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瑾拿走了東山舊案的文書記錄。”相貌清俊的年輕人在棋盤上落下一子,“那小子又開始重查當年舊事了。”


    “想查的不是他,是路舟雪。”與他對弈的白胡子老頭慈眉善目的,他撫了撫下巴上長長的白須,慢悠悠地也在棋盤上落下一子,“年輕人啊,怪有精力的,且由他們去吧,我們這把老骨頭看看就好。”


    “若是真叫他查出來了呢?”年輕人捏著棋子,看著棋盤沉思,片刻後又落下一子,“葉瑾不敢往深了查,但路舟雪未必,若是叫他翻出來了……”


    “他查不到的,木榮。”白胡子老頭笑著,不以為意道,“東山那是什麽地方,你我去一遭都不敢說全身而退,由著他們折騰吧。”


    “若是他們死在東山了呢?”木榮手裏捏著棋子,老頭棋路刁鑽,一時難住了他,“葉瑾無所謂,可路舟雪畢竟是鳳凰血脈。”


    木榮的話顯然問住了老頭,他沉吟片刻道:“……太上長老快要出關了吧?”


    “就是這兩日了。”木榮道,“當年姓林的下手是真狠。”


    “往事休要再提,叫長老知道了你我都吃不了兜著走。”老頭警告道,“此事你我都爛在肚子裏,等長老出關,將路舟雪追查東山舊案一事稍微提一下,當年舊案明麵上證據確鑿,他們翻不了身的,有長老在,也省得那個不安分的惹出什麽岔子。”


    “尊者,破軍娘娘來了。”侍候的女奴跪在地上,額頭抵著手背,低眉順眼地替主子傳達著消息。


    “既然大小姐來了,今天就先下到這吧。”木榮將捏在手裏不知該下在哪的棋子放迴棋簍,起身告辭。


    “木長老。”瑤光進來時剛好遇上迴去的木榮,語氣尊敬地打了個招唿後,徑自到白胡子老頭對麵坐下,喊了聲“父親”。


    “可是修行又遇到問題了?”白胡子老頭隻有瑤光這麽一個掌上明珠,又天資聰穎,自然倍加疼寵,閨女來了,他也不下棋了,樂嗬嗬地端了一盤酥酪放到瑤光麵前,儼然是把瑤光當小女孩哄了。


    “父親,最近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太上長老還未出關,予昭就提前涅盤了,非但沒有取得鳳凰淬火,反而還來了個要壞事的路舟雪。”瑤光眉頭緊皺地搖了搖頭,語氣嚴肅道,“鳳凰涅盤究竟出了什麽岔子,竟然直接換了一個人?”


    “可有查探過他神魂?”白胡子老頭壓了壓手掌示意瑤光不要著急。


    “這倒是不曾。”瑤光咬唇,不過她父親這麽一提點,她似乎反應過來什麽,沉思片刻後猛然道,“不過靈印倒是還在,莫非?”


    “不錯。”白胡子老頭見她一點就透,欣慰地點了點頭,繼續道,“靈印標記的對象是予昭,也隻有一個予昭,至於他說他是什麽人,不重要。”


    “所以路舟雪就是予昭,那個賤人果然是在裝瘋賣傻。”瑤光一想起路舟雪傲慢無禮的態度,被戲耍的憤怒頓時充斥整個內心,她握拳重重地捶了一下麵前的案幾,而後在白胡子老頭麵前單膝跪下請示道,“父親,女兒請賜鳳凰靈印,望父親恩準!”


    所謂鳳凰靈印,其實就是路舟雪手臂上的印記,隻是一枚靈印分為兩部分,一部分在被控製的妖族身上,另一部分則在主人手裏。


    “你要做什麽?”白胡子老頭雖然疼寵女兒,卻不會放任瑤光在大事上亂來,路舟雪是鳳凰血脈,全身都是寶,血可入藥,骨可煉製法器,就連皮肉都是滋補的上等好物。自然不能隨便讓人糟蹋了。


    這也是路舟雪所沒想明白的,終庭留著予昭性命的主要原因。


    “女兒自知父親為鳳凰血脈中的淬火煩擾,故鬥膽請賜鳳凰靈印,剝取鳳凰淬火,為父分憂。”瑤光此話並不是虛言,她的確有不為人知的辦法剝取鳳凰血脈自帶的淬火,但這卻並不是她真正的目的。


    “你當真有辦法?”白胡子老頭狐疑地看著瑤光,並不是他不信任自己的女兒,實在是連他們這些老家夥想要鳳凰淬火都得大費周章、精心布局,瑤光一個小丫頭片子能成什麽事?


    瑤光咬了咬牙,擲地有聲道:“我有,父親大可拭目以待。”


    “好!”白胡子老頭爽朗一笑道,“不愧是我的女兒,不管你能不能成功,我都給你這個機會。”


    ……


    路舟雪從葉瑾那離開時天已經擦黑了,今日是個晴朗的夜,明月從烏雲後露了出來,路舟雪抬頭望天,皎潔月光就落在他臉上,仿佛一層霜,月光多柔和啊,不自覺地,他又想起了故人。


    不周山是沒有明月的,因為蕭月珩死了,從此再無明月,夜晚的月亮被一枚殺生戟替代了,灑落的也不再是柔和的月光,而是殺生戟冰冷的寒光。


    “蕭月珩,我也是個孤家寡人了。”路舟雪望著天上明月呢喃,他看起來有點難過,“沒有人認得路舟雪了。”


    “噗嗤。”不知哪來一聲輕笑,在寂靜的夜裏格外突兀,蕭風灼屈膝坐在人家的院牆上,戲謔地看著路舟雪,彎起眼睛吊兒郎當道,“我道棉棉為何深夜不迴家,原是在月亮下頭傷春悲秋呢。”


    說著蕭風灼還模仿路舟雪的樣子抬頭四十五度望天,格外的憂鬱,可是片刻後就繃不住笑起來:“今兒個我看著也不是中秋節呀,路大美人難不成想家了?”


    路舟雪:“……”他好煩哦。


    “好啦,別喪著個臉,寡婦一樣。”蕭風灼從牆上跳下來走到路舟雪麵前,變戲法似的拿出一支冰糖葫蘆,“原本是給小孔雀買的,看我們大美人不開心,那就送你咯。”


    “你才寡婦,我不要。”路舟雪本來挺落寞的,被他這麽一插科打諢,頓時什麽情緒都沒有了,隻剩下無語。


    “好好好,我錯了。”蕭風灼油嘴滑舌慣了,認錯也認得輕車熟路,直接把糖葫蘆塞到路舟雪手裏,一邊哄道,“你就算是寡婦也是俏寡婦,棉棉、大美人、路舟雪!給個麵子,接了小人的糖葫蘆吧。”


    路舟雪本來就沒有生氣,眼下蕭風灼一說軟話,他自然順著台階就下了,伸手接過那支糖葫蘆,同蕭風灼並肩一邊往迴走,一邊道:“你怎麽在此?”


    “還能是什麽?見你沒迴去,出來接你咯。”蕭風灼吊兒郎當道,“畢竟夜黑風高殺人夜,棉棉這般好看,叫人擄掠了去怎麽辦?”


    “又胡言亂語。”路舟雪都漸漸對他這些話免疫了,將手裏的糖葫蘆從衣袖塞進靈海裏放好,繼續道,“你今日去人間了?”畢竟終庭沒有糖葫蘆。


    “嗯,去辦了些妖王交代的差事。”蕭風灼坦然承認道,也不遮遮掩掩,“迴來路上見有人賣糖人的,本來是買了的,可惜在過宗門時撞碎了。”


    “妖王不是讓你接我迴去麽?怎的還有別的差事?”路舟雪當習慣了富貴閑人,一點都不懂蕭風灼這些底層打工妖的苦。聽完他的話,後者幽怨地看他一眼,口中哭訴道:“那還不是因為棉棉不跟我迴去,這一件差事沒完成,總不能別的也做不好吧?”


    路舟雪:“……”莫名有點愧疚是怎麽一迴事?


    見他沉默,蕭風灼收斂起臉上的表情,又繼續笑起來:“話說迴來我倒是寧願同棉棉待一塊兒的,沒什麽事,除了偶爾會有點小麻煩。”


    路舟雪敏銳地注意到他話中的意味深長,便問道:“妖族不好麽?”


    “沒不好,但也沒什麽好的。”蕭風灼聳了聳肩,無所謂道,“反正都是替上頭的大妖們賣命,每天累死累活不說,一個不小心惹了它們不快就被吃了,慘兮兮的。棉棉這裏就不一樣了,雖然偶爾有人找麻煩,但總歸不會丟了性命。”


    看來哪裏的日子都不好過啊,路舟雪在心中感歎,不周山也是這樣,不過注意到蕭風灼的最後一句話,他有些不確定地轉頭看著蕭風灼:“你這是……同我告狀?”


    “對呀。”蕭風灼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多幼稚,也學著三歲小兒一般抱著路舟雪撒嬌,腦袋在他脖子上蹭來蹭去,“棉棉,那些修士打我,還把我給你買的糖人撞碎了,你要幫幫我啊。”


    路舟雪冷靜地看著他飆戲。


    “棉棉,別這麽無動於衷,我一個人孤身來到終庭,在這裏舉目無親的,要是你都不幫我撐腰,我就真成沒人要的小可憐了。”蕭風灼沒臉沒皮,縱然唯一的觀眾對他的表演視而不見,他也依然能自得其樂的演下去,所以最後妥協的是路舟雪。


    他無奈地把蕭風灼的爪子從自己身上扒拉開,輕輕歎口氣道:“幫你撐腰,告訴我誰欺負你,為什麽欺負你,我帶你到北都庭討公道去。”


    北都庭審理的都是重大案件,很少管這些小事的,況且終庭也並不禁止修士們私鬥,路舟雪這麽說完全就是接著蕭風灼的話跟他對戲。


    “啊,那還是算了。”蕭風灼眨了眨眼睛道,“我隻是個修為墊底的小妖,北都庭那地方煞氣太重,去不得去不得。”


    “好賴話都叫你說盡了。”路舟雪搖頭道,說話的功夫,二人也迴了鳳凰台,意料之外的是,孔雀還沒有睡,坐在迴廊的木地板上等,看見路舟雪,眼睛一亮,羈鳥還巢一般朝他撲了過去。


    這個時候,他約莫是要給些迴應的,路舟雪想,所以他張開雙臂,把孔雀接了個滿懷:“在等我?”


    “嗯。”孔雀重重地一點頭,眼睛有些濕潤,她抓緊了路舟雪的衣袖,按捺著激動道,“娘親,師祖要出關了,娘親,沒有人會再欺負你了。”


    路舟雪微微歎口氣,拍了拍孔雀的頭,輕輕地“嗯”了聲,太上長老出關,的確是沒有人能再欺負他的徒弟了,可是予昭已經死了,尋不到了,都說撥開雲霧見月明,如今見到月明的卻不是予昭,而是他路舟雪。


    不過路舟雪很快意識到一個問題,太上長老是百年前閉關的,孔雀看著不過七八歲孩童的模樣,如何認得的“師祖”,這樣想著,路舟雪蹲下來問:“空青,告訴我,你如今多大了?”


    隻見小孔雀掰著指頭數了數,又沉思片刻,然後道:“156歲啦。”


    路舟雪愣了一下,下意識看向蕭風灼,臉上寫滿了茫然:“???”一百五十六歲的小女孩???


    後者倒是接受良好,見路舟雪一臉震驚,還好心解釋道:“妖族心智發育的時間不能按你們人修算的,鳳凰五百歲成年,換算一下,這小孔雀現在就是一個小女孩。”


    路舟雪:“……”行吧。


    沒再糾結孔雀年齡,路舟雪轉而問起太上長老出關的事,今日他在外奔波,卻並未聽到相關風聲,孔雀是如何得知的?


    “真不知道你一天出去四處亂跑是在做什麽。”不等孔雀迴答,旁邊的蕭風灼先出聲了,路舟雪都不用迴頭,就可以想象他說這話時臉上無奈的神情,“長揚宗的太上長老,無情道劍修,最接近神的人,他每次出關天象都會有所提示,棉棉今夜不是還看月亮麽?”


    路舟雪語塞,這他還真沒留意。蕭風灼一看他那模樣,又猜到了實情,忍不住笑起來,主動給了路舟雪一個台階:“忘了我們棉棉剛剛涅盤,人生地不熟~”


    “好好說話。”路舟雪打了他一下,蕭風灼腰肢一扭躲開了,嬉笑道:“惱羞成怒了,怎的,不許人說?”


    太上長老出關,路舟雪思考著這件事能給他多大的幫助,旁邊蕭風灼還在感歎:“閉關前太上長老就在整個修真界一騎絕塵,如今出關,怕是有個渡劫後期的修為了。”


    “渡劫?”聽到一個不太熟悉的詞匯,路舟雪疑惑地看過去,蕭風灼一挑眉,這路大美人還真是個常識白癡啊,不過心裏想歸想,他還是好好地給路舟雪答疑解惑了。


    蕭風灼:“無論是人、妖還是惡鬼,當第一次與世界法則產生共鳴後便算正式跨過修真的門檻,隨著修煉程度的提高,自然就會產生等級劃分,分別是練氣、築基、金丹、元嬰、凝神、煉虛、合體、渡劫、化神、大乘,每個階段又分前、中、後期,越往後,進境越發艱難,境界提升時的雷劫也越發兇險。”


    路舟雪由衷道:“好複雜。”他們不周山的神就沒有這麽多的分級,太古、神權、王政,後以年月記。


    “複雜嗎?無妨,棉棉隻要記著不要去招惹比自己境界高的人就行。”蕭風灼道,當然越級挑戰也不是不可能,隻是往往這種情況哪怕贏了也是慘勝,劃不來,所以他沒給路舟雪說,隻叮囑他夾著尾巴做人。


    “那你如今是什麽境界了?”說起來境界,路舟雪便對整日不著調兒的蕭風灼產生了好奇,這家夥剛才不還說被欺負了麽?


    “我資質愚鈍,如今隻是個小小的元嬰。”蕭風灼內容說的自卑,語氣是一點都不在意,活脫脫就是一個不上進的紈絝,說完自己,他話鋒一轉盯著路舟雪,意味深長道,“不過棉棉的境界我倒是看不透,想來是比我高的。”


    路舟雪沒出聲,蕭風灼的境界在太上長老、靈鍾大師這些人麵前固然不夠看,但被稱作天縱英才的予昭至死也就是個元嬰,這樣看下來,蕭風灼其實不算差。


    隻是修真界的大多數修士走捷徑,靠著丹藥虛填境界,就導致凝神之下金丹多如狗,元嬰遍地走,修士水平良莠不齊,大環境一對比,就顯得穩紮穩打、偶爾摸魚的蕭風灼芸芸眾生了。


    至於凝神境為何就不會有這樣的現象,那是因為元嬰晉級凝神是質的改變,絕非靠丹藥就能填上去的,即便填上去了,一道雷劫落下,也全都無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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