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散了吧,我一個人在這裏靜一靜。”寂公子盯著眼前即將燃燒殆盡的枯木,似乎在複盤剛才與劍非的一戰。


    沛然劍究竟如何鑄造,現在又身在何處她並不關心。


    滅公子作為劍客和辛王之後對此劍的秘密耿耿於懷她頗為理解,可教主又是出於什麽目的呢?


    寂公子覺得自己還沒有接近問題的核心。


    在她看來,即使沛然真的如傳說中一般厲害,百年過去怕也早已成為一把鏽劍了。


    想到鏽劍,便不禁又想起劍非。


    風雲閣從哪找了這麽個人出來?


    天下真有這樣的劍客?


    在她原本認識的劍客中,以大師兄和滅公子最強。


    前者姑且不談,後者的劍法她是見識過的。


    那仿佛從百年前的亂世中穿越而來的技巧,在如今的各門各派都不多見。


    從辛王陵墓中,滅公子不僅找到了存放劍鞘的錦盒,還發現了祖輩留下的劍法秘籍,補全了家傳劍法中殘缺的部分。


    他本就是劍道高手,所以新秘籍雖隻修習一個月,卻大有進益。


    現在的滅公子,不用兵刃的自己即使出全力也沒有把握百招內勝之。


    可劍非呢?他的劍技仿佛天上掉下來的,讓人完全看不出門道。


    自己沒出全力,顯然他也沒有。


    自己用剛猛掌法是為求速勝以及別的目的。


    可明明是個左手劍客的他又為什麽先以右手劍迎敵?裝腔作勢?


    她收迴思緒,便發現滅公子已走遠,手下們也離開此地去執行她下達的任務。


    她的瞳孔中映著在小雨中逐漸熄滅的火苗,但眼神卻變得更加明亮。


    黑夜之中,無人察覺這棵被雷擊中的枯木並不是原本生長在這裏的。


    亦無人細思,盤陵縣周遭的鐵礦在這協山徑中有一條埋深極淺的礦脈。


    更無人發現,焦黑的枯木中間早已被釘入一根長長的鐵釺。


    師父說過,既然所有人都認同人算不如天算,那麽一流的人算——就要看起來像是天算……


    天色漸明,寂公子往山腹中行了一段後便與眾人匯合。


    此時,有人來報:“劍非手持錦盒,獨自一人行出風雲閣據點。”


    “你們發現了他,他沒發現你們?”寂公子問道。


    “想來應該是發現了,隻是他似乎並不在乎。”


    一旁的滅公子道:“看來錦盒裏有劍鞘的概率已經微乎其微。”


    寂公子點了點頭,這人大概是出來吸引眾人注意力的,以掩護被取出的劍鞘暗中轉移。


    也不知風雲閣許了劍非什麽好處,能讓他甘願冒這樣的生命危險。


    他就不替自己的老婆孩子想一想嗎?


    “寂公子,我有一事請教。”滅公子道:“現在我來了,不客氣地說一句,我們的戰力占據絕對優勢。”


    “而這風雲閣的據點在深山之中,與外界幾無聯係,我們隻要不留活口,誰又知道是我們臨淵教幹的呢?”


    寂公子默默歎了口氣——為對方這不太靈光腦子。


    當然,她嘴上還是保持著禮貌與客套:“風雲閣既然知道沛然劍鞘的事,想必對我們的底細也有所了解。”


    “給劍非的任務已經發布,估計短時間內檔案便會同步到各個據點,大家都知道他要劫一個錦盒並送往歸藏山據點。”


    “在這不久之後,歸藏山據點被一夥人端了。你說,主閣那些人能不知道是咱們幹的?”


    滅公子來曆不凡,劍術超絕,不過教主甚少將可能與高明敵人交手的任務交給他。


    如此看來,這種安排還是有道理的。


    滅公子道:“那我們放過劍非,繼續蹲守據點等攜帶劍鞘的人現身?”


    寂公子道:“這也是個辦法,不過如果錦盒真的是空的,那麽這個劍非肯定已經看過裏麵的劍鞘。”


    “作為百年來第一個親自研究過沛然劍鞘的劍術高手,萬一他已破解了其中秘密呢?”


    “就算沒有破解,從他口中也能知道劍鞘的具體情形和風雲閣的安排。裏頭那些烏龜不知道何時會露頭,我覺得逼問他比幹守據點要強一些。”


    滅公子冷笑道:“就憑他?絕不可能。”


    這段話裏的信息很多,但滅公子隻迴應了他最關心的部分。


    作為辛王後裔,找到沛然劍的人隻能是自己。


    寂公子道:“我也覺得不可能,所以咱們何不與他試上一試?”


    滅公子隻點頭,沒有說話。


    他也很久沒有與頂尖劍客交過手了,興奮和期待在所難免。


    說話間,突然下起了暴雨,而一個黑袍人也在雨中慢悠悠地從二人視野盡頭走來。


    “他就是劍非?”滅公子昨夜借著閃電遠遠看到過,但並不真切。


    “是,我和他交手近百招,他的劍法好像鬧著玩兒似的。”寂公子道。


    滅公子皺了皺眉頭,隨著距離的靠近,他又發現一件令人不快的事:“他手上的……是一把鏽劍?”


    “不錯,和滅公子你不同,他並不是一個尊重劍道的家夥,用什麽武器都不奇怪。”


    劍非顯然也早已發現兩人,可他還是這麽晃晃悠悠地走過來,看起來有些魂不守舍,似乎在思考什麽事情。


    仿佛前方的兩個頂尖高手並不存在。


    蔑視,赤果果的蔑視。


    滅公子有些惱怒,他踏前一步問道:“你就是劍非?”


    劍非並未迴答,而是把自己手中的錦盒打開,向眾人其展示空空如也的內部,然後隨手丟在一旁的草地上。


    “你手上的那把,就是你的劍?”滅公子追問道。


    劍非呆滯地看著手中的鏽劍喃喃道:“嗯。”


    “它怎麽變成了這樣?”滅公子質問道:“你!不配用劍!”


    “哦。”劍非的語氣依舊木訥,但眼神卻逐漸清澈。


    “噌”的一聲,滅公子劍已出鞘。


    他的劍亮如秋水,在暴雨之中,劍身上竟未沾一滴水!


    滅公子的劍叫“淩寒”,是前不久模仿一位先祖的佩劍鑄造而成並與之同名。


    他平日用劍十分講究,對這新鑄的淩寒更是愛惜。


    亙海寒玉作磨劍石,


    京城妙妍坊的百花緞做拭劍布,


    華天司匠作監的同款劍油,


    東臨城遠見所鑄造的劍鞘,


    一切都是最好的選擇。


    所以,這晚春時節的淩寒劍像是天氣轉暖時不知所謂的一個冷顫。


    讓人不禁懷疑冷的不是雨,而是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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