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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船邊的周白,迴首望著自己以前住過的草屋。他記起了許多事情,自己在草屋中長大,長工周伯照顧自己。有錢的時候就買雞蛋給他吃,放在大鍋裏煮熟,他很小的時候最喜歡的時候就是趴在大鍋邊看著蒸騰起來的水汽,隻要鍋蓋被吹動了,他就可以有香軟的雞蛋吃了。


    每每長工總是站在一旁看著,看著他吃得滿臉,長工周伯臉上亦會露出欣慰滿足的笑容來。現在長工已經不在了,茅屋中住著另一個女子。她笑起來,溫良嫻熟,可是已經不是他真正喜歡的那個人,從一開始的接近他就帶著目的和仇恨。


    現在終於可以離開她,不再做著艱難的抉擇。一半要接受她對自己的好,一半要記起長工死的仇恨。周白鬆了一口氣之後,卻不由想起徐家小姐的眼淚來。


    要她第一次的時候,她滿臉笑意,目光羞澀而柔情。那夜之前,收養自己,照顧自己的長工死了,死在柴房裏。


    他趕到的時候,周伯已經七竅流血,烏黑的血跡布滿他蒼老的臉頰,看上去無比的恐怖,淒慘。那一刻,他心神俱裂,從來沒有這麽恨過一個人,痛恨過一個家族。


    將臉埋在長工的胸口間,瘦弱的身子再沒有兒時記憶中的溫暖結實,可以給他帶來一切,可以為他遮擋住一切風雨。


    懷裏瘦弱的人,似乎隻有輕輕收緊臂彎,他就會碎了。


    “周伯,周伯……”幼年他從高大的樹枝上摔下來的時候沒有哭過,哭得人是周伯。此刻兩個顛倒了一下,被灌下毒藥的周伯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彌留之際的眼神依舊慈愛而祥和。他將手放在周白的頭頂上輕輕撫摸,安慰無聲。


    “我恨他們,恨死他們了……”他咬牙,雙目赤紅,似乎恨不能衝出去與徐家的人同歸於盡。他清楚地知道這件事是誰幹的,隻有徐夫人那樣討厭他,懼怕他真的討了老爺的歡心,害怕他真的娶了自己的女兒。


    同時他也恨著徐家小姐,她間接害死了長工,他的養父,最後的親人。兒時的他對徐家小姐的關懷照顧,也僅僅因為她和苒苒一般大小。


    苒苒是長工收養的另一個女孩,她一口零落的奶牙,發黃稀疏的頭發,看上去難看極了。初次見了徐家的小姐,他才驚訝於世間竟會有這樣可愛粉嫩的娃娃。


    明明她要比苒苒白胖,可是周白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想起的人還是苒苒。那個跟在自己身後醜陋的小尾巴。


    可是等到他十六歲的那一年,在一夜間,他失去了一切。長工被毒死,養在草屋之中的苒苒被人拐走,等他抱著周伯的屍首走出徐家的時候,往昔溫潤晴朗的少年已經死去。他笑是因為仇恨,他愛上徐家小姐,也是因為仇恨。


    他把長工放在自己睡的床鋪上,用毛巾仔細擦去他臉上湧出的烏黑色血跡。十六年來他沒有哭過,長工告訴他男孩子不要哭,哪怕在他幼年時醒來的時候,徐夫人對他說了如此刻薄狠毒的話語。真正躲著哭的人是床上躺著,沒了生氣的老人。


    待他擦盡了長工臉上的血跡,才記起來身邊安靜的可怕,沒有一點生息。平日裏他迴來總能聽見苒苒的笑聲。


    想到這,周白站起了身喊道:“苒苒,苒苒你在哪裏?”


    迴答他的隻有單調的風聲,他找了一圈,走到了茅草屋外麵對著空曠的渡口大聲喊:“苒苒,苒苒……”,蘆葦搖晃,月色寂靜。


    苒苒不見了,長工也死了。他想過徐夫人會討厭自己,會希望自己離心兒遠一些,可是他沒有想過這個陰毒的女人會做的這樣絕情。將他生命中在乎的人一一奪去,什麽也沒有剩下。


    漆黑的夜晚,他抱著長工的屍體走過寂靜的荒原,走過荒涼的夜路。從始至終都隻有他一個人,他跪下,對著清冷無情的月亮痛哭,抱著冰涼的屍首流幹了所有的眼淚。


    絕望幹涸的怒火在他胸膛中燃燒起來,帶著毀滅一切的力量。他要讓徐家也變得家破人亡,失去一切。他知道徐老爺最疼愛的人是心兒,他知道徐夫人在自己女兒身上寄托了厚重的期許。


    隻要毀掉徐心,徐家就會毀掉一半。


    他望著茅屋漸漸消失在眼簾裏,抱緊自己懷裏,心兒收拾好的包袱。他癲狂的大笑起來,報複的快樂之中夾雜著他無可言語的淡淡失落與不舍。


    夢裏又出現了白色的身影,在無端的月色之中,他緩緩向我走來,衣角劃過大朵的牡丹花。嫣紅的花瓣落在地上,沾滿了露水,我想要撿起。可是不知為何,麵前的牡丹花瓣又變成了殷紅的元紅,滴落在潔白的手絹上,成了不可磨滅的恥辱證據。


    我一聲尖叫從睡夢中驚醒,用手擦了擦淚痕。洗簌之後,走出了草屋,已經將所有能賣的東西都賣了,十兩銀子都給了周白,如今生活捉襟見肋。


    望著江水滔滔,幾個撐船的船夫向我看來,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日日在江麵上飄蕩,他們的臉曬得很黑,笑容卻很明朗。


    一個坐在船頭的漁夫喝了一大口酒,問道:“這是誰家的嬌嬌娘子?怎麽天天都來渡口邊張望?”


    說罷,他笑了笑,“莫不是看上了哪家的漁夫了吧?”


    另一個艄公鄙夷大笑,“少在這裏得意了,人家小娘子怎麽會看得上你?也不看看你黑炭一般的模樣,隻怕會將白淨的小娘子嚇走。”


    喝酒的漁夫也不氣惱,依舊是盯著岸邊的布衣女子看去。往日,漁家女兒都是爽朗,會泅水,拉起漁來隻怕比男人還利索。她們麵色同樣黝黑,臉上卻總帶著愉悅的笑意。


    而岸邊的小娘子,她恰恰相反。麵容白淨如霜,雙眼明亮,望著江水的盡頭,似在思念親人。漆黑水靈的清眸像他腳下的江水一般,水色朦朧,這幅思念牽掛的模樣讓他越看越心動,越看越心疼。


    “真是怪了,昨日我還迴了媒婆說親,怎麽今天就對上眼了呢?”他慌忙起篙,移到了別的地方去,可是眼角還是瞄著淡白色的布衣娘子,這道纖弱蕭條的身影像是刻在了他心尖上一般。


    在河邊忘了一會,淡淡收迴了視線,現在多了一個習慣每日有機會總會來渡口邊看看,等著周白迴來。他現在到哪裏了?有沒有進京了?趕考之後會及時趕迴來嗎?我真的很思念他,甚至覺得時光都被拉長了,一日一日,等不到盡頭。


    無事便向街道走去,琢磨自己必須想出一個辦法能掙到一些錢來,不然等不到周白迴來,我就可能要餓死街頭了。


    在城中街道上轉悠了一圈,手藝攤子上的小玩意,旁邊的茶社或是包子鋪都有不少人。可是這些我都做不來,聞著空氣中的香氣,肚子發出了咕嚕聲。


    賣包子的小販笑了一聲,“小姐要不要吃一個包子?剛剛出爐熱乎著呢!”我連連搖頭,他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不過兩文錢罷了。”他伸出手指比劃著,可能他覺得兩文錢並不多,可是我真的已經是身無分文了。


    他笑了笑,一掃之前的尷尬,“若是姑娘你不嫌棄就拿去吃吧。”


    “可是我沒有錢給你……”我臉紅著對他說道。


    “看姑娘麵善,不過是一個包子而已”他將包子包好遞給了我。接過溫熱的包子,我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他才好。


    輕輕咬了一口囁嚅道:“謝謝你。”


    賣包子的人連連擺手,“沒事,沒事……”


    待熱乎乎的包子吃完,空空如也的肚子才舒服了一些,“老板,我有什麽可以幫你的嗎?我……我想找一份工做,養活自己。”


    他看了看我問道:“姑娘難道你沒有家人嗎?夫君怎麽舍得讓你這樣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出來掙錢。”


    我搖搖頭,“父母已經離世了,而夫君前不久進京趕考,不知什麽時候才能迴來,所以我想自己掙錢。”


    他歎了一口氣,“要不這樣吧,你幫我賣包子。你長得好看,一定有不少人願意來我這裏買包子,到時候分你一些可好?”


    “謝謝你,謝謝你。”我隻有一個勁道謝,再也沒有其他辦法迴報他對我的收留和一個包子的恩情。


    “不用謝我,你要將我包子賣出去,就算是還我的恩情了。”他擦了一把頭上的汗,將位置讓了出來,“你站過來,像我剛剛那樣對著行人吆喝看看。”


    望著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我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一時間顯得有些尷尬。賣包子的店主一直在鼓勵我,“放開喉嚨來,不必如此的羞怯。”


    有了他的鼓勵之後,我提起了一口氣對著來往的行人叫道:“賣包子嘍,新鮮滾熱剛出爐的包子。”清越悠揚的聲音一時間傳出去好遠,街道上的不少行人都停下了活計向我這邊看來。


    待看清賣包子的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娘子,都來了興趣。


    “我要一個!”


    “老板,我也要四個肉包子……”


    一時間包子鋪前麵圍聚了不少人,包子鋪的老板臉上也笑開了花,“別擠,別擠,都有都有。”


    一天下來,一間小小的包子鋪竟賺了不少錢。待他要收攤的時候,數出了幾十文錢遞到了我的手上,“這是給你的工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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