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的人們(中)


    歐內斯領地某座城市,上任不到三年的市長菲妮克絲·格納女士,輕撫著去世多年的父親的老照片,滿是懷念。


    出身艾爾索普鎮的菲妮克絲,父親是鎮子裏的鎮長老格納;在海得賽上層統治階級被弗蘭迪家清掃一空的時代,她的父親是極少數僅存的舊海得賽官員之一。睿智的老格納為自己的女兒選擇了最適合當下海得賽的發展道路,讓這位沒有任何助力可靠的女士靠著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地從農場女工爬到了一座城市最高執政官的位置。


    “菲妮克絲女士,維斯特先生來了。”她的秘書長懷抱文件夾走了進來,把文件夾放到辦公桌上,這位已經有些年輕、風華不再的秘書長順手替菲妮克絲加滿了茶水,“我讓他進來嗎?他就在樓下。”


    “謝謝你,瑪麗夫人。”菲妮克絲沒有托大,這位秘書長雖然是普通女工出身,但在城堡人緣一直不錯,她的丈夫更是服務於秘密情報部門的赫伯特·馬克思男爵;若在別的國家,這樣身份的夫人必然過著養尊處優的貴婦人生活,也就是在海得賽,這樣身份的夫人也仍舊參與工作了,“哥哥大概是為了代表人選的事兒來的,我去樓下見他就好。”


    市政府辦公大樓一樓會客室,菲妮克絲見到了久不見麵的、已經進入了軍部的大哥。當初那個莽撞、熱血的青年現在已年過四十,軍隊的生活磨礪去了他輕浮的一麵,讓他顯得成熟而穩重。


    “菲妮克絲,我是為了你二哥的事情來的。”軍隊完整地繼承並發揚了光哥的簡潔明了工作作風,維斯特上來沒有廢話,直截了當地提出正事,“我想我們做了錯事,親愛的妹妹,我們支持你二哥從商入政或許是個錯誤。”


    “二哥?他又怎麽了?”本欲敘舊的菲妮克絲臉色凝重了,父親去世時她已經進入了政治體係,成為當時安普城裏的女官員。原本在民間進行商業活動的二哥找上她希望進入艾爾索普鎮的鎮政府,多方麵考慮並詢問了幹部司司長蘿絲夫人的意見後,最終讓她的二哥進入了佩吉農場從基層幹起,花了接近五年的時間考察才讓她的二哥轉入鎮政府。


    “他把鎮子周邊幾個村落的人民代表名額強行收迴來進行私下暗拍,然後把這筆錢投入了艾爾索普鎮學院的建設……但你知道,城堡方麵並不支持學院私產化,這座學院隻是掛了鎮子的名頭,實際上乃是由幾位私人出資者掌控,對,就是出錢拍下人民代表的那幾個商家。”維斯特說起這些話的時候臉頰上的肌肉忍不住緊繃,若非他有執勤的任務沒功夫迴老家,或許他現在最想幹的是迴去把那個不像樣的弟弟揍一頓。


    菲妮克絲陷入了沉默,早些年海得賽的教育全靠城堡的巨額出資扶持,但在前六年的基層教育普及工程過去後,城堡收獲了大量接受過教育的高素質工人(相對於本世界來說),直接獲益的就是海得賽的製造業整體上了一個台階、得到了本質性的飛升,也是國史內記載的“海得賽人民共和國第一次經濟騰飛”;此事大大地改善了人們“知識無用”的觀念,也讓更多的有識之士把目光匯集到了教育投資上;但很可惜,以強權、集權為執政中心點的海得賽是不肯把教育私有化、產業化的,堅持教育為國家根本,拒絕教育成為私人牟利工具,讓許多人大唿遺憾。


    但有識之士們並未就此絕望,因為海得賽的作風就是開明、與時俱進;當政策與實際情況發生衝突時,城堡方麵會由下而上地考慮改進;也正因如此,這幾年商人們對於開放民間投資教育的唿聲不見消停——想想吧!三到六年的基礎教育,十幾歲的普通農夫子弟就能走上製造業流水線崗位,為工廠主們帶來無可估量的盈利;現有的接受過教育的工人全都在體製管理內的製造業裏,如果他們也能從這些工人裏分走一批,那麽,何愁商業帝國不可期?


    ——人類王國其他地區擁有資產的人們根本就看不上自己去培養工人這種慢吞吞的發展道路,海得賽的有產階級卻是紅著眼找地方把錢往教育體係裏賽,傳揚出去真不知得打破多少人的世界觀。


    額頭發脹的菲妮克絲用力揉著眉心,心底的怒火也在沸騰:“……並不是說二哥的想法完全錯誤,我聽莉莉絲夫人提過,在拿下奧蘭多後咱們的兩位王有把教育工程規模擴大的意向……但並不說咱們的兩位王能容忍教育人才私人化!容許學生賣身給工廠主當包身工!更別提他居然把人民代表的名額拿去販賣、充當啟動資金!我的天!他的膽子什麽時候這麽大了!”


    “這事兒被那臭小子捂著呢,但怎麽可能捂得住?”維斯特早就恨得牙癢癢了,衝妹妹說道,“我也不方便跟其他人商量,隻能來找你。你也知道現在歐內斯領地周邊不安穩,我的邊防站這塊走不開……”


    菲妮克絲發泄了幾句這會兒也冷靜下來了,她可比維斯特想得多,這事兒並不僅僅是二哥的問題,其中必然牽連不小;她迴去親自處理這事兒或許能表示格納家的態度、把自己和大哥摘出來;但問題在於……要怎麽處理才能符合她對自己的外在包裝、不讓自己的政治道路被染上汙點?她的野心可不是一城之主,在她的有生之年,她還希望自己能攀爬上更高的位置;而這,也才符合去世的父親對她的期望。


    “我是不能迴去的,大哥,我必須要避嫌……你也最好不要去參與,這事兒跟軍部沒有關係,如果你貿然地闖迴去,反倒會給人‘軍方的哥哥給自己從政的弟弟撐腰’的誤解。”菲妮克絲斟酌著詞句,先以最重最惡劣的後果打消維斯特想迴去處置二哥的念頭;而後很快下定了決心,對自己的大哥說道,“相信我,大哥,無論是試圖掩上蓋子還是搶在事情暴露之前給二哥找替罪羊,都會讓這件事情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咱們的西格·弗蘭迪王不好糊弄、前檢察長之威仍在。”


    維斯特覺得心裏一跳,有些緊張地看著兄妹三人中最有才能的妹妹,心中隱約有了不好的預感——他的確生氣二弟的行為,但他本心來說其實還是想要保住弟弟的,否則他也不會這麽著急地來找菲妮克絲——


    菲妮克絲明白維斯特深藏眼底的乞求,但她不能心軟——比起格納家三個子弟都受牽連,兩害相權,她的選擇不言而喻:“我會背負起舉報者的責任……和罪孽,大哥。這不關你的事,而是我身為海得賽執政官之一的職責所在。這件事情會直接遞交到監察部檢察長瑪麗小姐處理,犯錯誤的人沒人能逃脫處罰。”


    “菲妮克絲……”雖然猜到妹妹的決意,維斯特的聲音仍舊難以抑製地發抖,眉頭擰在了一起……那是他們的兄弟啊!一起長大的、血脈密不可分的家人啊!


    菲妮克絲心中一陣刺痛,但她仍舊直視了大哥的目光,堅定地說道:“我們沒有選擇,大哥。二哥當時在商業自由聯盟其實幹得不錯,但我們做出了錯誤的選擇……我們讓他達成了從政的心願,這是個不明智的決定。我們都知道二哥的性格,他本心沒有惡意,但太容易被人說服、被人影響……我明白的,他這一次必然是受到那些商業夥伴們的蠱惑,認為這件事符合城堡推行教育的政策,才不管不顧地去這樣幹……但就從起步來說,他就犯錯了!大哥,我們不可能保得住他!”


    維斯特痛苦地將視線下移,長期的軍營生活鍛煉出來的強健體魄似乎瞬間就萎靡了下來;把話說出口的菲妮克絲也忍不住地愧疚,長歎一聲後以苦澀的嗓音低低地說道:“我們都了解城堡的政策,這次的事兒不會讓二哥受到什麽過度嚴厲的懲罰……最多也就是政治生命中斷罷了,對二哥來說,這其實也不算是壞事。”


    ——二哥並不適合從政,即使是他的家人、血親,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維斯特心情複雜地看了妹妹一眼,目光落到她明明剛過三十卻已冒出花白的發間、與同齡人相比因過度疲憊而稍嫌憔悴的容貌、在農場奮鬥時弄得嬌嫩不再的雙手,嘴唇哆嗦了半天,終究是說不出話來。


    ——他們兄妹三人……已經不是父親的羽翼下在小鎮過著無憂無慮生活的孩童了。


    艾爾索普鎮一名鎮級官員的下台沒有在海得賽國內引起多大的反響,領土和人口都已達到王國標準的海得賽,每天發生的事兒太多了——即使已經有了嚴苛細致、並時時完善的法律、法規,但人心是難以衡量的、不知滿足的、沒有盡頭的;都知道知足長樂,能做到的人又能有多少呢?


    灰溜溜地從前線被趕迴後方參加代表大會的席爾,離開營區前看見安娜的弟弟麥克正在大門口站崗執勤,忍不住繞到他背後踢了他屁股一腳——枉我跟安娜交情那麽好,那家夥還是堅定地站在雷恩那邊欺負他,簡直沒有人情味!


    就帶了倆警衛員乘內燃機動車上路的席爾,三天的功夫才從奧蘭多前線迴到了多利山脈東麵的新城。大部分時間都是花在奧蘭多那顛簸不平的山路上的,進了歐內斯領地有了平坦的水泥大路,他的速度就快多了。


    進城後的席爾憂鬱得不想去國會大樓報道,索性讓警衛員把車停到一邊,無事一身輕地去街上轉轉;目標嘛,自然是最為熱鬧的東城商業區——不講究以階級層次劃分居住區的海得賽城市是以人民出行、日常生活方便為主來考慮城市規劃的,在別的地方應該是貴族區的東城區,在海得賽就是大街小巷的商販成堆出現、商家販賣的商品從高大上煉金產物、冒險產品到民生用品針線紐扣鍋碗瓢盆應有盡有;來往的行人亦是三教九流、無所不包。


    席爾這張臉也算是小有名氣了,別管有沒有實權,表麵上他可是海得賽人民共和國唯一的大將軍;這一路走來,很是有認出他的人熱切地跟他打招唿、各族的年輕女士衝他吹口哨拋媚眼、大大小小的孩子滿臉仰慕地對他行注目禮。


    剛過一個路口,迎麵就遇上了老熟人貓女凱瑟琳;在城堡出資扶持下聚攏大量獵人成立了個國家郵政部的凱瑟琳正跟幾個獸人族的獵人一塊兒出門,看見他後先是一愣,沒明白應該在前線坐鎮的大將軍怎麽出現在後方城裏;想到對方的處境和吉祥物地位後凱瑟琳頓時臉色詭異,想笑又不好笑得太過分,臉色憋得青紫地衝他招手:“日安,席爾先生,您下吊的眼睛今天看起來也跟沒睡醒一樣呢。”


    “……”以懶散、沒精神聞名的大將軍對這樣的問候一點兒也不高興,但又懶得生氣;看看凱瑟琳身邊那一溜兒獸族獵人,席爾微微點點頭,有氣無力地,“凱瑟琳小姐,你的夥伴們又增多了啊。”


    “恩,我最近剛有組建個馬戲團的念頭來著。”凱瑟琳笑嘻嘻地開起自己的玩笑,海得賽對於異族開明包容,不被挑剔體味、形態的獸人族們也就樂意於用獸化形態在城裏出沒;進酒館看到熊、獅子、花豹坐成一桌大飲麥酒,街邊有蟒蛇和水牛賣工藝品什麽的,對於海得賽現有的十幾座城市來說是最常見的風景。現在凱瑟琳身後的幾個同伴就有熊形態、兔子形態、犬形態和鳥形態的,初次來的旅行者要是看見了他們,非得把凱瑟琳當成馬戲團的人不可。


    “……以自己獸人族的身份就肆無忌憚地開種族歧視的玩笑可不好……”席爾下吊的眼角更下吊了。


    “西格大人說過,經常把種族歧視掛在嘴上的人其實自己就是個種族歧視份子哦~”凱瑟琳笑嘻嘻地偏頭,剛來海得賽那會兒貓女別提有多討厭人類、多麽冷豔冰山了;但是吧,跟光哥打了十幾年的交道,想繼續高冷是不太可能地……


    “……你就饒了我吧……”席爾投降了。


    凱瑟琳調戲完了大將軍才一本滿足地離開,在海得賽,“容易被女士欺負”這個鬼知道是哪來的名單裏麵,席爾的名字可是僅僅排在光哥下麵地……


    兩位警衛員別提對席爾多同情了,其實外麵的人都不了解這位吉祥物的性格——他是有脾氣的,就是懶得生氣而已;懶散的他被迫背負起責任時,也是因為懶得去反對、抗議,不得不老老實實地去做事兒……


    席爾繼續向前走,他難得迴來一趟,不去美食街悠閑地轉一圈實在不甘心;結果沒走多遠,旁邊拉麵店裏就有個家夥端著碗跳了出來:“哦噢——!這不是席爾先生嗎?我還以為我看錯了,真的是你啊!”


    “……”席爾一臉蛋疼地看著這個一邊說話一邊噴麵湯的家夥,無語地抹掉被噴到臉上的口水後退了一步,衝這個熱情的問候者點點頭,“日安,馬特。”


    馬特·約翰,當初接替逃走的胖子男爵接管建築公司的約翰子爵家的子弟。因這哥們的存在,約翰家成了海得賽保留下來繁衍至今的少數貴族人家之一。


    恩……作為“容易被女士欺負”名單上的第三人,馬特·約翰在強勢的秘書小姐們的監視督促下,工作意外地勤奮努力,還奪得了第一屆勞動模範的名額;後來更是順利地從商入政,還成了歐內斯領地某座城市的市長。


    作為貴族子弟來說發展程度足以讓人跌破眼鏡的馬特·約翰,在兩年前成功地追求到了黛西女士,締結連理,如今也已有了子嗣;隻是這家夥的性格吧……好說都三十多了,硬是跟成熟穩重沒拉上關係,真不知道黛西到底看上了他哪一點。


    “聽說奧蘭多那邊正在最後激戰,席爾先生,你怎麽這就迴來了?”馬特·約翰不負跳脫之名,開口直戳席爾要害。


    “……”席爾低頭看看自己的拳頭,再看看對方被麵湯沾了大半的熊臉,考慮到懶得去洗手於是按捺住了,“有點兒事……你不是在歐內斯嗎?”


    “我在那邊幹了五年市長啦,迴來交接下準備去奧蘭多開拓新城了。”馬特·約翰眨巴下眼睛,一點兒也沒有自己的成果被人“摘桃子”的自覺——好吧,海得賽也不存在這一說法,官員都是直接派遣的,駐紮當地的軍隊也是輪換製度,誰想培養本地私人勢力都是白搭。


    同樣作為海因農場出來的“老人”,馬特是一點兒也沒拿席爾當外人看;唿嚕嚕幾口吃完最後的麵條,把碗還給眼巴巴地追出來的小夥計,馬特用袖子擦下嘴,自來熟地就跟席爾並肩走上了,“我迴來了才知道啥代表大會又要開了,這次煉金房來的代表還是安德魯先生。早知道他也在,我就直接去巴蒂城那邊找黛西了……那老家夥又把食堂給占了,說是實驗什麽新品種調味料,弄得今天早上整個國會大樓所有人都沒吃上熱的。”


    “……”眼角抽搐的席爾忍不住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早期他被壓上看管安德魯的工作時就知道那家夥是多招人煩了,現在知道安德魯也在新城裏,席爾忍不住後悔當時沒有堅決地拒絕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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