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雲洲說是禁足,事實上被怒火中燒的百裏長情下令囚禁在了北都庭的監牢裏,牢房都是寒鐵熔鑄而成,煉虛境以下的修士在這樣的監牢裏一點靈力都用不了,和凡人並沒有兩樣。


    葉雲洲背靠著牢門坐在地上,超乎尋常的平靜,這一天他早有預料,或許是從予昭背後射出一箭的時候,又或許時是涅盤的路舟雪睜開眼睛的瞬間,他就知道會有這一天了,隻是沒想到來得這樣快。


    快得他連一點為自己做辯駁準備的時間都沒有,登人冊戳穿了他那些光輝功績的假象,百裏長情帶迴來的修士魂魄則坐實了他的罪名,樹倒猢猻散,如今他跌落塵埃,竟是一個拉扯他的人都沒有。


    到了這種時候,葉雲洲居然又想起予昭了,瑤光自顧不暇,所以棄了他明哲保身,倘若是予昭的話,應該會以一己之力保下他的吧?就像當年一樣,所以不知道出於什麽心理,他讓來看望他的葉瑾去請了路舟雪,予昭總不會不管他的,即便是看在空青的份上。


    葉雲洲身後投下來一片陰影,一雙雪白的靴子落在寒鐵打造的地板上,清苦的茶香清清淡淡地縈繞過來,知道是等的人來了,葉雲洲連忙起身,可是在看見對方臉的時候還是愣了一下。


    銀白的發絲月光一般地流瀉,裹在厚重大氅下冷白的皮膚如霜如雪,眼眸清冷疏離,偏生一點唇珠又嫣紅惑人,一把細腰掐在腰帶裏,顯得柔韌風流,的確是個絕色美人,但不是他想等的予昭。


    “你找本座。”路舟雪冷淡道,攏了攏身上的衣物,這監牢寒鐵打造,極寒極冷,他向來畏寒,若非葉瑾懇求,他本是不想來的,因而哪怕現在來了,也並不願同葉雲洲多費口舌。


    “你……”葉雲洲肚子裏原本準備了一籮筐的話,可是看見路舟雪臉的瞬間,他忽然不知道怎麽開口了,他總是刻意地遺忘,予昭已死的事實,哪怕早已見過路舟雪,卻還在自欺欺人。


    見他半晌不說話,路舟雪便也不多言,抬腳轉身便走,眼看他是要真的離開,葉雲洲這才如夢初醒一般地喊道:“且慢——你就沒有什麽話想同我說麽?阿昭。”


    “本君沒有時間同你多費口舌。”路舟雪側身迴頭淡淡道,他甚至懶得去糾正葉雲洲對他的稱唿,因為不重要,對方願意把他當成什麽人,都與他無關。


    “阿昭!”葉雲洲喊道,他一雙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路舟雪,試圖從他臉上看出一點別的情緒來,“你便一點舊情都不念了麽?”


    “你說話當真奇怪。”路舟雪怪異地看他一眼,不明白他為什麽能心安理得地說出這樣的話來,“你我之間,何曾有過舊情?即便是有,當年東山背後那一箭也該抵消幹淨了,現在如何又能提起?”


    “阿昭!你還在生氣麽?我是有苦衷的。”葉雲洲見路舟雪一臉不為所動,連忙急道,不管他是真的自欺欺人還是什麽,如今他都不得不緊緊地抓住路舟雪這根救命稻草,“你哪怕不念青梅竹馬的情義,也該為空青考慮一二,她若是知道你計較當年的事把對她的父君袖手旁觀,你說她可會怨你?”


    孔雀的確是予昭的軟肋,倘若站在這裏的不是路舟雪,或許真的會被葉雲洲這一番詭辯說動,可惜他注定失算了,路舟雪神色未變,落在他身上的眼神越發冷了:“你還真是厚顏無恥呐。”


    “且不提當年的事該不該計較,便隻說你如今的處境好了,是百裏長情要重翻舊案,平的也是東山枉死之人的冤屈,你與予昭的那點虛假的情義,在這樣的罪過麵前能算個什麽?”路舟雪說完,輕蔑又憐憫地移開了目光,仿佛麵對的是什麽螻蟻,“你太把自己當迴事了,葉雲洲。”


    見路舟雪油鹽不進,葉雲洲也收斂了臉上那一派故作情深不淺的偽裝,露出冷漠自私的本性來,他站在牢門邊盯著外頭一身光風霽月的路舟雪:“我是很喜歡你的,若是你乖乖配合,我本不想傷害你的。”


    葉雲洲故作惋惜地歎了口氣,路舟雪警惕地看著他,固然寒鐵打造的監牢可以隔絕靈氣的流動,但葉雲洲穩坐宗主位多年,當年的事做得也不算天衣無縫,難保他不會居安思危,提前做了準備。


    路舟雪正疑心他藏了什麽手段,不想先前右手烙了鎮妖痕的位置開始火燒一般地疼痛起來,火紅色的斑紋順著右手的筋絡經過脖頸直接蔓延到了路舟雪臉上,整個有半張臉都出現了妖冶的圖騰。


    路舟雪感覺自己的右手完全不受控製地胡亂抽搐著,他麵上還算淡定地看向葉雲洲:“你做了什麽?”


    “鎮妖痕,很奇怪嗎?”葉雲洲在監牢裏一派從容地對上路舟雪的視線,他有些失望地歎息道,“阿昭,你過去很聽話,所以我不需要這樣控製你,不想你還是叫我失望了。”


    “人妖混血,果真是叫妖族卑賤的血脈汙染了,教化是沒有用的,隻有這樣的手段才適合你們。”葉雲洲同路舟雪角色調轉,站在牢房裏也是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他命令道,“替我把牢門打開。”


    “不日就要定罪,本君如何能放你出去?”路舟雪擰眉,他並不想放葉雲洲出來,奈何卻像有另一個意識在違抗著他的本性,甚至隱隱有把原本的他壓下去的征兆,一時間有些遲疑地站在那裏。


    葉雲洲對他現在的反應很滿意,牢門從外頭是可以用靈力輕易打開的,隻見路舟雪催動法訣,牢門應聲而開,葉雲洲一腳踏觸監牢,朝後者點了點頭道:“阿昭做得很好,過幾日重審舊案,不管百裏長情拿出什麽證據,都要一口咬死當年的所有事都是你一人所為,不存在任何冤屈,可明白了?”


    百裏長情搜集到的東西固然鐵證,但隻要路舟雪不認,明鏡尊者自然以此為突破口把他保下來,葉雲洲盤算得很好,若是路舟雪突然反水,百裏長情的確沒有辦法硬來。


    “阿昭,又不聽話了,怎麽不應聲?”葉雲洲說著看向路舟雪,“不聽話是要受罰的。”


    葉雲洲說完,路舟雪突然間就感覺頭痛欲裂起來,仿佛有千把刀鋒在割繩索,伴隨著腦海中不知是誰喧嚷的聲音,路舟雪的思維開始潰散起來,他漸漸地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東西,踉蹌地半跪了下去,右手捂著腦袋,抬頭有些迷茫地望著天旋地轉的世界。


    葉雲洲饒有興致地站在那裏欣賞著他的慘狀,卻沒有停手的意思,嘴裏還在為他好一般地道:“受了這一次苦,就該長記性了,阿昭,你變漂亮了,也變得目中無人了。”


    路舟雪沒注意聽葉雲洲在說什麽,他的眼前一片混沌模糊,隱約看見一個模糊人影站在那裏,那人似乎在笑他,然後說:“他不在了,你便要沉淪麽?”


    “你也來了……”路舟雪很輕地呢喃,那人輕笑一聲,輪廓忽然就清晰了,竟然長著一張和路舟雪一模一樣的臉。


    葉雲洲見路舟雪跪下去就滿眼迷茫地望著虛空處發呆,以為是鎮妖痕對他的控製差不多了,正要再下一次命令,不想剛才還神智混亂的人忽然暴起,掐著他的脖子就把他按到了同是寒鐵打造的牆上,血肉之軀砸在牆麵上發出了一聲悶響。


    葉雲洲大驚失色,正要加大力度催動鎮妖痕,路舟雪卻忽然收緊了扣住他咽喉的手,葉雲洲頓時唿吸困難,完全分不出心思去做別的了。


    路舟雪此時臉上血紅色的圖騰未褪,從眼尾順著臉頰一直沒進衣領,他本就肌膚雪白,如今更顯妖冶,他一雙冷若冰霜的眼睛就那麽看著葉雲洲,哪裏有剛才的混沌?


    路舟雪朝葉雲洲抬起右手,手心裏緩慢地凝出一支細長的冰錐,尖銳的頂端差一點便要刺進葉雲洲眼球,他睜大了眼睛一動不敢動,任憑臉因為脖子被掐住而漲得通紅,他的靈魂都在顫抖,路舟雪身上泄露出的威亞沉重如山嶽,他在百裏長情麵前都不曾感受過這樣的恐懼。


    “知道嗎,上一個試圖操控本君的人,他的屍身還掛在豐沮玉門山的岩崖上曝曬。”路舟雪冷凝的眼睛仿佛吞噬靈魂的深淵,葉雲洲甚至不敢同他對視,“豎子狂妄,也和那巫鹹人一般肖想神明麽?”


    聞言葉雲洲猛地瞪大了眼睛,驚慌又恐懼地想,對方是不是知道了什麽?路舟雪卻不知他心中的波瀾,隻是將手心裏凝出的冰錐緩緩地插入葉雲洲的額頭,一邊道:“本君看不上你的命,待舊案重審,往後所有,聽憑造化,你若秋毫無犯,自然無恙。”


    “否則——”路舟雪頓了頓,他點了點葉雲洲被他插入冰錐卻隻留下了一點水漬的額頭,“你腦袋裏的東西,會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路舟雪說完鬆開葉雲洲被他扔到地上,這時感覺到牢門被打開的的衛如戈也帶人姍姍來遲,然後看到監牢裏的畫麵就都愣住了,他看了看臉上圖騰未消的路舟雪,就看了看趴在地上半天起不來的葉雲洲,一時不知道該說點什麽,最後他還是問路舟雪:“師兄,你如何在這?”


    路舟雪摸出手帕慢慢地擦幹淨了手指,漫不經心道:“他想跑,還欲叫你師尊白忙一場。”


    雖然話說得言簡意賅,但他臉上鎮妖痕的圖騰在場修士卻是都認得的,稍微一想便明白了是怎麽一迴事,衛如戈聞言直接踢了葉雲洲一腳:“你這老鬼,關著了都不安分,找打是麽?”


    險些叫葉雲洲跑了,衛如戈自覺是自己的疏忽,一邊罵葉雲洲,一邊叫人加強了監牢的戒備,路舟雪轉身要走,他連忙追上來:“師兄去哪?我送你呀。”


    “我迴鳳凰台,你還有要事,不必相送。”路舟雪婉拒道,聞言衛如戈有些失望,卻還是揚起一個笑容道:“那師兄再見,有空記得看看師尊!”


    孔雀如今也已正式入劍門,他和蕭風灼已然教不了多少,百裏長情劍道第一人,又是那丫頭的師祖,由他來教最為合適,嬰兒即便衛如戈不提,路舟雪也要到百裏長情那去一次,自然應道:“會的。”


    衛如戈走後,路舟雪一個人慢慢地走在迴鳳凰台的路上,先前見到的和他一模一樣人重新獻身,幽魂一般飄蕩在路舟雪身前,似笑非笑地瞧著他道:“我還以為你會殺了他。”


    “若是輕易妄造殺孽,豈不是如了你的願?”路舟雪冷冷淡淡地反問道,那抹幽魂聳聳肩,飄到他肩膀上坐著,墨黑的頭發垂下來,像索命的惡鬼:“變成我有什麽不好?他可也是邪靈。”


    “你和他如何能一樣?”路舟雪抬手把他從肩上掃落,對他的話習以為常到已經無動於衷,“先前不見你,如何現在又跑出來了?”


    “歲杪,俗世裏當了幾天人,總不至於什麽都忘了吧。”邪靈飄到他麵前,攔住了路舟雪的去路。


    “行了,你滾一邊去。”路舟雪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邪靈也冷笑一聲,消失前留下一句話:“下個月,中元節。”中元節,路舟雪一怔,隨後反應過來,原來又一年過去了。


    蕭風灼在後麵不緊不慢地跟著路舟雪,眉頭皺得死緊,從北都庭的監牢裏出來後,對方自言自語了一路,他的修為比路舟雪低,卻愣是沒有被發現,路舟雪有多鬆懈可想而知。


    路舟雪迴了鳳凰台,不想卻沒見著蕭風灼,孔雀在庭院裏支了一張小木桌,正捧著一本劍訣讀呢,見路舟雪迴來,脆生生地喊了一聲“娘親”,路舟雪應了一聲,問道:“你阿灼哥哥呢?”


    “小勺說他出去找娘親了。”孔雀道。


    這倒是有可能,路舟雪點了點頭,隻是蕭風灼是知道自己去哪的,怎麽路上會沒遇到?


    正想著,鳳凰台的大門似乎被人輕輕地撓了一下,路舟雪拍了拍孔雀的腦袋,轉身去開門,門一打開,外頭地上歪著腦袋坐著一隻黑色的大貓,路舟雪看了半晌愣是沒認出來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外形像猞猁,偏生體型大多了,顏色也不對勁兒,他臉色變了又變,硬是憋出來一句話:“蕭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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