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身後,那官吏拉著幾名官差,押著船老大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麵。


    江葉舟舉著火把走在最前,卻見上層船艙和中層的通鋪除了剛才被拖行的屍留下的血跡,並無其他異常。


    艙中的乘客哆哆嗦嗦地閃在過道兩旁,看來那個灰衣男子也並未趕盡殺絕,他的首要目的還是想先把官差殺光,殺別人不過是順手為之。


    可到了下層的貨倉,血腥味和某種難聞的氣味兒卻驟然加劇。


    江葉舟警惕地伸腳踢開艙門,卻看裏頭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具屍體,有官差的,也有船客的。


    活著的人除了打量著踢門而入的江葉舟等人,目光卻集中在艙尾的幾個木箱子上。


    這最下層雖說是貨倉,但有的時候人並不比貨更加金貴。因為眼下這貨倉裏除了貨,裏頭的人卻比上兩層加起來還要多。


    人隻要願意把自己降格為貨,便能以貨的便宜價格前往目的地。


    他們幾乎和貨箱擠在一起,也不知這些日子來是如何起居飲食,又是如何解手方便。


    那些難聞的氣味大概就源自這裏。


    那班官差們雖然掩鼻遮麵,以阻絕這些氣味,可對眼前的情形倒似習以為常。


    顯然,那殺人如麻的灰衣刀客原本就是這貨倉中的船客。


    官差們搜查至此處時與他發生了衝突,他便將人都殺了,一路殺上甲板。


    從現場的痕跡來看,那些放在艙尾的箱子似乎就是此人所帶的貨品。


    江葉舟和嶽雁謠穿過人群和地上屍體,走到那些箱子前。江葉舟挑開半遮的箱蓋,便就著火光,看到了驚人的一幕:


    那箱子裏裝了一具已經腐爛的屍體,與棺材中平躺著的屍體不同,依稀可見這具屍體雙手合十,盤腿而坐,形似高人坐化。


    這木箱子四四方方,正好將這屍體裝入其中。


    屍體的眼眶已經完全腐爛消失,乍看上去男女難辨,屍身上還爬著一些不認識的蛆蟲,望去十分滲人。


    一時之間,一股濃烈的屍臭撲麵而來。


    江葉舟幾乎忍不住便要吐出來,官差們跟來一看也都是泛起一陣惡心,有的人更是直接吐在了地上,讓本就難忍的氣味又多了一種層次。


    可昨夜還在暈船的嶽雁謠此刻卻頗為鎮定,她輕撫江葉舟的背部幫他順了順氣息。


    江葉舟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又見地上還有十來個形製完全一樣的貨箱,便強忍著惡心將他們全部打開。


    這些箱子中竟全是屍體,死者皆是雙手合十,盤腿而坐,望去說不出的詭異恐怖。


    顯然,那些官差們在查貨時發現了箱子中的屍體,那灰袍男人便惡向膽邊生,要將發現這一船官差殺個幹幹淨淨的。


    眾人簡單調查一番,便急急忙忙地迴到甲板上,大口唿吸著新鮮空氣。


    之後,那官吏將底層貨倉之人逐個盤問,便得知貨倉中有七八人是那灰袍男子雇來的民夫。


    這男人給了他們一人十兩銀子,要他們幫自己搬運看管這些木箱子。但隻有一條,絕不能打開看。


    亙海上見不得人的買賣本就不少,看在銀子份上當然也沒人願意多問。


    至於那船老大,隻是看到幾人挑著箱子上船。人家既然付了船錢,自己便也不再多問,這是亙海上心照不宣的規矩。


    嶽雁謠剛才看到那些用來裝屍體的木箱製作工藝並不簡單。


    不同於普通裝訂的木箱,這些箱子密封嚴實,不僅能防止屍液外流還能一定程度上隔絕屍臭味兒,絕不是尋常工匠所能打造。


    可即便如此,這麽多腐爛的屍體,在入夏的時節放上這麽多天,其氣味也不可能被完全遮掩。


    而那灰袍男子不僅身懷武功,出手更是闊綽,顯然他住得起上層艙房,卻故意住在貨倉,為的就是用其間本就難聞的氣味兒掩藏屍臭。


    可他運這些屍體是為了什麽呢?


    總不能是到鷗島上喂鳥吧。


    這男人願意冒著風險來走上這麽一遭,必定是因為這些屍體能讓他獲取到更大的利益。


    可誰會想要這些腐爛的屍體呢?


    這些屍體生前是什麽身份?


    他又為什麽要將他們擺成如此可怖的造型?


    若是江葉舟留這灰袍男人一命,也許能從他身上問出些什麽。


    可嶽雁謠轉念一想:自己現在是什麽處境?都自身難保了哪有功夫操這份閑心?


    之後的事情如她所料,出了那麽大的案子這官吏自然要把整船的人都帶迴去好好盤問。


    這結果是她絕不能接受的,迴到岸上和自投羅網有什麽區別?


    卻見江葉舟同那官吏說道:“遇上這樣的事情大家都很難過,大人明鑒,在下和內子與此事確無關係,能否請大人行個方便,我二人也好早日去到鷗島。”


    “內子身嬌體弱,再晚恐怕天氣太過炎熱酷烈。”


    那官吏似也有些為難:“在下的確知道大俠與此事無關,可出了這麽大的事總得調查清楚,例行公事,例行公事嘛。”


    “再者說,大俠居功至偉,待我迴去稟明上峰,官府必有賞賜。”


    江葉舟聽了這話,隨即小聲道:“大人,各位差爺披肝瀝膽,勇鬥歹徒,更有多人壯烈犧牲。在下不過舉手之勞,哪裏敢邀功請賞?”


    “還請大人明鑒。”


    那官吏眼珠子一轉,隨即想通了個中利害。


    自己按照指令開船來這亙海上尋人,結果人沒找著,還莫名折了這麽多弟兄。


    迴去之後,若說是靠一個江湖俠士救了自己一幹人等,大家的臉往哪擱?


    自己以後還要不要在巡防衙門裏混了?


    相反,這人如果不跟自己迴去,某些功勞便無人認領了。


    元兇首惡武功高強,兇惡非常。


    那麽,弟兄們勇鬥歹徒,自己指揮若定,最終發現這十來具無名屍體,付出了慘烈的代價後,兇手終於伏誅,豈不也是大功一件?


    想到這裏,他隻覺江葉舟的提議對自己有百利而無一害,隨即道:“既然大俠伉儷情深,在下又豈非不通情理之人?”


    “這樣吧,此處不遠有個陰明島,也有船隻發往鷗島。賢伉儷便在那裏下船,我自帶其他人迴岸問詢可好?”


    江葉舟欣喜道:“那便多謝大人了。”


    這一幕被嶽雁謠看在眼裏,心中暗嘲自己多慮。


    江葉舟雖然閑散隨意,可這個男人會為自己做出的每一個重要選擇負起責任。


    師父和師兄死後,自己能和他相交莫逆的確是天大的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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