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摩訶提婆信任那羅延,比信任他自己還要更為信任。


    他看到缽羅訶羅陀的手裏拿著甜美的芒果,懷裏堆滿了拉杜,麵前放著一大碗牛奶,旁邊還用芭蕉葉盛著奶油,這些東西,即便是君王也要滿足了,何況缽羅訶羅陀從來不在乎吃什麽喝什麽。


    伽耶度哭泣著,擔憂兒子的狀況。她不吃不喝三天,一隻守在門外,直到三日後衛兵打開門的時候看見兒子缽羅訶羅陀安然無恙地坐在那裏,他手裏拿著響板,閉著雙眼歌唱著毗濕奴。


    他唱:“主毗濕奴降臨人間,他化身救世,把梵的形態呈現。


    他變作摩蹉,指導摩奴繁衍,那美女伊羅,便是摩奴的妻眷。


    他變作伐羅訶,來到金目麵前,他警告魔王,將地母送出海麵。


    金目怒然,他稱自己有梵天賜福,力大無邊,主伐羅訶與他戰鬥,這戰鬥持續了千年!


    地母不在人間,凡人苦不堪言,糧食不能生長,春歸也綠意不見,這世界著實可憐!


    那戰鬥持續千年,千年之間,主毗濕奴令天神送來了生機盎然;


    千年之後,金目被伐羅訶的巨齒掛在海麵,地母終於重返人間。


    她當即立下誓願,卻是心中暗想,不敢出言:願我嫁與主毗濕奴,不求為妻,隻以此身此心,侍奉神前。”


    缽羅訶羅陀的歌聲響亮無比,他一遍遍地吟唱這首讚頌,即便是在停止吟唱的時候,他還會不停地歌頌毗濕奴帶給世界祥和的名號“訶利”。


    “你這個大逆不道的小子,你怎敢在我的麵前宣稱你信奉毗濕奴!他是我們的仇家!你的伯父,我的兄長,就是為他所殺,而你現在竟然歌頌這件事!”金床恨得牙疼,他的雙目圓睜,幾乎冒出火焰,“你再這樣信仰他,你就為他去死吧!”


    說著,金床手持寶劍,砍在缽羅訶羅陀的身上!


    然而寶劍剛剛碰到缽羅訶羅陀就斷成了兩截,它一點都沒有傷到缽羅訶羅陀便再也不能使用了,而這把寶劍,金床甚至用它將因陀羅從神王寶座上趕下去!


    那是一把真正的寶劍。


    它名曰“嗜血”。


    任何人在這把劍麵前都將被摧毀,金床用它不僅僅是趕走了因陀羅,他還誅滅了無數的提婆,然而……這把劍,卻在他兒子的脖子上斷了,斷得徹底!


    金床憤怒地轉手抓過衛兵手裏的武器對著缽羅訶羅陀刺去——這是一把□□,尖銳鋒利的槍尖能穿透城牆,可是,這一次這□□的槍尖就子啊缽羅訶羅陀的麵前碎了,碎得成了齏粉!


    金床哪裏見過這種情況!


    他轉手從另一個衛兵手裏搶奪過來另一把□□,可它仍舊碎成了齏粉,不見原本的模樣。


    這時,金床才發覺事情有變。


    因他已經趕走了天帝因陀羅,自己成為善見城的主人,那些其他的神明又都在他的手下,怎敢與他作對?


    所以……莫非與他作對的,正是那傳說中生了梵天的毗濕奴?


    金床痛恨毗濕奴,又因他從蘇羯羅口中得知那世界初始的事情,這使得他對毗濕奴的恨意更為深沉濃重,於是,他轉身抓著伽耶度的頭發,將她從腳邊拖起:“缽羅訶羅陀,你看著!這是伽耶度,是我的女人,是我的王後,也是你的母親!現在,我要把她拖走,讓她再也不能與你相見,讓她再也不能享用錦衣玉食,讓她再也不能做一位王後——而你,就這樣吧,我的兒子,你就在這王宮裏看著我何時能殺死你的上主!”


    “不!父親!你不能對我的母親這樣!”缽羅訶羅陀大吼著撲到一直為他哭泣的母親腳邊,“她為你生育了四個兒子,而你若是這樣對她,天下將會斥責你的不義!”


    “她管教不好你,便是她的罪過,有罪的女人我愛怎樣對待就怎樣對待!”金床冷笑著拽著伽耶度的頭發把她往門外拖,然而,他的手剛一用力,伽耶度的頭發就自己脫落了下來。


    她的頭發脫落下來,那滿頭的青絲便俱都掉落,可取而代之的,是頭頂上忽然出現的漂亮發冠,這發冠閃閃發光,仿佛珍珠一般的光澤,又有寶石一樣的光耀,而金床穀欠要伸手去拽發冠的時候,卻怎麽也無法碰觸到它!


    他碰不到發冠,也同樣碰不到伽耶度。


    金床的憤怒越發明顯,然而伽耶度也是一般,她站起來,伸出手去推開金床——剛剛金創無論如何都碰不到的她,卻能碰得到金床,這也是一樣奇跡,莫說是金床,就算是伽耶度,就算是堅信有毗濕奴大神保護的伽耶度,也因此而覺得神奇。


    她瞪著自己的雙手,看了半晌,才說:“我不用你把我拖走,陛下,我將自己離開!我自己離開這座宮殿——這裏已經不是我當年嫁給你的時候所居住的那間茅屋,那間應該有你父親迦葉波的茅屋,那間被你母親整理好的茅屋,那間必須我帶著加裝上門你才能喝得起牛奶粥的茅屋!現在,我要離開這裏,陛下!我將拋棄你,而不是你拋棄我!”


    說著,她看向兒子:“跟我一起離開,缽羅訶羅陀,離開這裏吧,這裏不是能居住的好地方。”


    然而,兒子拒絕了她:“不,母親,他傷害不了我,而我卻能看著他這樣行不義之舉到自取滅亡!我不會離開,母親,我不需要他的養育就能長大,而我要在這裏看著他!”


    缽羅訶羅陀的話讓金床更為憤怒,他更決心殺死缽羅訶羅陀了,這個尚未成年的兒子現在在他眼裏就是最可怕的罪人。


    然而金床哪裏有這個本事呢?


    在毗恭吒天宮,在那高居於梵天真界之上的因果之海業力之淵,在那不可企及的地方,毗濕奴正觀望著這一切。


    他又名遍入天,遍入世間萬物,無論這世間的生物、非生物、動物、不動物、為五大元素所組成者、不為五大元素所組成者,他們都是毗濕奴的化身,任何一切,隻他心念一動,那邊會成為他的化身,更何況,他本質上就是整個宇宙,所有的靈魂也隻是他身上掉落的碎片,因而,那缽羅訶羅陀的情況,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也明白該要在什麽時候,給予幫助。


    “那羅延。”


    “摩訶提婆,我不會讓這一切失控,你該相信我。”那羅延與他對視,他們相視彼此,從對方眼中,看到亙古的永恆,


    “我信你,那羅延。”摩訶提婆答應著,便席地而坐,開始了冥想。


    拉克什米走過來,她將花瓣灑落在兩位上主身上:“那麽,我將去接走伽耶度,她需要在淨修林裏生活。”


    說著,她便離開了。


    淨修林裏現在隻有闍衍提與摩耶,伽耶度的到來會讓她們的生活豐富多彩起來。


    畢竟伽耶度曾經貧窮過,又做過王後,她的很多想法,她知道的很多事情,都是闍衍提與摩耶所不知道的。


    而因陀羅與祭主仙人,他們兩個在淨修林裏則有些多餘了——因陀羅會做什麽呢?不,他什麽都不會做,他隻會做天帝。


    他既不能放牛也不能牧羊,他連打個繩結都打不好,那些男人該做的活兒他一樣都不會,耕田犁地就更不用想了,就算摩訶提婆把南迪借給他也沒用!


    祭主仙人就更不用說了,他原本最擅長的就是祭祀,而現在所有的神明都給金床控製了,祭祀自然也要停下來……祭主仙人再別的本事就是殺人,他打仗的本事可一點兒不弱,但是誰讓那金床有梵天的賜福呢?唯獨,他沒法在淨修林裏用這本事,這也不叫本事!


    因而,當拉克什米帶著伽耶度來到淨修林的時候,這兩位男性已經鬱悶好久了,而伽耶度懂得很多,她教給因陀羅如何耕田,告訴祭主仙人怎麽犁地,又教給他們怎樣去做那些凡人男子該做的事情。


    盡管她是金床的妻子,但是祭主仙人與因陀羅都沒有打算對她不利。


    因陀羅說:“金床的罪孽已經延伸到他的妻子身上了,他把邪惡壓在自己妻子身上的時候,就是他罪孽即將到頭的時候,我才不擔心,我等著他自取滅亡。”


    也難得因陀羅會說得這樣有道理,摩訶提婆在毗恭吒聽到了,不由得露出笑容來。


    “摩訶提婆,你不要高興太早了。”那羅延歎了口氣,深處冰涼的手來,拍在摩訶提婆的臉上,“醒醒吧、”


    摩訶提婆沒有睜開眼,卻伸出手去抓住了那羅延的一雙手。


    可惜,那羅延還有一雙手,他另外一雙手伸出來,又拍上了摩訶提婆的臉。


    沒辦法,摩訶提婆隻好也長出一雙手來,抓住了他的另外一雙手——他們一共四雙手,就這樣抓著彼此,糾纏著彼此。


    那羅延也不由得笑了出來,但他卻並不放棄,一直就讓他的四隻手冰涼涼的,在摩訶提婆的手裏,帶著大海的氣息。


    摩訶提婆歎了口氣,終於睜開眼:“你的手這樣涼。”


    “我的手一直很涼,摩訶提婆。”那羅延說著,臉上的笑容愈發明顯,“很快,金床的事情就要解決,摩訶提婆,我隻是擔憂缽羅訶羅陀的年紀尚小,做不了真正的君王。”


    “你不需擔心這些,那羅延,他年紀雖小,但是卻已經深諳正法,是你我親自教養出來的孩子,怎麽能不具高貴品德?”


    “我不擔憂他的品德,摩訶提婆,我擔憂的是,那些忠誠於金床的阿修羅,他們不讚同缽羅訶羅陀……”那羅延看著摩訶提婆,說,“除非,你的信徒蘇羯羅,他能夠去規勸那些阿修羅,但是……他現在已經去接觸牛節王了。”


    牛節王,他隻是阿修羅之中的一個很小很小的國王,不能說國家裏窮困潦倒,但絕對不富有。


    然而,他唯一的好處是,無論誰來,他都俯首稱臣。


    也正因為如此,他的國家,沒有任何阿修羅願意占領,天神自然也不願意,於是,他這個國王一直一直做下去,做得還很不錯。


    摩訶提婆鬆開那羅延的手,跟著他一起看到了牛節王。


    那牛節王長得肥頭大耳,肚子那麽大,臉也那麽大,卻誰知,這樣的一個長相,卻得到了一個長相可愛的女兒。


    女兒在他懷裏啼哭著,像是被抱得不舒服了,她大哭大鬧,抬起腳蹬在牛節王的鼻子上,把國王的大鼻子蹬得一歪。


    “哎呀呀,我的女兒啊,我的寶貝兒,我的小心肝兒唷!”牛節王連忙親了親女兒,“可沒被我的胡子紮壞了小腳丫吧?”


    那羅延因牛節王的這句話,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他笑得太過,也就歪倒在一旁,摩訶提婆不得不把他扶起來,安置在自己的膝蓋上。


    “摩訶提婆,你瞧牛節王,你瞧他那副模樣啊!”那羅延仍舊在笑。


    “那羅延,牛節王隻有這一個女兒,他這樣是正常的。”摩訶提婆說道,“這女兒可是他唯一的孩子呢。”


    那羅延不再笑了,他忽然沉下了臉,似乎看到了未來,看到了那牛節王的女兒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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