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獲從有記憶開始,就一直生活在肮髒的奴隸窩裏。


    父母是誰都不知道。


    也是,奴隸買賣頻繁,人員流動也快。


    他能活下來,還是多靠他們的人牙子有幾分仁慈,又看他樣貌很好,才給他喂了一年米粥,勉強維持住了他這條命。


    比會走更早學會的是怎麽搶食物。


    不拘是狗食,還是發黴難聞的饅頭,甚至是苦澀有毒的野菜。


    隻要能吃,他都吃過。


    但也因為長期營養不良,瘦弱的嚇人。


    人牙子看他如此,便斷定再養下去賣不出價格了,便賤價賣掉了他。


    他渾渾噩噩的跟著那人進了巷子,還不等他想明白該怎麽討好新的主人,便就被他一把提起,往前一甩!


    痛。


    他被甩進了馬車的輪子裏。


    滿眼都是血啊。


    葉獲蜷縮在地上,陷入昏迷之前的最後一個念頭便是輕鬆。


    他是要死了嗎?


    死了也好。


    可鼻子裏,都是濃鬱的藥味,逼得他再度睜開了眼睛。


    眼前,早已不是那血跡斑斑的地麵,而是整潔溫暖的被褥。


    他驚訝的抬頭,看向坐在床邊戴著麵紗的女子。


    她溫柔的說了什麽?


    說——


    她可以當他的母親?!


    葉獲熱淚盈眶,沒人知道,這個稱唿對於他來說是多麽重要!


    他有母親了。


    為了母親他什麽都可以做到。


    更何況母親為他做了那麽多。


    可自己怎麽就這麽沒用呢?


    就算他拚了命去學,魏先生還是在第七天拒絕了他。


    沒有給他理由。


    成人的世界,摻雜了太多不可為,不可說。


    並不是幼小的他能夠明白的。


    可葉獲隻覺得母親交給他的第一件事,他就做不到!


    這份痛苦,讓他跪了下來。


    一跪便是幾日。


    大雨傾盆,雷聲陣陣。


    可跪,就能跪出其他的結局嗎?


    葉獲不知道,他隻能憑借著一腔執著,跪在泥水之中,期盼著眼前的門能夠打開。


    魏先生能夠迴心轉意。


    頭好痛,身體也好重。


    天旋地轉。


    幾日未曾進過水米的他,還是堅持不住倒下了。


    閉眼前,葉獲好像聽見了母親的聲音。


    不會的。


    他這麽沒用,母親怎麽會來找他?


    可一如既往,他再度在溫暖的被褥中醒來,眼前依舊是溫柔微笑的母親。


    昨夜的狂風暴雨,似乎是錯覺。


    “母親。”


    葉獲紅了眼眶,滿心自責。


    “我太沒用了。”


    可母親沒有怪他,隻點了點他的額頭輕聲道。


    “你做的很好,魏先生進府了,往後,他會親自教導你,也隻會教導你。”


    她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似乎就將風雨遮掩了過去。


    葉獲將眼底的淚意逼了迴去。


    他要學,要學更多,才能保護母親啊。


    可痛楚,等不及他的成長。


    他第一次真實的見識到了,什麽是權勢壓人。


    他的嘶吼聲,消弭在夜空中,無人注意到他。


    也無人知道他看見母親受傷的痛苦。


    還是不該,不該是他。


    如果不是母親為他搶了魏先生,她又怎麽會受這個苦呢?


    就在他自怨自艾時,秦止來找了他。


    也是從那刻起,他才堅定了該往下走的路。


    不該迷茫,不該猶豫。


    既然命運給了他垂憐,他就應該努力。


    就算道路長且難,他也要如同母親保護他一般,保護母親!


    從此之後,他再也沒有停歇的時刻。


    聰明如他,文,說是一日千裏也不為過,魏先生十分滿意,還特意因為他去季黛麵前誇讚了一番。


    武,卻沒有那麽容易了。


    他歲數大了些,骨頭也都硬了。


    粗陋一學倒也不要緊,但要學精,學強,卻是難上加難,比尋常人要吃多的苦,受更多的磨難。


    他沒有怨言,甚至還主動增加訓練難度。


    再加!再加!再加!


    他必須文武皆強,才會讓母親驕傲。


    科舉。


    是他第一次展露自己的才華。


    幸不辱命。


    就算聖上和秦止關係不對付,也隻能點了他為狀元。


    可沒人知道,他被欽點的欣喜都不如他在母親麵前的一跪。


    這一跪。


    代表著他正式有了能力,可以嚐試走到前麵來保護她。


    這一跪。


    也跪的是母親諄諄教誨。


    旁人的羨慕誇讚,他都不在意,他在意的隻有——


    “你做的很好。”


    隻有母親的一句話,才是最讓他歡欣的。


    可再往後,事情又多又快又猛烈。


    等塵埃落地,他卻恍然站在了皇子的位置上。


    如果不是為了替秦止擋桃花,他是決計不肯的。


    大皇子的位置,應當是母親的親生孩兒,如何能是他?


    可說過了。


    隻要為了母親好,他什麽都願意做。


    哪怕將所有的針對都集中在他身上也不懼。


    他要手握兵權,便要學會打仗。


    邊疆,他來了!


    同吃同住同行。


    他和士兵完全一致,連睡的帳篷也一樣單薄。


    這樣的舉動,讓原本並不是十分看得上他的薛亭滿目欣賞。


    “還以為你是個紈絝,沒想到還真有些本事。”


    薛亭興奮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除了秦止,你是第二個讓我刮目相看的男人,不就是打仗嗎?夠狠,就能站得住!”


    狠,葉獲從來不缺。


    每一次戰役,都身先士卒,斬殺人數總是穩居第一名。


    饒是薛亭這樣見慣血腥場麵的人也被他驚住了,忍不住拉了魏先生小聲道。


    “他如此嗜殺是不是不太好?”


    魏先生無言以對。


    說越狠越好的是他,如今又覺得葉獲嗜殺了。


    “不會的,他啊。”


    魏先生背著手,遙看著擦拭長劍血跡的葉獲。


    “他的心中有一把鎖,那鎖不掉落,就永遠可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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