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時候對人族可是厭惡至極,怎麽如今像是變了看法了?”蕭風灼抱臂看著予昭,後者幼時父親不在,母親視她如仇敵,因為她血脈被汙染的緣故,血脈宗親也對她厭惡至極。


    幼年時被同為人族的修士極盡欺侮,逃亡時受過出山處理要務的蕭風灼的恩惠,彼時他在妖族地位超然,庇護一個混血的鳳凰自然小事一樁,這便是他二人相識的源頭。


    後來予昭繼承鳳凰淬火,不知如何控製而靈力暴走險些喪命,蕭風灼亦不得法門,是外出曆練又恰好從秘境中習得了鳳凰淬火的林曦揚相助才撿迴一命,後被百裏長情收作關門弟子,這才有了後來的鳳凰君予昭。


    因為幼年時的遭遇,舊時被蕭風灼收留的予昭對人族厭惡至極,也排斥自己身上那一身人族血脈,哪怕拜入百裏長情門下亦不曾改變這種看法,如今百年過去,予昭已死,蕭風灼卻是從來不知道這丫頭曾有過這樣的看法。


    “蕭師伯,人族是很複雜的。”予昭語氣感慨,“他們極度排外,可是對接納了的人又極度寬容,甚至可以為了一個群體的存亡去死,他們用一個詞語來形容這種行為,叫做‘大義’。”


    “過去我的確對他們恨之入骨,可是人心都是肉長的,我有一半他們的血脈。”予昭看向蕭風灼,眼神認真又堅定,一片熾熱肝膽在其中,“無論如何都無法否認,沒有人族,就沒有今日之予昭。”


    “他們固然傷我至深,但當年雲洲也救我一命,讓我得以逃出生天。”予昭也不知為何突然向蕭風灼說這麽多,她隻是有種莫名的感覺,若是今日不說,或許她的這些心思便再無人可訴,“師尊很好,教我劍法,教我為人,教我敢愛敢恨;師兄因罪叛出師門,可他待我同樣赤誠,因為一句長兄如父,他把我從未體會過的父親之愛,兄長之愛一並給了我。”


    “他們都是人修,我曾經的確心懷怨恨,但我不能是非不分。”予昭說道,她的眼中沒有絲毫的陰翳,因為被感動過,救贖過,所以此時的她仍舊俠肝義膽,在竭盡全力守衛東山,“蕭師伯,我感激你,也同樣感激他們,我願意去分辨,沒有哪個種族是全然惡劣的。”


    “所以你便沒有返迴終庭,而是留守東山,葉雲洲和葉瑾便罷了,你的女兒空青也不管了?”予昭說得很多,感受很深,蕭風灼從來不知道她竟是這般想的,然而聽完予昭話,他隻覺不值當,誰都知道東山最後發生了什麽,善良勇敢的予昭終是和她的熾熱肝膽一起被烈火焚燒殆盡,召來一個同樣不諳世事的路舟雪。


    “我若是迴去了,他們怎麽辦呢?”予昭輕輕地說道,“蕭師伯倒是一如既往地消息靈通,聽說當年巫鹹國一戰後你迴了妖族養傷,竟還知曉我的情況,如今你又出來,可是傷養好了?”


    “養不養得好的,終歸不能再歇著了,便出來走走了。”蕭風灼隨口把予昭應付過去,也沒有提他妖丹被剖,已然是養不好了的事,至於予昭說他消息靈通,畢竟是情報頭子,再狼狽還是有些底蘊在的。


    隻是他消息再靈通,也還是沒來得及阻止鳳凰涅盤,姍姍來遲時隻見著個換了人的路舟雪。


    “出來走走,便又撿了個孩子養?”予昭揶揄道,“蕭師伯,那妖族如今的支柱,怕全是叫你撿迴來的。”


    “哪有那樣誇張。”蕭風灼捏了捏鼻子,卻是沒否認,當初他來終庭本就是來看予昭的,來遲了之後本該立即離開的,卻不想見著一個赤腳坐在瓦簷上的美人,一看就很孤獨,很渴望陪伴,寵孩子寵慣了的蕭風灼鬼使神差地便纏上了人家,“你怎知他不是我小相公了?”


    蕭風灼還是有些不甘心自己的表演這麽快就被拆穿了。


    “蕭師伯,我真的不是傻子。”予昭第三次無奈歎氣道,“兩情相悅的眼神我認得出,你疼惜他,但你對他並不是愛戀;那小孩的確也依賴你,但同樣不是傾慕。說得更深一些,那小孩瞧著心事重重,或許早已心有所屬也未可知。”


    予昭眼光毒辣,絕不是表麵那樣不拘小節,一眼便看出了二人的相處的真實情況,她歎完氣,隨後卻是有笑起來:“我瞧著他也是個混血,妖族向來看不上血脈雜糅,您倒是一直寬厚。”


    “不過是順手為之的事。”蕭風灼不甚在意道,他拿起予昭繪製了大半的戰略部署隨意地掃了一眼道,“如今你手下不過萬人,倘若下一次惡鬼再來,你如何能擋?”


    “雲洲已迴終庭為我求援。”予昭從蕭風灼手裏拿迴戰略部署文書放迴書案上,“他們再不想多管閑事,可東山一破,終庭也要受牽連,總歸不好置身事外的。”


    “葉雲洲?你倒是信任那小子。”蕭風灼語氣有些奇怪,看予昭的眼神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東山禍事最後被定性為予昭勾連惡鬼,是葉雲洲和瑤光竭力抵抗,如今看來,不過是笑話。


    “我知曉您不喜他,可是雲洲很好。”予昭無奈道,蕭風灼看人很準,過去他來往兩族時曾見過一次葉雲洲,當時便作了一個“此子天資出眾,功成卻未必顧及良心”的評價,連帶著百裏長情和林曦揚看待葉雲洲都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起來。


    “如今我與他孩兒都成人了,他再裝模做樣,早也該瞞不住了。”予昭真誠地看著蕭風灼,如今她師尊閉關,師兄不知所蹤,算得上親厚的人除了葉雲洲,便隻有八百年見不著一次的蕭風灼了,“而今在意予昭的,除了我那孩兒,也就隻有蕭師伯了,您也許可是試著接納雲洲一些。”


    蕭風灼無話可說,他是長輩,在他麵前予昭始終是小女孩,她希望自己接納她的愛人,他何嚐不想呢?可是東山舊案後予昭跟著就出事了,彼時他因妖丹被剖而無暇他顧,好不容易騰出空來時,都已物是人非。


    他還沒查清楚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可但看葉雲洲另娶瑤光,葉氏父子對空青不管不顧,他就能猜想葉雲洲不是什麽良配,但這一切他要怎麽對如今不過是過去殘像的予昭說?既成定局的事,縱使說了,又能改變什麽?


    “你自己的事兒,我才懶得管。”蕭風灼嫌煩地擺了擺手,幹脆不在這些事上多想,他從不是拘泥瑣事、多愁善感的性子,“你把我家美人帶哪裏去了?我得去尋他。”


    “讓憂戎帶你去吧。”予昭笑起來,“蕭師伯對柯柔可也沒這麽上心過。”


    “柯柔哪有他可愛。”蕭風灼已經出了營帳,隻有聲音傳過來。


    ……


    “就是這裏了。”憂戎板著一張臉把蕭風灼帶到路舟雪的營帳前就要走,蕭風灼喊住了他:“這麽急著走做什麽?不喝杯茶?”


    “不了,將軍要事交代要辦。”憂戎僵著一張俊臉硬邦邦地拒絕了蕭風灼的邀請,頓了頓又補充道,“那茶是將軍好不容易藏的,將軍都沒得喝。”


    說完腳步飛快地走了,路舟雪掀開營帳的簾子走出來,笑著瞥了一眼蕭風灼道:“他叫你別糟踐東西呢。”


    “這小子,對予昭那丫頭倒是死心塌地。”蕭風灼也輕笑一聲,轉頭見路舟雪臉色依舊寡白,瞬間收起了漫不經心地態度,攬著路舟雪往營帳裏走,一邊輕聲細語道,“不是身子不舒服,怎不好好歇著?”


    “休息事小,還是早些離開秘境為好。”路舟雪解釋道,髒腑之痛皆源於他一劍殺了“蕭月珩”,是心病,並不是休息就能好的,與其連累蕭風灼也跟著在豔鬼的秘境裏沉淪,不如想辦法早些出去。


    “此前未聽你提過,阿灼與我那前身竟還是舊識?”路舟雪問道。


    “是。”蕭風灼也沒遮掩,三言兩語交代了他跟予昭的淵源,末了半是感慨,半是遺憾地道,“我與那丫頭算不得多麽親厚,可畢竟是妖族小輩,有三分情義在,她最後落個那般下場也是可憐。”


    “所以阿灼來終庭,本也是為著予昭?”路舟雪看向蕭風灼的眼睛裏有些難過和沮喪,卻終究沒有像在百裏長情麵前那般態度尖銳,說話的語氣帶著一種理應如此的平靜。


    他雖然有些失望,但是也不是不能接受,他不是過去的歲杪了,不能再為了這些或許無傷大雅的事去計較了,蕭風灼從來沒有把他當成誰,他也受不了再出現第二個蕭月珩了。


    蕭風灼沒迴答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莫想太多。”


    兩人一時相顧無言,蕭風灼了解路舟雪的心思,他想解釋,又怕此地無銀三百兩,到最後越描越黑;路舟雪則是不願深究,無論如何人終歸是死了,予昭也好,以前的蕭雪辭也罷,他何必跟“死人”計較?


    “吃飯了。”總是冷著一張臉的憂戎給倆人送了飯來,托盤往帳子裏唯一的矮桌上一擱,看起來不太高興地道,“吃完了碗筷放著就行,會有人來收拾。”


    飯食隻是簡單的糙米和兩個素菜,看起來並不可口,路舟雪不用進食,蕭風灼吃飯隻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欲,自然也不會勉強自己吃這樣的東西,便道:“我倆不餓,你端下去吧。”


    憂戎不知蕭風灼同予昭的關係,隻當他倆是勾欄院裏跑出來的倌兒,素日好吃好喝的慣了,看不上他們軍中的粗糙飯食,當即冷哼一聲道:“將軍有時都未必吃得上,你二人倒是精貴!”


    憂戎一個邊境隻知打殺的少年,自然什麽情緒都浮現在了臉上,看得路舟雪無奈,他戳了戳蕭風灼的腰,示意他去解釋。


    蕭風灼抓住路舟雪作亂的手指,低笑著逗了他一句:“說了不要擅動男人的腰。”而後才看向憂戎,眼底有未消散的笑意,看起來風流又多情,憂戎撇了撇嘴,低聲說了句:“花枝招展!”


    蕭風灼不是聾子,自然聽得清楚,他身量較高,哥倆兒好的勾住年輕侍衛的肩膀,低頭道:“憂戎,是吧?我記得不曾得罪過你,何故這樣橫眉冷對的?”


    “你離我遠些!”憂戎猶如避洪水猛獸一般幾步退開,瞪圓了眼睛警惕地看著他,語氣艱澀,“堂堂七尺男兒,何故做此、做此……”狐媚之態。後麵的話他實在說不出口,別扭地偏過頭去,耳根子通紅。


    “哪樣?”蕭風灼起了壞心,反而故意往憂戎眼前湊,打定主意就是要捉弄一下這過於正經的侍衛。


    “他嫌你傷風敗俗呢。”予昭朗聲笑著從營帳外進來,他指了指桌案上的飯食,對憂戎道,“收下去吧,之後都不必送了,他們不需要這些。”


    憂戎一愣,隨即明白了什麽,知曉是自己誤會了,臉漲得越發通紅,匆忙把飯食收了下去,因為過於羞惱,走出營帳時還左腳絆右腳差點摔倒了。


    “噗嗤。”蕭風灼一點麵子不給地直接笑出了聲,予昭無奈看他:“他好心給你送飯,你何必逗他?”


    “那小孩兒有意思。”蕭風灼笑得花枝亂顫,連帶著路舟雪也忍不住被他感染,心情意外地好了起來。


    “伯叔,你瞧他,一大把年紀的人了還幼稚得很。”予昭笑著看向路舟雪,當麵吐槽起了自家師伯,手上將一支尾端嵌了赤紅羽毛的發簪交到路舟雪手上,“做晚輩的沒什麽好東西,隻一支簪子,伯叔莫嫌棄。”


    路舟雪用詢問的眼神看著蕭風灼,予昭卻是道:“伯叔你何必看他,東西是給你的,跟他有什麽關係?”


    “那便多謝了。”路舟雪解下,隨手收進了靈海,他瞧著眼前風華正茂的女子,想起記憶的最後她在火焰裏含冤消散的畫麵,轉頭又看見了蕭風灼眼底的遺憾。


    百裏長情的自責、顧銀的悔恨、空青的難過在路舟雪腦海中一一閃過,他心道神果真不該有多餘的情感。卻是私心地在予昭的眼睛裏種下了一片悲紅鏡的殘片——


    倘若能將當年真相公之於眾的話,至少不算辜負這麽多人的執著,路舟雪歎口氣,他先前也許想錯了,予昭怎會沒有被愛呢?分明這樣多的人都惦記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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