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閣道上人潮如織。


    偏有一道驚鴻影,衝破人群,殺氣直逼近眼前。


    就算不明白那究竟是什麽東西,在場的人也都明白來者不善。


    胡不喜飛快地拔出了刀,洛神劍卻提早一步地出了鞘。


    趙無安白衣一振,便自狹窄棧道上飛掠出去,蘇幕遮與菩薩蠻一左一右握於手中。畢竟是在人來人往的劍閣道,這一次敵手來路不明,以趙無安的謹慎,當然不至於在此地貿然展現出飛劍之術來。


    兩邊飛速接近。


    距離縮短到十丈時,撲麵而來的殺機已濃鬱到幾乎令人窒息的地步。趙無安大喊了一聲:“護好餘人!”


    不用想也知道是對誰說的。


    代樓暮雲長袖一卷,左手便出現一柄鮮紅的蝴蝶刃。


    胡不喜站在人群後方,舉胡刀至眉際。


    棧道狹長,上下俱是如削的平整絕壁,有這兩人一前一後守著,想來隊中的段桃鯉及安家人的安全也能得到保障。


    那麽趙無安需要全神貫注解決的,也就隻有麵前這個渾身透著慘青顏色的怪人了。


    幾息一晃而過,距離隻剩三丈。趙無安也看清了那人的臉。


    他驀然一愣。這張臉似乎在哪裏看見過,一時半會卻想不起來。


    但來人的腳步並沒有停頓,甚至眼神中連一絲一毫的變化也沒有。


    轉瞬剩下最後一丈,已是足以出手的距離。


    趙無安猛然頓步,周身氣息狂卷如潮,盡數聚湧至手中雙劍劍尖。


    長刀高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劈下。


    開山!


    趙無安倒是先認出了那把刀,眸中神色一震。


    “我柳家有七把寶刀,開山斷海,百勝斬鴻,齧日逝月,還有我腰間這柄滄海歸。”


    不過一瞬的震顫,趙無安也飛快地迴憶起了那張臉,一時驚疑道:“你是柳停雷!?”


    對方並沒有迴答他的話,長刀當頭劈下。趙無安連忙舉劍去擋,氣機卻已凝聚不及。


    裹挾著如潮氣勢的巨刃占盡先手之機,勢如破竹,一轉眼便搗毀了趙無安倉皇之際布出的護體氣勁,餘力更是長驅直入,縱使趙無安已然事先倒退半步,仍是避讓不及,被殘餘的刀氣擊中胸口。


    交手不過一瞬,卻已先中一招。趙無安飛步後退以消抵開山刀帶來的龐大氣勁,拉開近三丈的距離,喉頭一甜。


    這一招的勝負,站在後頭的代樓暮雲和胡不喜都看得清清楚楚。二人也在那時不約而同地眯起了眼睛。


    趙無安已是一品高手,這座江湖上,能剛一交手便他擊傷的人,兩隻手數得過來。


    可麵前的青皮怪人明顯不是一品境界,怎麽會才過了一招,便能讓趙無安如此吃癟?


    疑問存在心頭,卻沒有機會問出。青色怪人的第二刀旋即又劈了過來,勢大力沉,渾如舉斧開山。


    趙無安早已確信了自己的判斷。開山刀,柳停雷的臉,還有曾在柳葉山莊竹林中曾短暫領教過的柳家刀法。


    當時柳停雷握在手中的是齧日刀,雖然塊頭更大,鋒刃卻比開山更為精細些,使出的招式倒是沒多大差別,一樣是當頭直劈,劈不劈得中無所謂,隻要能將刀上蘊含的那股精罡刀氣盡數送抵對方身上,這場比鬥就贏了一半。


    不過那時的柳停雷身負三刀,輕重刀之間的切換也行雲流水,將比鬥的全程都做到了精心控製,猶如一位老練的獵手,駕輕就熟地將獵物逼入自己早就準備好的陷阱。


    而今日劍閣道上的柳停雷,身上想必發生了什麽令人意想不到的變故,全身變為如清笛鄉古墓底下的那隻青鬼那般顏色尚且不談,眼神也與昔日大有不同。


    以前的柳停雷絕不會不問青紅皂白,就遠遠衝你砍過來一刀。


    第二刀已然近在眼前,趙無安提起胸中氣勁凝於兩手,舉劍一擋,身形一側,險險避過柳停雷的刀鋒。


    棧道狹窄,二人相對貼麵而立,趙無安的腳跟就已抵到了木板的邊緣。


    再向外一寸,便是萬丈深淵。


    趙無安急急收了姿勢,搶入柳停雷胸口,意圖將其逼退。


    不料柳停雷不但不退,反而更為兇狠地向趙無安砍殺過來,胸膛的大片破綻也不去迴防。


    這倒是又令趙無安吃了一驚,連忙收劍繼續躲閃。他本就無意傷害柳停雷,這次出招不過是試探而已。


    而試探的結果也很明顯。眼前的柳停雷,顯然已置於他人的控製之下。


    眼神淡漠,膚色詭異,出手更是毫不留情,猶如提線木偶。


    而短短幾息之內,趙無安又無法從人群之中找出那隱藏的操偶師,隻能與柳停雷繼續在狹窄的棧道之上周旋。刀劍無情,瞬息斃命。


    生與死,不過險峰頂上一線之差。


    正當趙無安頂著渾身冷汗尋求脫身之機時,劍門關天石之上,忽然躍下一道身影。


    袈裟抖動,蓬展如一隻鳳凰,自九天徐徐而落。


    悠長佛聲,響徹天地。


    “十方如來,執此咒心。降服諸魔,抑諸外道。”


    趙無安隱約瞥見佛陀掌中金光閃動。


    這一日,枯坐於劍閣關天石之上十四年的安康僧,一躍而下,為成山河安康之願而滅諸魔。


    龐大願力以一種連趙無安也看不真切的方式凝集於那僧人的掌心,鮮紅袈裟迎風抖開,伴隨著磅礴氣機。


    一時四海潮生,如朝日初升。


    安康僧手結大金剛印。


    浩瀚氣機刹那間化作一麵巨大手掌,向著棧道上擁擠的人群猛然拍了下去。


    人群頓時發出一陣騷動。


    然而那一掌來得如此之快,幾乎沒人能從其間逃脫。而在大多數人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金光已然淹沒了人群。


    趙無安麵前頓時金光大盛,撲麵而來的轟然氣浪刮起他的頭發,柳停雷握刀的手亦在那時一凝。


    安康僧淡然立於劍閣道口,眉目低垂,雙掌合十。


    “各位施主,若要過此劍閣關,還請放下心中殺意。”


    仿佛響應著他一般,話音剛落,便有一人摔出人群之外,原本捧在懷中的七弦琴也摔在一邊,斷去好幾根絲弦。


    被人群攔住的趙無安等人顯然沒有看到這些,隻是注意到柳停雷的動作忽然頓了頓,眼中似乎流露出些微異樣的情緒。


    趙無安還沒來得及鬆口氣,柳停雷的眉頭就又皺了起來。開山再舉,對著趙無安就砍了下去。


    段桃鯉驚唿出聲:“小心!”


    柳停雷幾乎是整個向趙無安懷裏撞了過去,身體反而要比刀先到。趙無安甚至還沒舉起手中的劍,胸口就先被柳停雷以肩頭撞到,向後一個趔趄。


    他身後便是萬丈懸崖,碎石子自棧道邊滾落,墜入無底深淵。


    趙無安鯨吸一口氣。


    白袍狂卷,他整個人如紙片般緊貼住柳停雷,而後拋開手中雙劍。


    菩薩蠻與蘇幕遮離手的時候帶起了一小片氣旋,洛神劍氣與開山刀意打了個平手。


    而趙無安則早已趁著雙手解放的功夫,猛然咬牙,揪住了柳停雷的衣衫。


    雙手一擰,趙無安麵部幾乎扭曲,柳停雷也從鼻腔深處發出了一聲悶哼。


    身形交錯,趙無安白袍之下發出一聲轟然巨響,十指猛然內扣,竟是死死扯著柳停雷,向他背後摔了過去。


    青色的身影一個踉蹌,柳停雷便已出現在了棧道外麵。


    人自然是不能懸浮在半空的。早已分不清是人是鬼的柳葉山莊二少主,就這樣當著眾人的麵墜入了深淵,屍骨無存。


    趙無安呆呆立在棧道邊上,氣喘籲籲。


    身後諸人目瞪口呆。


    劍閣關前,人流已然井然有序排成了隊,在安康僧的監視下入內。


    安康僧對每一人都一視同仁,淡淡對視一眼之後便躬身點頭放行,倒是不少過客想要借機與這位得道高僧多攀談幾句,也好為自己以後謀些福緣。怎麽說也是見過蜀地十願僧的人了。


    蜀地十願僧在蜀中地位極高,頗受尊崇,雖然平日裏也並非深入簡出至難尋蹤跡,但如不苦和尚入白馬鎮講經,或枯坐天石數年的安康僧突然下至棧道上,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福機,自然惹人激動。


    趙無安一行人倒是幸運。入蜀以來,先後撞見兩位十願僧了。


    囑咐了眾人多加小心,趙無安並未將柳停雷之事大肆宣揚,收了飛劍便又背匣前行,心中想著盡可能走過這一段險路再說。


    隻要過劍閣關,走上石牛道,道路便能變得輕鬆不少。趙無安最不願意的就是在這段最為辛苦的路上被人找麻煩。


    整條棧道上應該也有不少人看見了趙無安的所為,不過顯然柳停雷動手在先,也就無人提出異議。


    無視了抱著斷琴在小路上走著的青衣姑娘,趙無安徑直帶隊到了劍閣關前。


    安康僧雙掌一合:“阿彌陀佛。施主,心有殺念。”


    趙無安一愣:“什麽?”


    “唯獨這位施主需留在此地,餘人可通過了。”安康僧道。


    其他人麵麵相覷,都不動身。


    安康僧歎了口氣:“施主方才鑄下殺債,如今心有殺念,暫不可過這劍閣關。”


    趙無安沉下氣,問:“那什麽時候能過去?”


    安康僧抬起頭,一字一句,說了句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話。


    “劍氣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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