之托來應付他的麻煩事,他再胡亂猜忌,多少有些當婊子立牌坊,路舟雪隻是擔心,這焚曦神劍和巫鹹人會不會有關係?如今神骨煉成,神劍也相繼出世,路舟雪沒法不多想。


    想著想著,路舟雪不免有些煩躁,他總覺得有一個陰謀在朝他罩過來,越理越亂,連帶著看麵前攔路的一眾惡鬼也不順眼起來。


    “悠悠歲月,茫茫人間,天地皆白。”路舟雪雙手掌心對掌心垂直交疊,忽然內側的手呈劍指狀淩空畫符,掌心凝結起一團純白的靈氣,而後一掌打出,頓時整個四野都疾風驟雨地落下冰淩,入骨的寒氣從地麵滲出,竟然穿過肉體直接凍住了惡鬼的魂體。


    “破!”惡鬼們被盡數封凍,隨著路舟雪最後一聲咒語落下,被凍結的惡鬼全都化作冰塵消失無跡。


    此時衛如戈剛好一劍刺穿惡鬼的胸膛,他自己卻隻是臉上破了一道血痕,他將惡鬼踩在腳下,歪了歪頭,有些無辜:“你輸了。”


    惡鬼嗤笑一聲:“劍術不精的黃毛小子。”卻是有起來再戰的意味,衛如戈的那一劍雖然貫穿胸膛,卻並未傷及要害,他依舊可以起來繼續纏鬥。


    “砰——”惡鬼被衛如戈踩著腦袋按迴了地上,少年似笑非笑道,“我若是劍術不精,哪怕歪一劍,你都沒有機會說出這句話來。”


    這便是說,衛如戈是故意放他一馬的,對於鬼王手底下被寄予厚望的惡鬼來說,衛如戈這句話比任何形式的羞辱都要來得狠,並且尚有不服的惡鬼發現,少年輕飄飄地踩著他的頭,他卻無論如何都起不來了。


    他可以輸,也可以任務失敗,卻不應該輸給一個初出茅廬的衛如戈,這有負鬼王重托,當以死謝罪。


    “敗於你手,我也沒有活下去的必要了。”惡鬼語氣驚人的冷靜,僅僅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仿佛自己的生死無關痛癢。


    “是麽?那便如你所願好了。”衛如戈輕笑一聲,拔出插在惡鬼胸口的劍,然後朝他的咽喉刺去,惡鬼悶哼一聲,卻是閉上了眼睛等待著魂飛魄散的那一刻。


    “嗡——”劍刃被彈開的轟鳴聲響起,緊接著一個稍顯陰柔的男聲不緊不慢地響起,是對那地上的惡鬼說的:“沒完成任務,自然死不足惜,隻是主子這麽多年栽培,你可還清了?”


    一身紗衣,春光外泄的豔鬼坐在樹枝上晃悠著一雙雪白的腿,他抬手接住彈開衛如戈的劍後飛迴來的竹簫,滿頭青絲滑落,豔麗又詭異。


    豔鬼瞧著下頭紅衣如火的少年,忽然舔了舔唇角,他道:“衛小郎君,上次一別,身法越發利落了,也不知別的地方是否……”


    而後又看向路舟雪,然後嫵媚地笑了起來,他從樹枝上跳下來,卻沒有落到滿是血汙的地上,而是淩空飄著的,他走到距離路舟雪三步遠的地方停下了,一字一頓道:“路、舟、雪?”


    路舟雪無言地看著他,並不說話,想看看他到底葫蘆裏賣什麽藥。


    “別這樣戒備呀。”豔鬼語氣溫溫柔柔的,若是不看從他腳下的陰影裏又開始源源不斷往外爬出的惡鬼,或許當真會讓人覺得他是什麽善類,“主子讓我們帶你迴去,這家夥粗魯,冒犯了你,可我是很喜歡你的。”


    “你喜歡我?”路舟雪狐疑地看著公孫無音,鬼話連篇,他怎麽都不可能信。


    “是呀,誰不愛美人呢。”公孫無音有些癡迷地望著路舟雪的臉龐,似乎想要伸手碰一碰,手還沒碰到路舟雪的臉,先被天白絲細細密密地控製住了,鋒銳的絲線在他手上劃出了一道道的小口。


    路舟雪指尖纏繞著天白絲的線頭,他道:“君子動口不動手。”


    “我可不是什麽君子。”豔鬼低下頭去小聲呢喃了一句,而後竟是突破了天白絲的防禦出現在了路舟雪的背上,一雙柔若無骨地手順著衣領伸進了路舟雪的胸膛,冰涼的舌頭則將路舟雪的耳垂卷進口中舔吻。


    公孫無音嫵媚嬌豔,路舟雪清冷出塵,兩個美人這樣的動作姿勢無疑是相當香豔的,衛如戈卻是眼神都不變一下地提劍就要把豔鬼從路舟雪身上挑開。


    不想下一刻公孫無音的手忽然放到了路舟雪的脖子上,語氣含笑,眼神卻是帶著某種警告意味地看著衛如戈:“別動,衛小郎君。”


    衛如戈果然不敢輕舉妄動。


    “流華,還不起來,隨我迴去向主子負荊請罪。”豔鬼目不轉睛地盯著衛如戈,嘴裏同地上的惡鬼說話。


    流華站起身來,不太情願地站到豔鬼身後:“你怎麽來了?”


    “我若是不來,你便陰溝裏翻了船了。”豔鬼一改方才的嬌媚,語氣有些犯冷,“壞了主子的事,你死一萬次不足惜——去,把他綁起來,用縛仙索。”


    交代完流華,許是為了防止衛如戈反抗不配合,公孫無音收緊了壓著路舟雪咽喉的手:“衛小郎君,你知道該怎麽做。”


    衛如戈眼神細微地動了動,他同路舟雪隱秘地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後喪氣一般地任由流華把他捆成了粽子。


    處理完棘手的衛如戈,公孫無音鬆開路舟雪的咽喉,他似乎想吻他,後者偏頭躲過,公孫無音一愣,卻是笑道:“怎的,路公子這是不願意?”


    “你一個千人騎萬人跨的浪貨,人家嫌你髒。”流華拎著衛如戈的重劍走了過來,恰好聽見公孫無音的話,當即毫不留情地奚落道。


    這話罵得是很難聽的,路舟雪皺了皺眉,說道:“並非如此,隻是你我並非兩情相悅,本不該做此行動。”


    公孫無音不在意流華的話,因為那的確是事實,他生前是娼妓,死後是豔鬼,一次也伺候過好幾個,走投無路懇求佛祖時,香火錢那廟裏的佛陀都不肯收,的確是髒。


    卻不想這鳳凰君還特意說這一番話來寬慰他,也是有趣,自己還是階下囚呢。


    “路公子,我果然很喜歡你。”公孫無音整個人趴在路舟雪背上,一雙雪白的腿水蛇似的纏著後者的腰,他在路舟雪頸窩裏蹭了蹭,朝對方耳朵吹了一口氣,輕聲道,“你想和我做麽?”


    “我的腰很軟,你想怎麽玩,就怎麽玩……”


    路舟雪:“……”


    衛如戈:“???”什麽亂七八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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