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上一壺茶來。”路舟雪朝店小二揮了揮手,垂下眼來若有所思,白日不出門,夜裏挑青燈,究竟是白日出不得門,還是真有邪祟?


    蕭風灼道:“一群邪祟反倒畏懼白天有邪祟,棉棉,你說這算不算賊喊捉賊?”


    店小二很快將一壺燒好的熱茶送了上來,路舟雪自然也不是真想喝茶,不過是做個樣子,隻不過湖中茶水倒入杯中時,兩人卻都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


    腥紅的液體倒進杯中還冒著咕嘟咕嘟的氣泡,蒸騰上來的氣體都帶著濃鬱的腥氣。


    路舟雪端起茶的手陡然頓住了,一時間不知是喝還是不喝,這時蕭風灼傳音入密道:“有人盯著,這血煉茶看起來是非喝不可了。”語氣中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


    “外來人口初來乍到,正常,不若你喝了這茶?”路舟雪道,動作自然地把茶杯放下,頃刻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恍若實質,讓人頭皮發麻,路舟雪渾不在意地低頭去翻袖子,而後摸出來一個雪白的頭骨。


    “血煉茶,至陰至毒,我可消受不起。”蕭風灼道,見路舟雪翻出個頭蓋骨當茶寵養,意外地挑了挑眉,“棉棉當真是個妙人。”


    “休要打趣我。”路舟雪說著,卻是直接端起茶壺將壺裏的茶對著頭骨直接傾倒下去,滾燙的血水淋到頭骨上的一瞬間,原本雪白的顏色變得暗紅烏黑,燈光下都反射著光澤。


    一道影子投在了桌麵上,不知何時有個人站到了他們所坐的桌子麵前,目光森冷地盯著他們,路舟雪屹然不動,仍舊不緊不慢地傾倒著茶水,慢吞吞道:“閣下可是來賞看我這茶寵的?”


    路舟雪一邊說一邊抬頭看向麵前那人,隻見那人一張麵皮虛浮在臉上,整張臉腫得不可思議,蒼白的麵皮下似乎有什麽東西動來動去,周身蠅蟲環繞,散發著一股子腐爛的惡臭,比起手裏的血煉茶還要刺鼻。


    “道長不喝茶,可是不合口味?”那人毫不客氣地在路舟雪對麵坐下,渾濁變形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端起方才他倒出來的那杯茶仰頭飲盡,“之前沒見過道長,不知從哪裏來呢?”


    路舟雪低下頭去,把手裏的茶壺放下,見他不迴答,旁邊原本推杯換盞的客人紛紛以一種怪異的姿態扭頭看過來,麵前皮膚虛浮的人接過路舟雪放下的茶杯,將剛喝過的杯子重新倒滿,然後向路舟雪推過去。


    猩紅的茶水裏漂浮著從這人身上掉下來的蒼蠅,杯壁上掛著類似於口水的黏液和一點腐肉,路舟雪看著,慢慢地皺起了眉,麵前那人還在低聲催促:“道長為何不喝茶?”


    “是不敢喝嗎?”那人臉上突然咧開一個怪異的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裏頭腐爛生蛆的肉來,一小塊腐肉順著豁口掉進了茶杯裏,隨著他話音落下,周遭一直存在的目光刹那間帶上了殺意,所有“人”停止了喧嘩,全都死氣沉沉卻滿懷惡意地盯著這邊,仿佛一出荒唐的默劇。


    路舟雪看著漂浮著蒼蠅、腐肉和油脂的腥紅茶水,因為惡心眉頭擰得死緊,麵對身前咄咄逼人的家夥,他忽然道:“你用本座的茶水請本座喝?”


    那人形怪物一愣,似乎完全沒想到路舟雪會說出這麽一句話,按照它原本的構想,但凡路舟雪拒絕,它都能一口咬定路舟雪是正道,隨機將他吃拆入腹,它愣神的瞬間,路舟雪眼神泛冷地看著它,繼續道:“把本座的茶水弄成這般模樣,你道你很聰明麽?”


    血煉茶至陰至毒,對於鬼修和魔修的功效,卻相當於人修所飲用的靈茶,隻是魔修和鬼修雖不抗拒血煉茶,卻也不是人人都是眼前怪物這般惡心的模樣,或者說,隻有低等的鬼物才會是這般不堪入目。


    眼前的怪物不過是察覺到路舟雪外泄的靈氣存心試探,卻不想操作過於令人作嘔,反倒弄巧成拙。


    路舟雪從袖中掏出一捆柳樹枝,在手心裏拍了拍,隨後毫不留情地朝麵前的怪物抽了過去,路舟雪瞧著瘦弱,揮鞭的力氣卻不小,那一下過去,怪物的整顆頭顱咕嚕一聲掉到了地上,卻不想怪物的頭顱雖是掉了,卻不像受了重創的樣子。


    那顆人頭在地上滾了幾圈,隨後竟自己轉了迴來,盯著路舟雪繼續口吐人言:“柳條枝打鬼,一次矮三寸,哈哈哈哈哈,可我們不是鬼。”


    客棧的門“嘭”的一聲自動關上,原先喝酒吃茶的人紛紛離開了座位朝路舟雪逼近,客棧的四麵牆上也猶如壁虎般攀爬上了長著人身的怪物,腦袋咕嚕嚕地一轉,竟然生生擰了半圈,以一種活人不可能做到的角度看著路舟雪。


    “有血氣,是活的。”蕭風灼粗淺觀察了一圈後說道,“不過也沒活到哪去。”


    “活的,那就更好辦了。”路舟雪不以為然道,若是死物,他還不好收拾,活的連法力都不需要動。


    “一個人應付得來嗎?”不想給他添麻煩,蕭風灼從路舟雪肩膀上跳下來,正想變作人形幫忙。


    “不必,你待那就行。”路舟雪說著,竟是上手順著柳條頭端往下一梳,手裏刷下一把柳葉來,朝四麵八方一甩,翠綠柔軟的柳葉頃刻間變成鋒利無比的刀刃,齊刷刷割下了整個客棧裏怪物們的腦袋。


    掉下來的腦袋和方才的一樣,隻是屍首分離,卻仍舊能夠開口說話,身體更是胡亂地摸來摸去,差點將一身汙穢撞到了路舟雪身上。


    蕭風灼:“好像沒什麽用。”


    “不妨事。”路舟雪將柳樹枝扔到一邊,拿出一疊述黃紙來,手裏起了個法訣,一片空白的黃紙上出現了血紅的圖案,他把手裏畫好的述黃紙朝空中一撒,符紙無火自燃,灰燼飄得四處都是,路舟雪把貓抱起來藏到鬥篷裏,免得灰燼落到蕭風灼身上。


    原先屍首分離還能活動的怪物們一沾到述黃紙燃燒的灰燼,瞬間變成了一堆徹徹底底的屍體。


    隻是沒過多久,那堆本已經死透了的屍體忽然又動了起來,從沒見過這種情況的路舟雪瞬間皺起了眉。


    “不好,它們要重新聚合。”蕭風灼道,那些動起來的都是軀幹,而且顯而易見是朝同一個方向匯聚。


    “怎會如此。”路舟雪抬手一個氣貫山河衝散了那堆即將聚集起來的屍塊,又在上方設了一道高堂明鏡,一瞬間烈日般刺眼的白光照射下來,屍塊們才暫時不動了。


    “好重的怨氣。”蕭風灼同樣神色嚴峻,原本以為隻是一處不太對勁的客棧,卻不想詭異至此。


    路舟雪一個高堂明鏡照下來,所有的異樣無所遁形,整個客棧破敗不堪,木門掛在門框上發出吱呀的刺耳聲音,角落裏灰塵汙垢堆積,地板發潮發黑,腐爛的屍骨堆得到處都是。


    由於眼下的情形實在詭異,蕭風灼幹脆化了人形探查,,顧不得撲鼻的惡臭,他掩著口鼻在大堂裏走了一圈,迴來時憂心忡忡的。


    “怎麽樣?”路舟雪用述黃紙撕了幾個小紙人把屍骨攢聚到一起,打算一把火燒了。


    “不容樂觀。”蕭風灼道,他指了指犄角旮羅容易滋生蟲蟻的地方,又指了指小紙人們把屍骨搬運開後的地麵,“看灰塵的厚度,此地已經荒蕪很久了,但是角落裏沒有蛛網,包括其他蟲子,你看屍骨原本堆積的地方,臭歸臭,卻沒有老鼠乃至於蛆蟲。”


    “庭院外更是寸草不生。”蕭風灼神色凝重地看著路舟雪,“我沒有探查到一點活物的氣息。”


    “你是說,這是一處死地?”路舟雪輕輕地問道,小紙人們已經把屍骨全部堆到了一起,卻不知為何,路舟雪手裏早就捏著的墜火符卻遲遲沒有點。


    “是。”蕭風灼迴想起先前進城時拔起來的枯草,“恐怕不隻是客棧,整個戎城內外或許都是死地。”


    路舟雪抿唇,又將手裏的墜火符收起來,沉默了一會兒後,指了指地上那堆腐敗露出白骨的屍骸道:“可這些是活的。”


    蕭風灼目光一凜,起了一道法訣試探生機,發現果然如路舟雪所說,那堆骸骨哪怕看起來怎麽都不可能活著了,上頭附著的靈魂卻還高度緊密,完全與活人無二,也不怪路舟雪下不了手燒毀這堆骸骨了。


    的確是不好處理,成了這般模樣,哪怕有活人的特征也絕對算不上活著,可若是一把火燒了,這些人變成這副模樣再被無故燒死,少不得怨氣衝天,一擊讓他們魂飛魄散又太可憐了些。


    路舟雪和蕭風灼都是正兒八經的修士,雖不說有多麽心係蒼生吧,起碼的正直還是有的,斷然做不出將人隨意打得魂飛魄散的事情來。


    “這堆屍骸看著無關痛癢,可若是處理不好,難保不會惹禍上身。”蕭風灼看著路舟雪道,“尤其你我現在還不清楚是什麽原因導致這些人變成這樣的,沒弄清楚之前最好不要擅動。”


    “高堂明鏡隻能暫時鎮壓。”路舟雪當然明白蕭風灼的意思,這才是他覺得棘手的地方,不能放任不管,卻不好管,他一雙秀眉皺著,而後看見了先前被他擺出來當茶寵的頭骨。


    他想了想將頭骨拿過來,就著上頭澆上去的血煉茶在頭骨上畫了一道符籙,又將手腕上的黑色佛珠拆下來一粒,用絲線穿好掛在顱骨下方,製成一個人頭風鈴掛在角落裏鎮壓這堆屍骨,未免怨氣泄露和有人擅動風鈴,路舟雪又在客棧的四角各埋了一顆佛珠,另放一個紙人壓角。


    “這樣若是高堂明鏡失效,應當也能鎮壓一段時間。”路舟雪布置完這一切後道,轉頭就看見蕭風灼抱臂靠著門框意味深長地看著他,路舟雪歪了歪頭,疑惑道,“怎麽這麽看著我?”


    蕭風灼低頭笑了笑,抬起頭來道:“棉棉,又是人頭風鈴,又是紙人壓陣的,當真像個妖道。”


    路舟雪沒聽出蕭風灼是在調侃他,還煞有介事地一臉認真道:“鬼蜮有鬼蜮的辦法,不一定正道的術法才有效。”


    “知道啦,棉棉很厲害。”蕭風灼像個不值錢的托兒,他看著明顯安分下來的屍骸,仰頭看著大廳上方明亮奪目法鏡道,“高堂明鏡要撤掉麽?”


    路舟雪點了點頭:“免得客棧的真麵目露出來,嚇到別人不算,打草驚蛇就不好了。”說著頭頂上的高堂明鏡應聲而碎,破敗的客棧重新變成燈火通明的熱鬧模樣。


    “辛苦了。”在旁邊屁事沒幹,光加油了的蕭風灼拿手帕擦了擦路舟雪因為布置陣法不小心沾了灰塵的臉,不知道腦袋裏哪根筋作祟,順手又把路舟雪披散的銀發捏在手心裏梳順,紮了條辮子從右肩膀垂到胸前,些許瑣碎的額發和鬢發也用抹額壓住了。


    做完這一切後,蕭風灼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成果:“這才像個妖道。”說著又把路舟雪脫下的兜帽給他重新戴上了。


    “出去了。”路舟雪無奈地看他一眼,重新拿起自己的拂塵往客棧外頭走。


    隻見整個戎城漆黑一片,中間的道路被兩側黑壓壓的房屋樓閣夾在中間,一直綿延進了黑暗裏,城中不知何時起了些許霧氣,天上明月也隻有殘缺的一牙,叫人越發看不清楚周圍。


    一見外頭的情況,蕭風灼直接道:“不隻是客棧,整個戎城都鬼氣森森的。”


    “順著看看有沒有人吧。”路舟雪的神色也不好,鎮壓一個客棧的異端還好,若是整個戎城,倒不是他做不到,而是沒有找出解決辦法,他貿然出手難免弄巧成拙,“先弄清楚怎麽迴事。”


    二人所住的客棧靠近城中,倒是往哪個方向走都一樣,隻是不知是何緣故,兩人隻能看見一尺見方的距離,因而走得也不算快,約莫走了一炷香的時間,蕭風灼忽然道:“棉棉,你看得清路嗎?”


    路舟雪跨出去的腳步忽然停住了,緊接著蕭風灼在耳邊不緊不慢繼續道:“似乎修士視物並不受光線影響才對。”


    這戎城雖然沒有燈,但好歹天上還有半扇明月,他和路舟雪怎麽樣都是個元嬰,怎麽會就連路都看不清楚了?


    除非,眼睛被什麽東西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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