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未出,張明心站於葬劍山前,腰中別著黑劍,掛著木壺,手掌,拿著一炷香,雙眼呆呆看著千丈鐵鏈。


    今日若上不了山,六師兄風不尋便會離去。


    昨夜,風不尋一夜之間,跟張明心說了很多話,張明心一一記載心裏。


    隻是,張明心始終想不清,師兄為何要離去,還有為何自己會是醉宗唯一弟子。


    問了風不尋,風不尋隻是答到:“這便是七玄,醉門弟子,僅有一人,最後入門,便是傳承。”


    拿起木壺,張明心灌了幾口水漿。


    “今日,我定要攀上這山,讓師兄師父見著高興,再求著師兄留下。”


    張明心喝完酒,剛要走上鐵鏈,天上破空聲連連,數十把仙器奇光流轉,自宗內方向飛至,先後落在張明心身旁。


    領頭落下一人,昨日見過,站於律宗首座,全通道人身後,未出一言,臉上卻是極為冷漠,目中冰涼,張明心看他時,被狠狠一瞪,所以記得。


    那人見著張明心,眼神淡淡,也不說話,而是轉身指點天上個人落下。


    那天上禦器的,有的自禦一器,有的兩三人同乘一器,全數落下之後,有六十餘人,其中多數,皆是青年俊男俏女,不多時,這葬劍山前,便熙熙攘攘,人聲雜亂。


    張明心好奇打量,入宗一年,隻有先前宗內送酒,見得人多些,在這葬劍穀,見得如此多人聚著,卻是第一次。


    一人忽走近麵前,驚奇道:“小師弟,你也來入穀求劍?”


    二十餘歲,便是先前領著張明心至三清殿的周新。


    張明心見著認識之人,甚是高興,與周新聊了幾句,那周新也不似律宗弟子,也算親和。


    張明心再四看,又見熟人,隻是那兩人向己看來,張明心立馬低頭。


    流月宗數名弟子,也隨眾而來,領頭之人,背著劍,一身勁裝,便是柳飛絮。此時柳飛絮似是在指點叮囑流月數人,旁邊便是站著玉璧一般少女,臉色淡然,默默聽著。


    柳飛絮偶看之下,見著張明心看向這邊,便對張明心抿嘴一笑,那玉璧少女見著師姐異樣,也同時看來,異色雙瞳,猶若星辰。


    張明心低頭,整著身上之物,實是那身上,也就數樣物事,也無什麽可整理的。


    “你也來求劍麽。你家師兄呢?怎不陪你而至?”


    一句輕鈴聲音在麵前向起,張明心嚇得抬頭,卻是柳飛絮不知何時已在近前。


    張明心搖搖頭:“師兄,要離去了。”


    柳飛絮臉上笑容消去:“去何處?”


    “師父說,他已是逐出師門,是要離開的。”


    柳飛絮一愣一呆,眼中閃過異樣色彩,又盡失光彩。


    良久,張明心聽到柳飛絮最終迷糊呢喃:“怎不與我說……怎不告我知……”


    張明心正要詢問,柳飛絮卻抬頭一笑,那笑,卻奇怪得很,似是苦澀:“你上山入穀時,小心一些,莫要傷了。”


    也不等張明心迴應,柳飛絮轉頭看看石屋方向,轉身離去,那腳步輕浮,卻似飄著。


    張明心呆呆看著柳飛絮的樣子,略是擔心,這柳師姐,似是極關心六師兄風不尋。


    “各位師弟、師妹,近來此處。”一聲洪亮的唿聲,壓過眾人私語聲,“我是律宗陸由之,此次宗內弟子上葬劍山,入藏劍穀求劍,由我主持。”


    說話之人,便是昨日全通道人身後、今日最先落地到此之人,全通道人第三弟子,亦任宗內要職,原來是今日領弟子求劍之人。


    陸由之頓了一頓,宗內弟子圍他而來,數人親熱叫著陸師兄,卻是多人認識。


    陸由之指著一旁的鐵鏈,朗聲說道:“師弟、師妹們靜下。稍後,我們便從這鐵鏈上山,上方便是我七玄宗門曆代英豪,埋骨葬劍之地,各位上得山求劍的,莫要喧鬧吵嚷,擾了先輩英豪清淨!”


    眾人有一半多,齊齊應著。


    陸由之頓了頓,臉上肅然,聲中忽帶威壓:“求劍,得與不得,為自身機緣,在山上,或入藏劍穀後,不得大聲喧擾、不得阻礙其他師兄弟,更不得互相爭執搶奪!如若有違,我先將其從山上扔下,迴得宗內,以宗規論罰!”


    此話說完,七玄宗眾弟子卻是無人再應,卻是字字入心。


    “帶著刀劍寶器的,要麽留在山下,由他人保管,上山入穀之時,切記不要放下地下,更不要持器運氣,否則你的劍器,將被山靈穀神吞留,再非你物!求劍之法,你們師長應已教導,手觸、打坐、心感,若有機緣,自有領悟,便不再多說。”


    眾人聽著,開始私語,又一陣吵雜。


    有弟子高聲問道:“為何要攀這鐵鏈,怎不禦器飛上。”


    陸由之向那弟子一瞄,冷冷道:“宗室先輩沉睡之所,自是禁空止飛,鐵鏈之試,也是對先輩尊重!這非尋常之地,鏈上狂風,乃宗門通天之士,設的‘風迴境’百丈一變,最後兩百丈,十丈一變,阻的,便是那無能之人,妄求劍之徒!”


    陸由之冷目環顧眾弟子,曆聲大喝:“若無三分本事,過不了這鐵鏈,心懼者,湖邊等候,迴得宗內練好本事,下迴再來求劍!”


    “上山!若從鐵鏈上掉下,可再試攀上。”良久,望著眾弟子沉默不語,陸由之又是厲聲再喝,讓眾弟子上山。


    陸由之眼角似是冷冷瞟了張明心一眼,當先走上鐵鏈,背負雙手,躍上鐵鏈,向上走去,不多時,便走了百丈,其他弟子也一人一人,隨後跟上,擁擠之間,多有笑語。


    張明心跟在人群旁,不敢搶先,又碰上周新在一旁指引眾弟子,過其身旁,便向其喊了聲師兄。


    周新點了點頭,嘴角扯起笑著,問道:“你上得這山?這鐵鏈,可不好走。”


    張明心搖搖頭,周新一愣,再笑,拍了拍其肩膀,說道:“葬劍山隻要你能上,可多次上去求劍,倒是不怕。藏劍穀倒是兇險,僅能進去求劍一次,再進,就隻能封劍了。”


    說完,旁邊有弟子問詢,周新轉頭,應付去了。


    六十餘人中,僅有五十餘人上山,其餘七八人,卻是山下等候,似是宗內師兄師姐,在下方護法。


    上山弟子,也有中年之輩,有一老者,白發蒼蒼,也是跟著,想是這葬劍山,真能多次上山求劍。


    張明心仍在湖邊,擁簇之中,鐵鏈上方,便有弟子驚叫,摔入湖中,普通一聲,湖邊有師兄,扔出不知是繩索還是鞭子一類法寶,將弟子從湖中卷出,弟子全身抖索,卻也是並無大礙,在湖邊打坐驅寒。。


    不多時,上方人掉,下方人上,便輪到被擠在最後的張明心。


    前方數人,均是流月宗女弟子,那玉璧少女,便在其中,走得筆直,鐵鏈風大,數女子衣袂齊齊飛舞,飄飄若仙。


    張明心看著鐵鏈,並不急上,拿起木壺,喝了幾口水漿,一道冷液,從口中滑向六腑,人便清醒得多,將獸皮衣數處紮實,想了想,眉頭緊皺,把鞋子也脫下綁在腰上,隻穿厚襪,伸腳實實踏上鐵鏈。


    陸由之每走百丈,便迴頭看看,此時,已近山上,依然負手立著行走,隻是也走得極慢,狂風之中,也是身體搖晃。多數弟子,先前也是直立行走,強頂狂風,似是不願屈尊,隻是又有數人掉入湖中,他人見著,終於彎身低頭,手腳並用,攀爬而上。


    爬著上,總比掉入湖中好看。


    張明心一上鐵鏈,便似猿猴,躬身低頭,手腳並用,快速爬上。腳上無鞋,一會便冰冷異常,卻是讓張明心更穩當,神誌清醒。背後笑聲傳來,卻是湖邊之人,見著張明心姿態,哄然發笑。


    張明心並不知情,穩當地向上爬著,他用的,是狐鳴村時,攀山爬樹的法子,鞋子平滑,又不如光腳靈活,雖是冷得通紅,但張明心心中隻有一念:“攀上這山,求得劍來,便求師兄莫走。”


    湖邊,一名女弟子,見眾弟子除掉下湖中的,其他皆已經上山,轉身,向湖外走去,方向,卻是向著葬劍穀石屋。


    遠山之上,一人站於山上隱蔽之處,對著葬劍山方向望著,雙眼隨著離湖的女弟子而移動,隨女弟子向石屋越走近一分,眼中憂傷便多上一分。


    “便是他麽?也是有趣。他能上得那山?”那人背後,另一男子靠一棵樹幹,身臉隱於樹蔭之中,忽然問著。


    “不知。今日上不了,便有明日,明日上不去,還有十年、百年。穀中日子漫長,非是今天。”前方男子迴道。


    “哦,你倒是疼他。不是他,你也無需走!”樹後男子冷笑,語氣怪怪,似是挑釁,更似打趣。


    “不關他事,此是規矩,他並不知!你別碰他,若是……你願,便顧著他。”前方男子前半句冷冷,後半句,略帶懇求之意。


    “嗬,你也來求我,你竟會求我?”樹後男子笑著,久久不停,“你下山之後,可有去處?”


    前方男子不言語。


    “哼,自有機緣,自有道引,君莫問之,君莫擾之!又是這戲弄天下人的規矩!”前方男子良久不答,樹後男子似是怒了,聲中憤怒,“總有一日,我便把這規矩全數抹了,讓天下正魔兩道均知,他們被這規矩兩字蒙騙、戲弄了多少百年千年!”


    前方男子歎了口氣,說了句“你終是沒變。”,便躍身下山,向那石屋飄飛而去。


    山中靜靜,樹後男子依在,隻是再無言語。


    “自有機緣,嗬。機緣亦可人為!小子,別死,成敗亦罷,好好看著這道家天下。”


    風過,樹後再亦無人


    鐵鏈上,張明心停下,長出口氣,六百丈!


    陸由之已上了山上,站於山邊,看著鐵鏈上,彎腰攀爬的眾七玄弟子,臉上並無表情,看到張明心時,卻是哼了一聲,搖了搖頭。


    張明心抬頭向上看著,不少弟子,離到山上,不過百尺,隻是舉步艱難,走著緩慢。


    多數弟子,已是躬身而走,唯有幾人,依然站著,似那陸由之,直直身軀,步步行進。


    那玉璧少女,便是立身而走的一人,已走到七百餘丈,正立身狂風,等著前麵走得慢的弟子,先走一段,自己再走!


    少女姿態,雙腳一前一後,似是輕輕站於鐵鏈之上,狂風之中竟穩若山峰,閑時便向旁直直張望,一臉淡然,也不催促前方之人,或是從旁越過。湖邊有人看著,大聲讚歎,引著鐵鏈之上的弟子,也抬頭觀看。


    讚歎之聲,似是未入少女耳內,臉上依然淡然。


    張明心看著,心中也是讚歎:“好厲害的師妹,我若是如她一般,那該多好。”


    低下頭,張明心靜下心來,運起玄功,難忍灼痛,頓時傳遍全身,手腳卻是更為有力,深吸口氣,張明心便更快地向上竄去,不多時,便上數十丈。


    八百丈時,張明心慢了下來,冷,滑,狂風刮臉,猶如刀割。


    八百丈上的狂風,吹得張明心一抬手腳,便搖搖若墜。衣衫不斷掃拍身上、臉上,加上風刀若割,張明心如同猛獸相搏,隨時,便被猛獸吞噬,推下湖中。


    六七百丈上,也有幾名弟子失腳落下湖中,一兩弟子,竟是摔昏過去,幸好有師門中人用法器救助。


    八百七十丈,張明心再不能動,一抬手,手便向外飛去,一抬腳,便是再難放下。腳下厚襪,已然破損。


    前方已有一名弟子,抱著鐵鏈,臉上痛苦,再站不起。


    看著身後,數十丈無人,張明心艱難地放下腳,夾著鐵鏈,一手抓著鐵鏈一處,身上已然無力。


    迎著狂風,張明心解下腰中木壺,半壺水漿一灌而盡,身體瞬時更加冰涼,再一運氣,身上灼痛冰冷雜亂。


    那空空木壺,隨著狂風一吹,竟是脫水,在空中翻滾,平平飛了二十餘丈,再向上飄起一段,才向下掉去,不知落在何處。


    拔出黑劍在手,張明心迴首,對著石屋方向,大聲喊道:


    “六師兄,師父!明心要上山求劍了,等我迴來!”


    身起,一劍插在鐵鏈兩兩交接之間,冰屑四濺,另一手如爪,狠狠抓在另一邊縫隙,兩腳齊蹬,手腳一起用力,向上爬去。


    那聲大喊,遠遠傳去,引起山上,鐵鏈之上人哄笑,而遠遠的,穀中的人,卻也似能模糊聽到。


    石屋之中,穀中行走之人,穀中山上。


    數人聽聞,身體一停,不多時便又動。


    有一人停下,咬牙擰眉望向葬劍山,雙拳握著,久久不動,終是,嘴角揚起,久久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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