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心在鐵鏈上滑得飛快,下山之途,比少女快了數倍。


    每隔百丈,張明心便豎起劍刃,劍刃刮著鐵鏈,下降速度,自是慢下,隻是刀刃在鐵鏈上彈跳,雙手雖纏布護著,已是疼痛難忍,但張明心緊緊捉住黑劍,不敢有絲毫鬆手,手一鬆,縱是百丈之高落地,怕也能摔死。


    一快一緩之間,張明心很快便近了地上,滑了快有千丈,下落之速,雖有數次減緩,依然如飛。


    張明心用盡雙手最後之力,豎起劍刃,那劍刃掛著鐵鏈,火光飛濺得厲害,在最後百丈越降越慢,張明心手中已被劍刃掛著鐵鏈的彈跳,震得完全無力麻木,雙手一點一點鬆開,最後一手鬆開,張明心連連翻滾,摔在了地上,一聲慘叫後,靜了下來。


    此時山上,除開先前之人,又多聚了幾名弟子。山上人看著張明心掉下,全數默不出聲。那鬆開鐵鏈,留在山上的弟子,與好心提醒張明心的年長弟子,兩人同站一處,皆目瞪口呆,良久,看著山下的張明心,歎氣搖了搖頭。


    “你的身手,也俊。”年長弟子看著下方,歎道。


    山下的張明心,已經是爬起,一步一步走了起來。


    他掉下之處,離地,不過兩丈,雖是疼痛難動一會,終是爬起站起,趔趄著向前走去。


    “師兄……當初……你是怎下去的?”鬆開鐵鏈那弟子,問著那年長師兄。


    “無量天尊庇佑,我那時,”年長師兄臉上淡然,歎了口氣,緩緩說著,“是爬下去的。”


    轉目,對著那弟子,認真問道:“你覺丟人麽!”


    那弟子臉上肅然,不帶一絲苟笑,也認真道:“不丟人!我也爬!”


    年長師兄說:“小心點,也像他般,脫了襪子,纏於手上罷。”


    那弟子應了,立時坐下,做爬鏈之準備。


    兩人說得細聲,旁人也聽不見。


    陸由之此時,離得遠遠,臉上青白,目如噴火。腳踏在一塊拳大的岩石上,那岩石早碎為齏粉。


    一轉頭,陸由之幾是忘了自己在山下所說,對著新至的數名弟子震雷般大喝,:“你們,不趕緊下去麽!讓一小兒弟子搶先,臉目何在?”


    幾位弟子嚇著一跳,卻是齊齊低聲搖頭:“陸師兄,我等,再斟酌斟酌,不急,我等不急。”


    陸由之狠狠握住鐵鏈,咬牙切齒,似是想將鐵鏈捏斷一般。隻是那鐵鏈,雖也能掛出火星,發熱發紅,也絕非凡鐵。


    千丈凡鐵,誰,會拿自己宗門後輩,開這樣的玩笑?


    張明心趔趄的走著,先是向山上的紅點走去,不多時,便是停下,長大著嘴。


    那紅點,竟是一灘鮮血,色澤鮮豔。


    隻是那鮮血之上,躺著的,是四散的白骨。


    張明心身上一抖,轉身就向藏劍穀跑去。


    那白骨,讓他想起當初狐岐山中,那個血洞裏的,血發妖怪。


    邊跑邊想,這土地,怕也是妖怪,那處鮮血,分明是山上弟子掉下,剛染的,隻是那骨頭,也似在消散沉地……


    剛進穀中,張明心便又停下,發了下呆。


    不是不想跑,是已無路。


    好多劍!好多法器!


    葬劍山上,那些刀劍法器,雖也不少,除了醉門葬劍之地三十餘劍插在一起,其他處,除了幾劍齊插的,數劍之間,隔得再近,也有丈餘。


    這穀中,地上,路上,山壁之上,泥土皆是暗紅,無一處不插著刀劍法器!


    一目遠望,盡是豎起的刀劍槍斧!


    山穀蜿蜿蜒蜒,道路極多,卻又無路,所有路皆被蒙塵的刀劍法器遮住。點點磷光四處飄飛,也不知是什麽光芒。


    “這麽多刀劍法器,不會我能求得哪一把。”張明心想,“下得來穀中,一定能求得劍迴去。”


    遠處,一襲身影正於刀劍之間緩行穿梭,衣袂衣角,幾處裂開、破碎,卻似是被刀劍利刃刮破。


    張明心看了看,立即繞著刀劍,向那道身影追去。


    行了一步,卻是愣住不動。


    張明心心中不知為何極為壓抑,唿吸比常時,喘得更快,更急。


    再行一步,心中似被利爪捏住,更是難受。


    張明心一抹胸前,卻是摸到老和尚贈予的那塊白鏡,隨著自己心房跳動,白鏡也似在跳。


    搖搖頭,定了神,張明心四看,除開遠處那身影,便無一人。


    忍著心中難受,張明心急著,繼續前行。


    一腳下去,卻是驚叫抬腳。


    那腳,早已是光光,鞋留葬劍穀湖邊,襪子已纏在手上被灼傷焦破,方才摔下之後,一塊早不知飄去何處,另一塊被張明心扯下丟棄。


    這地上泥土之中,也不知埋了多少利刃碎塊,張明心才走數腳,便中了彩頭,鮮血直流。


    張明心看著自己已被刀劍圍著,那身影又越走越遠,心中懊惱,隻能慢慢小心走著,避開刀劍,也避著地上碎塊。


    山穀陰暗昏沉,也不知走了多久,隻是天地更為昏暗,怕已近日落。


    那身影轉了數次彎,張明心也轉了數次,再一轉彎時,張明心見到了那道身影停下,心中大喜,猛一抬頭,又是驚得原地不動。


    那身影便是玉璧少女,此時少女靜立,抬頭望著前方一句白骨。


    那白骨,並非人骨,頭骨垂地,四爪與身撐起,似是不屈,尖牙長嘴,脖長有爪,更有如刃翼骨,插入山中,一條長尾,盤到山上,埋於山中。


    白骨嵌於山壁,頭顱白骨額前,插著一劍,那劍閃閃,也不似蒙塵,其餘數處骨頭,也留有利器,白骨所占之地,卻是幹淨,少有劍器。


    張明心看著,看著,咽了數口唾沫,自語道:“這麽大的骨頭,那得多大的篝火,多少毒菇香料,才烤得熟香!”


    那白骨不知是什麽巨獸死後之骨,半躺之勢,已高數十丈,那頭低著,若是舉起,怕是百丈之高!


    玉璧少女,在那白骨頭顱之前盤坐而下,人骨相比,盡是渺小。


    張明心看了會巨獸白骨,又低頭避劍,向少女走去。


    在山上之時,若非少女提醒,張明心便是握著那鐵鏈,由陸由之甩下,少年一身傷痕,也不知是否握得住那鐵鏈,是否會像那摔落弟子,隻餘骨血。


    張明心鐵了心,跟著少女,必能求得劍迴!


    終於走近少女,張明心走到一旁空地,少女已是睜目,上下打量著張明心。


    此時的張明心,蓬頭垢麵,一身血汙,手上腳上,皆是傷痕,腳上無鞋,褲管隻到奇怪,若是尋常人看來,哪裏像個修真弟子。


    少女並無言語,輕閉上眼,繼續打坐。


    張明心對著少女坐下,看了看手上、腳底,皆是鮮血淋淋漓,又取出藥塗了,那瓷瓶已空,想了想,把瓷瓶藏起,藥用完罷,總不能瓷瓶也丟,他日空手,怎還得人家。


    一身疼痛,心中又不知為何難受,張明心四顧,看看天上,黑蒙蒙一片,應是入夜。


    但那穀中,磷光比來時更盛,青芒照耀,雖不如白晝,也見得清楚。特別那巨獸白骨,來時見著灰白,此時骨上一片磷光,特別空洞雙目青光閃閃,卻是照得空地之上,一片晝亮。


    張明心卻是累了,腹中雖是不餓,身上傷多,丹田濁氣上山時便是空空,滑下鐵鏈之時又再次用盡力氣,此時,張明心隻想睡上一會,拳頭緊握,一陣疼痛傳來,久久,張明心靠著手中疼痛,抗著陣陣睡意。


    越入夜,鱗光越盛,張明心卻是越疲困,終是不肯躺下,心中默念:“我要求劍,不能睡去。”


    張明心摸了一下胸前白鏡,便閉上目,開始打坐求劍。


    眼前漆黑,並無異樣。劍在何處,怎樣求得?


    隻有心中那怪異感覺,越來越重,壓抑得張明心極為難受,額頭背上,盡是冷汗。


    張明心用心感之,一夜過去,眼中,隻有無盡黑暗。


    日光,從天上灰暗之中,一處裂縫空洞透過,照在巨獸白骨下的兩人身上,張明心身上一熱,心中怪異之感淡去一些,張明心睜眼看看光來之處,又看看對麵少女還在,仍閉目打坐,良久,少年又閉上眼。


    光照越來越淡,張明心心中抑壓又再變重,臉上痛苦。


    光照被盡遮,一日勞頓,一夜未眠,張明心已經是支撐不住,倒躺地上,大口喘氣。


    那玉璧少女,也不知為何,皺起眉頭,唿吸急起。


    冷汗,從兩人額頭冒出,凝為細珠,再合而滑落。


    張明心雖然是躺著閉目,卻並未睡去。


    胸中已經是痛疼難受,又怎睡得過去。


    忽然聽得,玉璧少女,一聲淡淡輕喝,喝得張明心心中一震。


    “爾等要來,我未必選。


    爾等不來,我亦不愧。


    我手中劍,我自選之!”


    一言輕喝,清晰地傳向穀內四方。


    忽而。一聲清吟,從遠處傳來。


    又一聲響,另一方向又有劍清吟。


    藏劍山穀,劍鳴龍吟連連響起,兩人閉眼,不見身周之劍,百劍之中,有十劍劍身狂狂震抖,嗡聲不絕。


    數息之後,穀內萬劍錚鳴,一聲劍吟,便接一聲,劍吟如浪,層層相疊,皆向兩人之處湧來,兩人臉上,卻更痛苦數分。


    遠處一道銀光如螢火閃過,劃過葬劍穀,向著兩人空地落下,剛到兩人頭頂,另一劍自另一方更快飛來,撞在那劍上,劃出一道火光,那劍被撞飛落入地上劍群,再無聲息。


    第二把飛劍便欲落下,數劍齊齊從遠處飛來,第二把劍又劃了個弧,擊飛數劍,又不急落下,旋在玉璧少女頭上,緩緩轉圈。


    穀中又數聲劍吟,四麵八方,飛來數十把仙劍,便在兩人頭上迴旋互擊,互相劃過劍身,便是火光四濺,不時有劍被擊飛而出,落在一旁。


    一劍落,便有數劍來,空中劍吟聲、錚錚撞擊聲,連綿不絕,竟似雷鳴。


    終是天上密密麻麻,不知百劍還是千劍,在少男少女頭上飛旋,那被擊落的,竟如雨下,向空地四周,唰唰落下。


    千劍互爭,劍威四射,那空地之上,雖然不落一劍,千劍劍威靈壓,卻是籠罩空地,地上飛沙走石,一道道細細裂紋“啪啪”聲裂開蔓延,又再合為一道,裂成大縫。


    地上兩人,衣袂被劍威吹得向下貼身,拍打地麵,道道裂縫不知多深,將兩人隔開,更是將空地四分五裂。


    可憐少年,一手握拳,一手撫在胸前,臉上已是極為難受,身上數處傷口,劍威之下,開裂滴血。


    “爾等不配,我不要!”


    少女又是一聲輕喝,卻是有著怒意。


    忽而,一道白光從劍穀深處,蜿蜒疾飛而來。


    那光純白耀眼,亮得見不著劍身劍柄何樣。


    那光快若流星,拖著丈長的白色光尾。


    到了附近,卻一飛而上,衝入藏劍穀天上黑暗之中,白光一閃,將天上黑暗切開一口,一道日光柱落下,籠罩空地兩人。


    數息之後,一道細細白光帶著龍鳴清吟,比日光柱光芒更盛,從天上直直落下,衝入千劍之中,直插地上。


    白光過處,群劍一碰便被撞飛遠處,落入地上。


    一股狂風向著天上猛烈吹起,衝向劍群,頓時,千劍之中,過半被撞飛吹飛,剩餘之劍在空中震動鳴叫,最後盡數四散飛落,不斷插入空地外的地上。


    空地之中,僅餘一劍,長長龍吟。


    玉璧少女臉上淡淡,依然未睜眼,卻不再言語輕喝。


    穀中,隻餘白光劍吟不覺,那白光散去,卻是一把純白細劍,劍長三尺餘,劍身本位透明,身內白氣流轉而顯白,白氣流轉之間,時而成顯“幻光”二字。


    又一把劍,無光無聲,不知從何處飛來,無聲無息,便插在地上,劍柄籃紅,龍鳳雙卷,長可雙握,劍身掌寬,裹著雲影鞘,光照之下,劍色暗淡,無一絲泛光,劍上無字,也不知何名。


    少女睜眼站起,走到劍前,雙目定定看著兩劍,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張明心此時因千劍劍壓散去,又有日照,心中難受減輕,聽得少女腳步聲,也是睜眼坐起,看著少女和前麵的兩把劍。


    少女伸出玉掌,握住白劍,便是拔起。


    劍起離土,白劍劍內白光流轉瞬時快了數倍,幻光兩字一閃再暗,劍鳴不再,劍光淡淡。


    少女細細看了劍,臉上嫣然一笑,光照之中,竟似春風百媚,玉樹花開。


    坐在地上的少年竟看得癡醉,一身疼痛竟似無存,心中抑壓再無,緩緩起身站起,眼中,隻有少女笑容,心中,刻了那少女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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