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王目不斜視大踏步穿過舞池,徑直前往王室區域中那把原本是為王子殿下準備的華貴高背椅。他的步幅穩健,姿態無可挑剔,誰也猜不到他提著自己大氅的手在微微顫抖。


    心中頗為不甘的尤利西斯親王站起來向他的王兄行禮,被宮廷魔法師長期監視的親王十分期待給他的侄子添點亂,誰能料到他這位久未露麵的王兄玩了這麽一手神來一筆。


    王歸於王座,中斷的音樂再次響起。全場遊移的幾位公主迴到她們父王身邊,貴婦人們繼續格調優雅的聊天,紳士們又開始傳出爽朗的笑聲;但這些並不能掩飾凝重起來的氣氛,親王身邊聚集的人群散了一大半,王座下首背對著索迪亞王的澤維爾王子殿下雖然在笑,表情卻有點僵硬。


    索迪亞王入場時西格那副完美的偽裝麵具破裂了一瞬,以他這些天來收集的情報,王出現在王子殿下主持的宴會場的可能性一成都不到;無論王是真的不管事、或是給予王子鍛煉的機會、甚至是試探他這位好兒子有沒有不軌之心,在大婚時期插手都絕不是好時機。


    索迪亞王這一通亂拳難為住了西格這位老師傅,打亂了他的布置;稍微後退半步躲到付友光的陰影裏,西格抬頭看向宴會廳二樓某個負責場衛的持劍武士,比劃了個暫停的手勢。


    那名持劍武士目光平視,似乎看不見西格的動作;但在西格收迴手以後,他像是站久了調整姿勢,鬆開搭在劍柄上的手,把大拇指插進腰帶裏。


    二樓走廊末尾,兩名巡邏的衛兵不經意地掃到這名持劍武士的站姿後,調轉方向下了樓。


    不管是把手伸進王宮裏還是聯絡上尤利西斯親王,西格皆是費了不少力氣。數日的辛苦就這麽一下被打亂,沒點怨念是不可能的。不過相比起貿然行事損失自身實力,多等點兒時間並不算什麽。


    用一句“是否歡迎海得賽的人去獸人前線旅遊”氣走了裏斯特·帕特裏奇,招唿侍者過來換了一杯酒,西格撐在吧台上用手揉了揉額頭:“今晚沒有好戲看了,在這位鐵血帝王麵前賣弄小聰明沒有用。”


    付友光還在憂鬱,愛西絲小姐走的時候狠狠瞪了他一眼,讓他有點兒受傷:“……我想治療一下膝蓋……”


    西格惱火地斜視:“……咱們這麽多天的裙子幾乎等於白穿了,你能給我正經點兒、把你那點憂傷用在應該用的地方嗎?”


    “都說了武力才是硬道理啦,磨磨唧唧玩弄那些小花樣,最後還不是要等史蒂文那邊出結果。”付友光有氣無力地說。


    西格被他氣笑了:“你以為所謂的較量就是雙方擺出最高武力挺著胸脯比肌肉塊?你腦子裏也被肌肉入侵了吧?”


    “是~是,我錯了,機智的西格大人。”


    “……如果不是大庭廣眾之下讓你頭破血流會降低你這位半神的聲譽,我現在很想在你的鐵石腦袋上來一下……”


    大馬金刀坐在王座上的索迪亞王,緊蹙眉頭、緊抿嘴唇、嘴角下拉,嚴肅得無以複加。他那幾位如花似玉的女兒“繞膝而坐”,一邊討好著他,一邊附和著妙語連珠的王子殿下與排著隊前來問候致敬的大貴族們打著機鋒。恐怕誰也猜不到這位給予了場中所有人壓力的索迪亞王,正被幾位“女兒”的親密態度逼得汗流浹背……


    胸中至少上百頭遠古荒獸毀滅著大地的索迪亞王,緊張得雙眼發直、牙關緊咬;雖然王子殿下對他這位“空降”的父王既疑惑又委屈,他仍舊不敢透露出自己的來意……


    這種公眾的場合,人們一般不會說太隱秘的私事;職業強者們的感知可不是一般的敏銳,短短幾句倒還罷了,試圖密謀陰謀詭計什麽的,多說幾句可逃不過他們的耳朵。


    索迪亞王非常緊張,緊繃的神經甚至讓他一開始看不清宴會廳中人們的臉,尤利西斯親王向他行禮的時候,他隻是憑借著身體的本體還禮,但並沒看清那是他的“王弟”。


    無聊的客套、虛假的笑聲、帶著畏懼的討好,讓這位索迪亞王十分煩躁。憂鬱濃得化不開的臉上爬上焦慮,王的臉色自然不會好看;曾經最得寵的小公主笑容都僵住了,老天呐,她好想迴去……


    嘈雜的大陸通用語中,忽然隱約響起幾句熟悉的母語;索迪亞王呆滯了好一陣,才扭動僵硬的脖子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兩位弗蘭迪站在王室區域邊緣的吧台區那,姿態慵懶的那一位渾身戾氣,讓調酒員不敢靠近那一帶;另一位倒是站得十分端正,但穿著打扮實在跟這種正式的宴會格格不入。


    再給付友光和西格十倍的想象力,他們也不會猜到會場中有人能聽懂來自異世界的語言……


    王側耳傾聽了倆個家夥互相挖苦吐槽了好半天,再也不能忍耐住胸中澎湃的激情,噌地一下從王座上站起來,嚇得離他最近的小公主一個激靈差點發出尖叫。


    但還沒等王撲向兩位弗蘭迪,一個高昂尖利的女聲就響徹了整個宴會廳。


    “天父在上,以真實女神的名字起誓,我要控訴一位邪教徒!”


    大廳中出現了一瞬間的寂靜,而後就猶如沸騰的水一般炸開了。異教徒和邪教徒一字之差,危險性卻是天上地下。在場的客人們不僅有來自各家的大貴族,還有各個勢力的代言人,說是帝國小半頂層人士齊聚於此也不為過。在這樣的場合下指控邪教徒,無論真假,仇恨值想必都大得離譜。


    人們暫時丟開了交際,一個個從座位上站起來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二樓連接一樓的樓梯口,士兵和守夜人排成兩列,擁簇著三個人走了下來。


    付友光看清了那三人裏的兩個後,嘴巴張得老大,直愣愣地轉向西格;西格卻恢複了那副常見的漠然表情,嘴角拉起一抹冷笑。


    “不是我——”西格用中文低聲說了一句,目光掃了一下看似驚詫實則兩眼放光的王子殿下,“……澤維爾還挺重視咱們倆的。”


    “別打機鋒,這是幾個情況?艾米怎麽跟他們站一邊去了?”付友光臉都黑了。


    “……我都說了,叫你不要總是去糾結一些細枝末節的問題。”西格淡然地斜視付友光,“王的到場對我們來說不是好時機,對澤維爾卻是個大方便。把咱們踩到腳底再扶起來,收服調|教就更容易。看著吧,王子殿下要展現舞姿了。”


    在場的人們保持肅穆注視著這三位忽如其來的客人走進大廳,而語驚四座的艾米女士說完了那句話後就收斂了鋒芒,站到了焰之壁壘阿爾法與班克羅夫特教父身後。


    索迪亞王眼神發直,在阿爾法與教父向自己行禮時隻是皺了下眉頭,看向自己的能幹兒子;王子殿下十分體貼父王,當即站出來,代表王室迴了半禮後提高了聲音嚴肅地問話:“阿爾法先生,班克羅夫特教父,發生了什麽事,那位女士是誰?”


    班克羅夫特教父老神在在,並不說話;第一天的暖場宴會以他的身份並不需要出席,他是王突兀地登場後被臨時請來震住場麵的。宮廷魔法師阿爾法邁前一步,半側身讓出位置,指向艾米:“這是奧康納家的次女,艾米·奧康納。”


    有沉不住氣的貴婦人立即偷笑起來,奧康納家,中城區不入流的人家;也就是這種人家的女兒才肯為了圖出名舍得拚一把了。在這種場合指控一位邪教徒,若能成功的話,這個艾米·奧康納名揚大陸已是必然。


    與莉莉絲相熟的貴婦人們則都嚇壞了,一個個緊張的看向莉莉絲;這不是莉莉絲帶來的女人嗎,怎麽跟宮廷魔法師和宗教裁判所的守夜人站到一塊兒去了?她到底要指控哪個邪教徒?!


    不知道西格已經中止了己方行動,還以為這都是伯爵的安排的莉莉絲倒是很沉得住氣,反而衝緊張的夫人們安慰地淺笑。


    在疑惑、鄙視、驚詫的目光中,艾米·奧康納提著裙子恭敬地向索迪亞王與澤維爾王子行禮。直起腰掃過神色各異的貴族們,成為矚目焦點的艾米在一刻意外地平靜。與阿爾法合作後,她想象過無數次公開指控時的場景;今天的現場要比她幻想過的舞台大得多,連索迪亞王都是她的聽眾;這一次的指控必將成功,而她,也必將一舉成名、名利雙收——


    指控邪教徒成功的人,將獲得該邪教徒一成的財富。


    以她在城堡體係裏看到的賬目,即使隻是一成,也足夠她風風光光地攀頂最富有女貴族。


    “我是艾米·奧康納,海得賽領主、西格·弗蘭迪伯爵的侍妾。”艾米雙手交握於腹前,高昂著頭,吐字清晰、語調平穩,堅定地、一字一句地說著驚人之語,“我指控西格·弗蘭迪,他是邪教徒,並已經在海得賽舉行了數場鮮血祭奠!”


    “轟”地一聲,人群再次喧嘩著炸開,兩位弗蘭迪所在的長吧台迅速空出好大一圈。


    “你在指控一位大貴族,艾米·奧康納女士。請注意你的言辭,若你不能提供相應的證據,你將接受帝國嚴厲的懲罰。”澤維爾王子站姿威武,語氣嚴肅,貌似義正詞嚴地高聲說道。


    澤維爾的“警告”讓人們安靜了下來,無數道目光再次聚集向艾米女士。


    艾米深吸了一口氣,她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潮,雙手十指絞在了一起,鏗鏘有力地說道:“我有證據,尊敬的王,尊敬的王子殿下。西格·弗蘭迪的每次鮮血祭奠時間我都記錄了下來,並已經交給了阿爾法先生。這些血腥事件在海得賽的報紙中亦有提及,隻不過被西格·弗蘭迪掩蓋了事實……”


    焰之壁壘阿爾法舉起文件夾,交給了艾米,而豁出去拚一把的艾米也毫不猶豫地當場念了起來。從雷恩工程隊組建時最初那批被招募的乞丐、流民、失業者在工程中的傷亡,到安妮事件裏被妮娜砍頭的“無辜”工人、以及死在行刑台上的那些倒黴貴族或惡棍們;妮娜砍人雖然遵守著海得賽的基本法,但毫無疑問不符合這世界人們的觀念,在這個場合下一樁樁一件件數出來更顯得西格·弗蘭迪殘暴兇惡、人頭遍地的海得賽已成了人間地獄。


    艾米每痛訴一件弗蘭迪的“暴行”,人們就好一陣驚叫;兩位弗蘭迪周邊方圓十米已經沒人敢靠近,就連尤利西斯親王看向他帶來的兩個金發年輕人的目光都那麽驚疑不定。


    付友光嘴都氣歪了,腦袋上冒著黑煙;懶洋洋地把大半個身子靠在吧台上的西格隻好勉為其難給他順順毛:“冷靜點,付友光。基本上她說的都是真事兒……而且隻敢指控我,沒帶上你半點兒毛。這隻是拉攏手段中的一種,算不上真正的攻擊,把你的怒氣積攢起來用到更有意義的地方怎麽樣?”


    臉黑成鍋底的光哥聲音都在顫抖:“……拉攏?”


    “我跟你分析過吧,我們爭取的利益越多王室相對的利益就越少,澤維爾自然要考慮應對的打壓手段。他搞上班克羅夫特,我拉攏布萊爾·肖恩,都是一樣在借力打力。”西格懶洋洋地品著酒,饒有趣味地欣賞著艾米·奧康納大義凜然的表演,似乎正受到嚴厲指控的人並不是他,“但澤維爾的立場和我不同,我可以光明正大拉攏教廷的人,而他不能。把班克羅夫特搬來鎮場,說明他沒有絕對的把握。但不得不說,這個行為很冒險——如果我服軟,表示出願意交迴海得賽的順從姿態,那麽王是不會過於嚴厲地懲罰我的,畢竟在與教廷的較量上,王室和大貴族才是親密的戰友關係。”


    西格·弗蘭迪擅長鬥爭,也精於權衡利弊之道,無論是蠱惑利益共通的人達成暫時合作夥伴、或是大膽地試探對方底線,在觸底反彈的邊緣遊走、賺取自己最大的利益;這種瘋狂的行徑和自大傲慢的性格,也是僅屬於他個人的政治資本。


    眯起眼睛看向似乎勝券在握的澤維爾王子殿下,西格嘴角的冷笑愈深:“……澤維爾畢竟還不是真正的王。”


    付友光拍了拍自鳴得意的西格,聲音裏帶著濃濃的蛋疼:“那麽,機智的西格大人,你可否解釋一下……索迪亞王那吃人般的目光是怎麽迴事呢?”


    “嗯?”西格皺眉,微微偏頭順著付友光的目光看向王座。


    整個宴會大廳,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舞池裏宣讀證據的艾米·奧康納身上。但不幸的是,索迪亞王是個例外——這位正當盛年、身兼四階龍騎士的帝國雄主,正側著脖子,目光炯炯地瞪向長吧台邊的兩位弗蘭迪。


    西格和付友光身邊已經沒人了,連侍者都擺了個托盤放這兒任西格自取、自個跑出了老遠,眼神兒再不好的人也不會誤解王的注意目標……


    艾米女士念了好長一大段對邪教徒鮮血祭奠事件的指證,聲音已經開始顫抖並出現了破音;聽聞安普城中的體麵人家被屠戮、驅趕了十之八、九,在場已經沒有人敢直視西格·弗蘭迪那個瘋子,即使是想要結識半神光·弗蘭迪的人也都暫時打消了念頭。


    指控詞裏渲染的滿地人頭場景讓人們不寒而栗,與此同時,王走下了王座,堅定地、毫不猶疑地走向了指控目標的弗蘭迪。


    付友光甩了甩手腕,幽怨地問西格:“現在你還有多少信心王不會正麵對上你?”


    西格沉默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把杯子放迴托盤並站直了身子:“嗯……意外總是難免的。你別亂來,我們不會有事兒的。”


    索迪亞王無論出於什麽考慮都不可能容許自己的兒子與教廷沆瀣一氣來幹掉麾下的大貴族;也更不可能幫著兒子踩人、讓兒子培植篡位的勢力。總之,索迪亞王在場的話,這場控訴能輕鬆地將弗蘭迪打下雲端、將西格辛苦累積的政治資本一掃而空;而西格並不怕這一點,因為他的大招還沒放……


    西格看事兒還是挺準的,走近後索迪亞王那強烈的王八之氣確實會讓人感覺寒毛直豎,但王本人並沒有惡意;擁有深邃雙眼的索迪亞王默默地掃視了一遍理論上來說能算他侄子的兩位弗蘭迪,緊抿著的嘴唇微張,惜字如金地吐出了三個字:“跟我來。”


    以武功起家並悍然擊敗弟弟成為索迪亞王、征戰四方擴大了不少帝國版圖的維恩·索迪亞,為人就是這麽直接霸氣,遠遠超過了他那個貌似豪爽的弟弟。不理會還在控訴著的艾米等人、也不理會正準備“替天行道降妖除魔”的王子殿下、更是無視了大廳中上百位身份高貴的先生女士們;索迪亞王就這麽一馬當先領頭走向出口,一往無前藐視眾生萬物。


    西格和光哥都沒傻到別人遞了繩子不知道接,大大方方地跟上了王的腳步。指控方的三位驚呆了,代表正義的王子殿下傻眼了,旁聽的“見證人”們下巴掉了……


    “……意外總是難免的,不管對誰來說都是。”西格還是那副漠然的樣子,他那融入骨髓裏的自大臭屁已經不需要用肢體語言來體現了。


    “嗯……人算不如天算啊……”光哥感歎著,想了想忽然覺得不對,“咦?剛才王說的是中文還是通用語?”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潛伏某處的丹尼爾:……


    張水誰扔了一個地雷


    果媽扔了一個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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