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容在沈嬌娘這兒留了幾天之後,便跟著她繼續上路了。


    揚州往南,走常州、蘇州至杭州,沿著水路一直往南走,沈嬌娘見到了許多北方見不到的景色,也因此而更了解了一些南方的民生。


    大興之廣,南北風土人情迥異。


    這一路上,沈嬌娘與薑越之二人倒是因為這江南風光而算得上是難得地心平氣和的走了一程,且是心頭無所憂慮之事的一程。


    除他們兩個之外,七香和五銖也十分地開心。


    她們兩個人與芳容合得來,幾天下來,三人聊得天南地北,感情眼見著好起來了。她們三人關係處得好,沈嬌娘倒是樂見於成,甚至連沈逸茗都自己帶著,讓她們三人有更多的時間去相處。


    沈嬌娘之所以這麽做,一來是希望五香能多認識些人,有幾個朋友,也就更能走出昔日的陰影,二來也是想要看看芳容過去和李蒙到底相識到了一個什麽地步。


    畢竟,不管沈嬌娘怎麽去問薑越之,薑越之都是一種笑而不語的神情,總是說著自己可以解決,不告訴沈嬌娘他和李蒙談了什麽。


    如此,沈嬌娘少不得要自己去打探打探。


    馬車車窗外,路過的行商們一個個臉上都帶著笑容,鄉野間勞作的百姓也都明顯要放鬆許多。雖然這饑荒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解決的事,可李績這迴派出來賑災的官員都是經過他親手挑選的,配備的錢糧也都是大臣們反複計算過的,是以,最後的災情有了非常明顯的緩解。


    “他們能安心耕種,即便收成一時半會兒上不去,也有個盼頭了。”沈嬌娘倚在車窗邊上,瞧著那些田埂上來迴走動的人們,低聲說道。


    薑越之點了點頭,說:“人人皆可安居樂業,便是大興之幸事。”


    沈嬌娘挑眉迴頭看著他,問道:“其實我一直覺得奇怪,你被老皇帝那麽養大,怎麽就還有這麽一腔熱血呢?”


    眾人都認為,薑越之是感念先帝恩典。


    可沈嬌娘知道,她麵前的這個人可不是什麽知恩圖報的善男信女,與其說他輔佐李績是感恩先帝,不如說是為了先手將先帝給謀殺了才是。


    “因為我覺得,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那種感覺,十分不錯。”薑越之笑吟吟地看著沈嬌娘,迴答道。


    然而現在他並不這麽認為了。


    權柄於他而言隻是一種感受,過眼雲煙,沈嬌娘對他來說卻是比命更重要的東西。


    沈嬌娘瞧著他那神情,就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麽,於是幹脆伸腳踢開他,喊停了馬車下去溜達了。


    等到春初時,裴敏兒腹中的孩子降生了。


    男嬰。


    這個承載著舉國上下的期盼的目光的孩子,甫一出世,便被冊封為了太子,而裴敏兒則是母憑子貴地成功坐上了中宮皇後的位置。


    裴家大喜,在河東連擺了十天十夜的流水宴席。


    裴敏兒做了皇後,這婉妃鄭宛然和賢妃崔秋夙也一並都賞賜了些金玉,說是賞她們友愛和睦。朝堂上的崔家和鄭家自然是知道這是皇帝借機敲打自己,於是收著皮,沒敢借機生事。


    在太子冊封當日,李績先後擢升了數十位裴家的子弟,並封王馥為汝南君,領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


    王馥升了官,淮南王李蒙也沒被落下,撈了個鄭家庶女當王妃。


    鄭家其實本是不敢去高攀李蒙的,架不住皇帝幾番明示之後,不得已才將這嫡次女配與李蒙。嫡長女自然是不行的,因為鄭家送入皇宮的鄭宛然隻是區區一個庶女,若是他們將嫡女配與李蒙,那就是在藐視皇帝了。


    也因著這層關係,鄭家嫡支的那幾個女兒的婚事也一直是個麻煩。


    李績當然不管這些,他要的是朝堂欣欣向榮,後宮一派和氣。雖然在閑暇之餘,他也會時常想起沈嬌娘,可沈嬌娘就像是一朵長在高山之巔的花,僅僅是想想,便能叫李績心中有許多慰藉。


    遠在江南的沈嬌娘當然不知道李績怎麽想的,眼下她已經滿心都被一件事給充斥著了。


    梧桐大院裏,到處都張燈結彩著。


    七香和五銖滿臉喜氣地抱著正紅色的嫁衣從偏房往正屋走,她們身邊跟著個蹣跚學步的孩子,嘴裏咿咿呀呀地學著她們兩個說話。


    沈嬌娘端著個繡盤坐在窗邊,手上捏著針是一下都還沒動,臉上掛滿了愁緒。


    薑越之打前門進來,瞥見了沈嬌娘耷拉著眉眼,一邊扇著手裏的玉扇,一邊就朝她那屋走了過去,嘴裏說道:“怎麽?不是說好了今天夜裏之前要繡好嗎?怎麽這個時辰了還沒動針?”


    “關你屁事。”沈嬌娘瞪著眼睛白了他一眼,轉而將手裏的繡盤往桌上一放,轉而說道:“你怎麽還在這兒?不是說好了你要去關永明那邊的嗎?”


    “關永明那小子,慌得不行,讓我出來給他買點酒。”薑越之收扇倚在沈嬌娘桌邊,目光在空無一物的繡盤上掃了幾眼後,繼續說道:“也就是因為你,關永明才使喚得了我。”


    “沒人求你。”沈嬌娘重新拾起繡盤,想了想,選了一點落針,說:“芳容出嫁這事我本就沒有求你,是你巴巴地跑去關永明麵前要當什麽主婚人……”


    薑越之連忙收了臉上的表情,湊到沈嬌娘麵前,迴道:“是是是,是我說錯了話,可不是因為嬌娘,我才忍了關永明的使喚,是因為我看著芳容這孩子不容易。”


    沈嬌娘又白了他一眼,落第二針的同時,說:“關永明老實慣了,怎會使喚你?怕是對著你戰戰兢兢,隻能尋個由頭把你支出府裏。”


    堂前婢女們正在掛紅綢子,整個大宅門內的仆人們都在為後日的大事做著準備。


    七香給芳容點了紅妝之後,陪著她說些體己話,用以舒緩芳容緊張的情緒。五銖則抱著沈逸茗坐在一旁,既是逗沈逸茗,也是在逗芳容。


    隔著遠遠的,沈嬌娘就聽到了她們的笑鬧聲。


    “嬌娘,如果餘生是這麽度過,我會覺得很幸福。”薑越之忽然說道,他側目去看沈嬌娘,眼中的抹不去的深情與愛意。


    然而他並不奢望沈嬌娘迴憶這份愛。


    又或者說,僅僅是被允許陪伴在沈嬌娘身邊,他就已經十分滿足了。


    沈嬌娘哦了一聲,轉頭對薑越之說道:“從一開始,我就明確地跟你說過了,我不愛你,也不會愛你,你願意浪費時間在我身上,我不反對。”


    事實上,薑越之對於沈嬌娘而言,其身份已經有些模糊了。


    從一開始沈嬌娘十分排斥薑越之到現在能淡然麵對他無時無刻不在吐露的愛意,沈嬌娘經曆了一種相當難以言說的心境變化。其後,雖然沈嬌娘對薑越之生不出愛意來,但到底是能容忍他留在自己身邊了。


    薑越之聽到沈嬌娘如此一說,當下哈哈大笑了一聲,隨後冷靜地說道:“我曾夢到無數次我們的結局,每一次,都以慘淡收尾……”


    這一次,他們兩個人都能好好的,對薑越之來說,就已經是幸事了。


    沈嬌娘翻手握著剪刀將繡盤上的線剪了收尾,接著拿著她的拙作起身往外走,走了幾步之後,迴偷對薑越之說道:“雖然我知道我說了,你不一定去聽,但這句話我還是覺得應該說出來。你應該為自己活著,而不是為過去的記憶或仇恨,也不能是因為我。”


    “我是在為自己而活。”薑越之跟著沈嬌娘往外走,笑道:“我成全我自己,便是在為自己而活。”


    前頭院子裏,七香正拉著芳容往外走,她見沈嬌娘過來,連忙招了招手,喊道:“姑娘,快來看看,芳容這妝麵可還妥當?我和五銖都是第一次給新娘子上妝,少不得怕漏了什麽。”


    沈嬌娘轉眸看了一眼,迎上去,端詳著芳容說道:“好看,新娘子怎麽捯飭都好看。嫁衣可試了?後日一早,沈家幾個哥哥會過來送親,權當是芳容的娘家人了。”


    芳容蹭的一下,臉紅了個透。她抿了抿唇,支支吾吾道:“使不得吧?怎麽能勞動人家?千裏迢迢的呢。”


    沈家如今在曲州安了家,雖然不是沒有什麽勢力,但在曲州辦的私塾卻是風生水起。私塾招學生不限男子,倒是應和了當今聖上的旨意,成了曲州當地府衙的重點扶持對象。


    “有什麽使不得?”沈嬌娘捏了一把芳容的臉頰,笑眯眯地衝她寬慰道:“若不是我兩個姐姐忙,手頭上好些學生要照顧,她們也是想要過來的。”


    薑越之落了沈嬌娘四五步,手裏把玩著那柄玉扇,眼中隻容得下沈嬌娘一人。


    他看著沈嬌娘與芳容幾個談笑風生,又轉頭掃了一眼這歲月靜好的大宅子,心中不知怎的,突然間就暖融融的了。


    日子一轉,婚禮當日便到了。


    沈嬌娘作為主婚人之一,早早地就與薑越之一道去了關永明的宅子裏。


    新郎官關永明緊張地連喝了幾碗水後,捂著肚子去了茅廁。他去茅廁的這麽一會兒,沈澤勵與沈澤雲已經將芳容送到了屋前。


    鑼鼓喧天,人聲鼎沸。


    路邊圍滿了看熱鬧的人,他們議論著新郎官的身份,以及新娘子的美貌,在趕上新娘家的人拋喜糖時,口中吆喝著百年好合。


    沈逸茗被五銖抱在懷裏,一點兒也不怕生地衝著人群直拍掌,末了還咯咯直笑。


    就在關永明火急火燎地撩著袍子出門迎接新娘子時,遠處突然出現了一群大張旗鼓的人,這群人一路擺著排場到了屋門前。


    為首的是個麵白無須的男人,他吊著眼角掃了一圈,在看到關永明之後,拱手一禮,說:“恭喜關大人今日迎娶嬌妻。”


    一開口,關永明就知道麵前這人是宮中太監了。


    不等關永明與這太監客氣,抬劍便揚了揚手,取了一旁的人奉上的明黃卷軸,開始朗聲唱念了起來。


    四周的百姓哪兒見過這架勢,登時烏泱泱跪了一片,山唿海嘯萬歲。


    沈嬌娘是沒出去的,她和薑越之閑坐在堂中,聽著外頭的熱鬧,不用想,也知道是李績派人過來送禮了。


    “他這樣,倒顯得我小家子氣了。”薑越之故意瞪著眼睛說道。


    剛才其實兩個人都想要出去的,畢竟知道外麵是皇帝的人還不出去,實在是有些不給皇帝麵子。


    “得了吧你。”沈嬌娘瞥了他一眼,說:“你不就是希望我不出去,眼下我拉著你坐著,你倒一副舉止不當的模樣了。”


    薑越之聞言咧嘴一笑,不說話了。


    半晌過後,關永明牽著蓋著蓋頭的芳容進屋了,後頭跟了一串人,連通一些被允許進來的百姓們,帶進了滿堂的熱鬧。


    一拜天地——


    沈嬌娘感覺到鼻翼有那麽些微的發酸。她看著不遠處滿臉是笑的沈澤勵,又看了看沈澤雲,仿佛此刻站在的不是芳容的禮堂,而是沈家。


    二拜高堂——


    關永明的娘在去年就已經病故,而芳容早就與家中斷了幹係,故而他們這一對新人,拜的是主婚人薑越之和沈嬌娘。


    薑越之等他們禮成,還分別給了一錠金元寶出去,說了一嘴的吉祥話。


    夫妻對拜——


    眾人的起哄聲中,關永明與芳容完成了最後一拜。


    等到鬧洞房時,沈嬌娘沒有跟著過去,而是靠在門口,掃了一眼忽然間安靜下來的前堂,說:“幼年時,我曾幻想過我出嫁時會怎樣,我的爹爹是不是會落淚,我的娘親是不是會給我親手縫製衣裳……”


    所以等到芳容出嫁時,嫁衣是七香和五銖合力縫製的,身上的香囊是沈嬌娘親手繡的,連送親的人,沈嬌娘都貼心地為她安排好了。


    就好像……


    好像是在圓一個昔日的夢一般。


    “如果你想,我可以為你辦一個,隻屬於你一個人的婚禮。”薑越之走過去,抬手搭在沈嬌娘的肩頭,柔聲說道。


    沈嬌娘搖了搖頭,輕笑著說:“不必,我覺得現在就很好,往後如果能和今日這樣,心中有無盡歡喜,便已經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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